《锦灯华上》慕槿辞

5、记得

　　蓟时灯从石头后面走出来，他很是讶然，明明自己已经让他忘记了昨天的一切，他怎么还会记得。而且自己来到这里无声无息，他是个普通人，怎么能发现自己，难道他还记得前世的事吗？
　　心中燃气这个希望，他眼中闪出星光，望向慕锦宣。
　　慕锦宣走到他面前，向他鞠躬道：“多谢道长送我阿娘。”
　　“......”蓟时灯明白，他没有记起来。
　　“这是我的职责，不必言谢。”蓟时灯轻眨双眼，想要再去试探他一次，“你怎么会还记得，明明......”
　　明明他亲手删了他的记忆，而且他对于他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
　　慕锦宣微微一愣，挠了挠头，笑道：“我天生与别人体质不同，常常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跟我天生骨子里就带着怨气有关吧。所以，可能你的法术对我没有什么用途。”
　　慕锦宣看着他，看到有那么一瞬蓟时灯的脸色惊讶了一下。他昨天昏过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熟，而是半睡半醒着的，他当时能感觉到有一股暖流进入他的额头，融入他的识海，想要将有关往生门的事情从他的脑海中删掉。他不愿意，拼命抵抗，这个时候，另一股暖流将它一一溶解，连施法的人都没有察觉。但也因为这一下他慢慢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被佣人摇醒，说是要给四娘子送行，为她下葬。
　　方才他站在墓碑前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了一股清淡的气息，那个气息他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哪里熟悉。
　　“这样啊。”蓟时灯听后懂了其中的道理，他没想到长泠识海中的力量依旧这么强，不仅可以压制怨气的蚀骨之痛，还可以阻挡部分法术，以防止别人删除记忆。
　　这个好是好，可偏偏他还是忘了前世的事。
　　罢了，他的师尊确实不爱记事，以前的时候就总是忘东忘西的，每回都是自己来提醒他。
　　“道长，怎么了？”慕锦宣见他心不在焉，脸上时而惊喜，时而怨怼。
　　“没什么，对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蓟时灯问道。
　　“打算......阿娘说我可以去齐川，我的阿婆在那里，但我还是想先去别的地方看看，道长你呢？”慕锦宣说完看着他，心中竟有一丝希望想要蓟时灯和自己一起走。
　　“我......”蓟时灯一时语咽，他下常清山是为了寻找长泠，如今找到了，他自然想和他在一起，“我找到了可以净化你体内怨气的方法，你可愿意和我一起？”
　　干脆打直球吧，若是对方拒绝，顶多是尴尬一会儿，反正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蓟时灯说完话，心里就砰砰的跳，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到紧张，好像如果被拒绝了，他可以立马跑开。
　　“好啊。”慕锦宣瞧着他，反正他也还没想到该去哪，随着蓟时灯也是不错的选择。再说了，他有办法化解他体内的怨气，这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蓟时灯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好，那我们即刻前往檀水。”蓟时灯说道。
　　如果能顺利见到云舒真神，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嗯，我回去收拾行李。”慕锦宣笑道。
　　***
　　慕锦宣从柴房中收拾好行李，又写了封信交给佣人，让他代为转交给慕宥淮。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蓟时灯走在他身边，看得出他心里其实是放不下自己的这位父亲的。
　　“我不想见他。”慕锦宣轻声道。
　　即使慕宥淮人很好，但这些年如果没有他的默许，他不会和四娘子分离，四娘子也不会重病难治，最终死去。慕宥淮最后愿意替四娘子置办丧事，不过是内心愧疚，觉得自己对不住四娘子而已。
　　至于其他的，慕锦宣不知道，毕竟慕宥淮自将他赶到柴房，不让他见四娘子之后，他就从未见过他，以至于在慕锦宣心中，他的这位父亲早已模糊了影子。
　　蓟时灯看着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伤心事，正打算安抚，就看见慕锦宣露出一抹笑道，“我们还是快去檀水吧。”
　　“嗯。”蓟时灯点点头，右手一挥，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檀水是人冥两界的交界之处，但因为这里基本上都是妖鬼，所以受天地法则的庇护，隐于人世。
　　两人来到檀水城门口。
　　慕锦宣抬眼看到城门上的牌匾。
　　檀水，好生眼熟，总觉得好像来过。
　　“来，拿着。”蓟时灯提给他一根红绳，上面寄了几个小小的铃铛。
　　“……”慕锦宣看着红绳，瞬间脸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这是安魂铃，系在手上，可以保护你在檀水城中不受影响，也可以防止别人发现你体内的怨气。”蓟时灯看着他，发现他有着慌乱，突然来了兴致，凑到他面前，笑着说，“慕公子，你以为是什么？”
　　“没，没什么。”慕锦宣拿过红绳，往手上一带，往另一边走了一步。
　　蓟时灯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
　　“为什么你不用啊？”慕锦宣看着手上的红绳，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你忘了？我是仙人，走冥界是常见的事。”蓟时灯说道。
　　慕锦宣点点头，看到蓟时灯正用他的那双桃花眼看着自己。
　　“不必忧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蓟时灯眼里带笑的说道。
　　“多谢道长。”
　　“不用叫我道长，我叫蓟时灯，你叫我时灯就行。”蓟时灯看了眼天色，“走吧，时候到了，该入城了。”
　　“哦，好。”慕锦宣跟上蓟时灯，他看到天色由白迅速转暗，挂上一轮圆月。
　　这个月亮很圆很大，但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凉意。
　　慕锦宣忽然感觉，不该是这样的，这月亮让人觉得心里很不安。
　　蓟时灯和慕锦宣来到檀水城门口，守门的两位将领一眼便认出了蓟时灯，朝他行礼道，“明华上仙。”
　　蓟时灯点点头，城门打开，他带着慕锦宣往里走。
　　慕锦宣四处观看，看到城门两次都挂着一盏灯，这盏灯和蓟时灯昨天送走四娘子时手里握着的很像。
　　“这是祈灯，能安魂，也可入梦。”蓟时灯见他的目光停留在两盏灯上，便向他解释了一下。
　　“我在书上看到过。”慕锦宣说道。
　　“书上？”
　　“嗯，自从我被爹赶出来之后，他便不让我读书了，所以我有时觉得闲来无事，便让佣人帮我搜罗了几本书来看，当中就有关于仙魔的介绍，还有渡灵师的。”慕锦宣淡淡地说道。
　　他从六岁起，就没再进过学堂，也碰不到那些经书六传。他出不去，只能通过慕府其他人帮他带着书过来。但慕府的下人大多是没有文化，俸禄很少。所以他们虽然应承了他，可谁又会把持家的银子花在一个落魄的少爷身上，更何况还天生不详，没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于是，他们便随便拿了几本不正经的书给他看，这里面便有将妖鬼的传奇话本和……
　　蓟时灯听着，心中有了怒气。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慕锦宣，那是他上至碧落下至黄泉，努力找了几百年的人啊。他把他捧到手心宠都来不及，这些人……蓟时灯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去骂，却仍是心疼。尤其是看到慕锦宣说这件事时的淡然语气。
　　“他们这么对你，你难道没有怨言吗？”蓟时灯看着他，一把拉过他系着红绳的手。
　　慕锦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觉得不知所措，他看着他，发现蓟时灯的目光那么的灼热。他猛地反应过来，故作镇定道，“当然有过，但都习惯了，我也渐渐释然了，人要朝前看嘛。”
　　蓟时灯看着他缩回去的手，也知道自己方才没有控制住自己，他踌躇了两秒，向他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没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谢你。”慕锦宣说道，低下头，感到心在砰砰直跳。
　　蓟时灯收回手，心里有些失落。他看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开口道，“我们走吧，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嗯。”慕锦宣点头道。
　　蓟时灯转身朝前走，慕锦宣便跟在他旁边，手上的红绳在暗沉的檀水城格外的显眼。
　　走着走着，慕锦宣时不时看着过往的人们，发现他们形状各异，有浑身青色的，有动物形态的，也有缺胳膊少腿的，还有五官都流出血的……总之，只能用两个词来形容，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慕锦宣尽管看过传奇话本，对灵异之事也了解一些。可这些人，他就算胆子再大，见了他们，心里还是发慌害怕的。
　　“他们都不是人，是鬼。檀水虽然是两界分界地，但这里面没有人，只不过是人间通往冥界的一个入口而已。”蓟时灯见他有着心慌，轻笑道：“你害怕？不用怕，有我在呢。”
　　慕锦宣看了看他，觉得心里不自在，他收回目光，故作镇定的道，“我才没有怕呢，还不快走。”
　　说完，他便大步朝前走。
　　蓟时灯站在原地看着他从眼前走过，望着慕锦宣的背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