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想穿回书里》酸辣薄荷

34、被风吹过的夏天

　　易时宣的日记是从六年前两人正式在一起之后开始写的。

　　高中的事情，因为时间太久远，他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那时候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

　　他和姜琰的交集少得可怜，大概是半张A4纸都能概括的程度，这还得用三号以上的字体，把行距调到1.5倍。

　　他们高一的时候就是同班，但那时候，他对姜琰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刚上高中，大家都还很兴奋，下课的时候同学都在打打闹闹，易时宣只觉得好吵。

　　他坐在最后一排，下课不是趴在桌上睡觉，就是拿着一支笔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管周围多么闹腾，他坐的地方永远安静。

　　直到高二分班后，他才逐渐注意到“姜琰”这个人。

　　文科班人少，男生更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高二大家成熟了一些，总之他感觉世界安静了许多。

　　姜琰和他两个人在班里，像是两个极端。

　　就像一个喜欢穿白色，一个喜欢穿黑色。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

　　他们的座位离得很远。姜琰坐在中部靠前的位置，上课总是很认真，作业也都好好地完成，点名回答问题总能答得很好。
　　是各种意义上的“好学生”。

　　易时宣依然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上课的时候总是盯着草稿纸在转笔，你永远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课。
　　他的成绩嘛，主观来讲是“马马虎虎”。
　　客观来讲，也算是“名列前茅”。
　　只是哪怕他的成绩总是稳定在前十，也不太被人注意。没有人会去向他请教问题，也没有人会想和他更多搭话。

　　说起他这个人，大家都会说“啊，他啊……”
　　然后说到他这人如何，心里又没什么印象，只能估摸着说“不太爱说话，没怎么听过老师夸奖，但好像也没被批评教育过什么的。成绩应该也还行吧”。

　　就是这样容易被忽视的存在，他也乐得如此。

　　而姜琰，就是人群里目光的焦点。老师眼里的“品学兼优”，同学眼里的“乐于助人”，领奖台上的常客，国旗下讲话的模范。

　　易时宣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一切，也不能说他不在乎，就是他根本感受不到。
　　他和姜琰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只是碰巧出现在了同样的时空中，却依然无法改变注定擦身而过的命运。

　　直到那一个阳光耀眼的日子，躲藏在树荫下的蝉鸣，混杂着玉兰树叶味道的空气，头顶摇摇欲坠却又兢兢业业的扇叶，让平行线终于产生了交集。

　　那天中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直握着笔坐在座位上。放学了，周围的喧嚣一点一点少下去，他也浑然不觉。
　　直到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值日的姜琰。

　　姜琰在扫地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纸片，他原本可以直接扫进簸箕里的，但是上面清秀的字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俯下身去，拾起来看。

　　“……这一剑并不是冲着要命去的，那人虽然武艺不高，却也该能避过。但他神色一变，却不闪避，反而径直朝着剑扑过来。
　　这一靠近，月明阙却慌乱了。他出剑又准又快，一下来不及收剑，也来不及偏锋，眼看着就要刺到那人身上。
　　那人的身影近了，手里的匕首寒光一闪，马上要抵到自己的喉头。
　　月明阙呼吸一滞，还是选择了松手。
　　剑掉在了地上……”

　　“这是你写的吗？”姜琰如获至宝，兴奋地跑到他旁边问道。

　　易时宣抬头看了一下，是撕了半张的草稿纸，上面的东西他没什么印象了，大概是随手写的，但字确实是他的字。

　　“嗯。”他点了点头。

　　“你的字很好看，我一下就认出来了。”姜琰说着，给了他一个微笑。
　　“我感觉你很适合写小说啊，就这么几句话，我已经有画面感了。你要不要考虑写成故事看看？”

　　“嗯？我没有想过。”易时宣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高中时的作文文体以议论文为主。易时宣的作文成绩也就是“还行”的水准，里面可能还加了卷面分。
　　他也没考虑过自己擅不擅长写作这种东西，只是经常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写些东西，写完就扔了。

　　“哦，那有点可惜了……”姜琰说完，然后又对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然后，易时宣收拾书包，姜琰继续值日，两人都没再说话。

　　只是之后，姜琰会非常注意教室地上的纸片，如果发现是易时宣随手乱丢的，就会小心地拾起来，把上面的灰尘和鞋印掸干净。
　　他丢的纸片上面写什么的都有，经常是一些片段，好像也连不成篇。姜琰收集了一小沓，也没发现哪两张纸上写的是同一个故事。

　　但是他哪怕看到只是那样一个片段，也会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还有，能想出这样故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那之后，姜琰的视线经常会无意地飘向教室的后方。大部分时候，他都会看到那个人拿着笔坐着，目光定定看着某处，像是在发呆。
　　有时候，他又会看到那个人神情专注，奋笔疾书。这时候他就知道，下课要去他座位附近找纸片了。

　　易时宣适合写小说，没有人发现过，甚至是他自己。
　　唯一发现这件事的姜琰，像是发现了宝藏的阿里巴巴，保守着这个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写成一个故事。”
　　之后姜琰找到机会，还是和易时宣提过几次。

　　易时宣总是抬起头看他一眼，含糊地“嗯”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他看起来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姜琰怕自己说多了他觉得烦，所以也只能小心地和他保持距离。
　　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好奇，易时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只能通过寥寥收集到的小纸片，去猜测，他都在想些什么，经历过什么。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易时宣已经在他心中占据很大一部分的位置了。

　　这一天上学前，姜琰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坐在了校道边上的一条长椅上。
　　书包放在他的腿上，拉链开着，露出来里面大大小小的一沓纸片。

　　姜琰就这么坐在树下读着。

　　“‘堂主，急报。’守卫说，从怀中掏出一截黑色的竹简筒。这个竹筒里，向来只装和那个特定的人往来的消息。
　　今日不是通信的日子。
　　月明阙接过竹筒，却没有平时那般柔和的表情，反而更加不安。他犹豫了片刻，打开竹筒——
　　里面是一截带血的绢丝。
　　……”

　　最近的纸片上，出现了几个重复的人名。虽然看起来还是完全没有联系的片段，但是易时宣好像是有在尝试组织一个完整的故事。

　　“怎么不去教室？”纸片上突然投下来一片人形的阴影。

　　姜琰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草稿纸的主人。
　　他像被当场抓获的贼一样，“啊”了一声，脸色慌乱地红了。

　　易时宣也看到了他手上的纸片，微微有点惊讶。

　　“啊，我就是很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我说你适合写小说嘛……”
　　姜琰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你觉得……好看？”

　　“嗯！你要是写出来，一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易时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眼神很是真诚。
　　他在姜琰边上坐下了。

　　“嗯……我是有在试着把脑海里的片段都连起来。”易时宣看着校道说。
　　“你……想听吗？”

　　“想！！”姜琰猛地点点头。

　　易时宣深吸了一口气，把背上的书包拉到面前，从里面拉出了一叠完整的作文纸。

　　“我想的是一个在乱世之中追寻自己信仰的故事，背景就设定成类似战国那样的吧，天下分裂成好几个小国，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人在乎信义二字……
　　“主角是其中一个国的公子，但是他不满意自己国家斯巴达式的武力统治，于是决定逃跑去邻国追求‘和、同、大爱\'的理念。但是这样的东西在战乱时代是很脆弱的，不久之后他追寻的导师就遭到了残酷的攻击，整个学派也分崩离析了……
　　“公子本人也卷入了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斗争，一面想拯救更多的天下人，一面又迫于严峻的形势让他无法做自己。他就在乱世的激流中，想坚守住其中的一小片礁渚……”

　　姜琰已经听入迷了。

　　而就在这时，预备铃响了起来。

　　“该去教室了。”易时宣说着把作文纸收起来，起身准备往教室去。

　　“易时宣。”姜琰跟上了他。
　　“我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把故事写下来，好不好？”

　　易时宣转过头，看见姜琰亮亮的眼睛，心莫名空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好”，就看见姜琰满意地笑开了。

　　他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也向上扬了起来。

　　之后进入了高三，开始了紧张的复习，易时宣没再丢过小卡片，姜琰也没再问过这件事了。
　　一年后毕业，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流了。

　　直到大学开学前最后一次同学聚会，他们一起去爬了一座雪山。

　　在姜琰的背上，易时宣迷迷糊糊地对他说：

　　“姜琰，你知道吗，你对我来说就像太阳一样，看到你我就觉得好暖和啊。
　　“可能我对你来说就是树下的一片阴影吧，你对我说过的话，是想照亮这片阴影吗？可是我不敢靠近你，你那么好，那么明亮，我怕影响你……
　　“可能以后我们就不会见面了吧。同学了三年，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如果我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很可怕的人……所以还是这样就好……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姜琰。
　　“还有…
　　“那本小说我已经写完了，叫《涸辙犹欢》，不知道你还想不想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