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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怀表这货撞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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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已经躲在卫生间里足足两个小时了,这两个小时内我几乎打遍了所有亲朋好友的电话,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发神经了。最后无奈之下,我只好拨通了爷爷的电话,他老人家一向有些神神叨叨,甚至被亲友们一度认为精神失常,但我现在实在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
“喂?爷爷,我是小菱,您一定要冷静,我有件事要跟您说!”我缩在洗手台的角落边,压低了嗓音,手都在抖。
“哦,小菱啊,什么事啊?”爷爷似乎喝了口茶,我甚至都能听见他咂嘴的声音。
“就是……我这儿有只表变成了人!”一口气说完,我大气也不敢出,就怕会再次被骂做神经病。
爷爷在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看错了?也许是你的同学呢?”
“怎么可能啊爷爷,现在是暑假,而且我是住在外面的啊。”我痛苦抱头,早知道就也回去了,何必留在这里打工,失策啊!
“这样啊,那么……你说的难道是我给你的那只怀表?”
我愣了一下,怀表?
对了,爷爷以前给过我一只怀表,看上去很有价值的样子,听他老人家说是清朝末年从外国传过来的。
说起来,昨晚我还真拿出来过,躺在床上观察了半天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今早一醒过来就看到身边躺着个人,然后那家伙说他是只表……
我悚然一惊,难道就是那只怀表变的?
“爷爷,那要怎么办啊?”我都要哭出来了。
“啊,那看来还真是它啊。放心,怀表又不会吃人,何况你现在还是他的主人。那家伙每隔五十年就会醒一次,我忘了告诉你了而已。”
我吞了吞口水,每隔五十年就会醒一次?爷爷您不是开玩笑吧?难怪您老是会被家人认为神智不清啊。
正在胡思乱想,外面响起了让人惊骇的敲门声:“你可以出来了么?”
是他!是那只怀表!我抱着头当做没听见。
“啪”!门猛然大开,我惊悚地抬头,就见那家伙站在门口,缓缓收回了脚,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落在我的身上:“我饿了。”
“哈?”我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怀表也要吃东西么?
二.
从暑假第一天起我就在学校边上的餐厅打工,美其名曰实习,实际上是为了多攒点钱跟男友薛铭假期的时候一起去旅游。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警惕地看了看店门外的街道,打算从后门溜走,哪知刚打开后门就看见了怀表。
“你你你……”我急火攻心,差点一口气背过气,指着他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老板说你一般会从这个门走,我就过来等了。”
“……”
见我不说话,他忽然一把接过我手中的背包就走。我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哎,你干嘛啊?”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主人,替你拿东西不是正常的么?”
苍天啊,谁来一掌拍醒我吧!
一路跟着怀表走到街上,他那身华丽丽的燕尾服真是扎眼。说起来,这装扮有点像英国中世纪的风格啊。哦,对了,他是泊来品来着。
沿途的人一直对他指指点点个不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经过一家商场时,一把拉着他进了门:“走,去给你换身衣裳!”
怀表闻言照旧面无表情。
拉着他直奔二楼男装区,一看到衣服上的价格我就退缩了,但是人都带来了,还能怎么样?我只有含着热泪目送他走进了试衣间……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打开,我从心疼荷包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抬头看去,顿时愣住。
原先没看出来,这个面瘫的怀表竟然是个大帅哥啊!明明给他挑的是这里最便宜的衣服,可是他脱去古董装后的身材竟然出奇的好,天生的衣服架子啊。
我啧啧感叹着上前,到近处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蓝灰色,这样子还真有点混血儿的模样。视线最后在他的发型上定住,我摸了摸钱包,痛苦地挣扎了一瞬。
算了,看在他这么帅的份上,放回血吧!
从理发店里走出来,面前的人已经成了时尚帅哥一个,这次照旧吸引眼球无数,但是再也不是之前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神情了。不过即使外表发生了变化,怀表却仍然是一张面瘫的脸。
我拍了他一下:“你倒是笑一笑啊!”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抽了一下嘴角。
“……”我无力地挥挥手,埋头走路。
到了住的地方,刚要进门,忽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胳膊,转头看去,发现面前竟然站着薛铭。
“小菱,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指了指跟在我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怀表。
“呃……”我语塞,这个要怎么解释?
“很好,想不到你这么花心!”
薛铭气的脸都红了,握着我胳膊的手也用了力气。我忍不住嘶了一声,身后的怀表忽然冲上来一拳挥了过去,在薛铭倒地不起时,拉着我就进了公寓大门……
三.
“嘟嘟——”电话里传出啊的忙音让人烦躁。
我丢开手机,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人,怀表照样回以我一张没有表情的扑克脸。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你是我的主人,有人要打你,当然要帮你。”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
当时那场景的确很像薛铭要动手,但是薛铭从小生长在富裕家庭,一直被父母精心呵护,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今天这事儿肯定伤了他的自尊了。
算了,我跟一只怀表较个什么劲儿啊!
“总之你以后别随便插手我的事就行了!”我烦躁地抛下一句话就去了阳台,继续锲而不舍地打电话。
直到第二十八次重拨之后,电话那头才终于响起薛铭冷冷的声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别误会,其实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一时着急,想也不想就开了口。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摔门的声音。我诧异地转头,就见门已经合上,屋子里不见了怀表。
“怀表?”我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切,我还没发脾气呢,你闹腾个什么?
“怀表?什么怀表?”薛铭在电话那头问我。
“啊?不是,是……老表!其实那个家伙是我的老表!”
“行了!”他气冲冲地打断我:“别忘了你只有一个老表还在上初中呢!果然是移情别恋了!”
唉,所以说不能把什么都告诉男友啊!我差点泪流满面。
“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看来你对我也不是真心的!”
我听他又想挂电话,连忙嚷了一声:“好好好,我说,但是你要相信我,还要保密。”
他在那头安静了一阵:“好。”
我捂着嘴小声道:“其实……他是只怀表。”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不知道这么说了,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给甩了啊……
“喂?”
电话里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嗓音,我愣了一下,听见电话那头的薛铭惊讶地叫了一声“爸”。
“叔叔?”
“嗯,我是薛铭的父亲,你跟薛铭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年轻人吵架是常事,这样吧,这个周末是我生日,你带着你老表过来一起吃个饭吧,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呃,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不愿意?”
“啊,没有,没有,我一定会来的,谢谢叔叔了。”我连忙应下,挂了电话后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突然就要见家长了?
哦,对了,怀表呢?
四.
因为是暑假,我打工的餐厅并不算忙碌,但是我今天还是做错了好几件事情,比如记错菜单,传错菜,找错钱……
老板在我魂游太空N久后终于忍无可忍,指了指大门,叫我回去彻底清醒了再来上班。我顶着两个熊猫眼无奈地同意了。
从后门走出的时候,还以为怀表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冲出来,拿着我的包就走,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切,我昨晚也找了他很久啊,要不是因为这个,怎么也不会上班走神吧!
越想越气,不过是只怀表,口口声声说着把我当主人,其实自大又傲骄,简直就是个大爷嘛!
我郁闷地朝前走,刚要经过一个巷口,忽然见里面跑出两个男生,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天呐,好可怕,是要死了吧?”
另一个也吓得面无人色:“看来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们赶紧报警吧?”
流浪汉,不会是怀表吧?
我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就冲进了巷子。
两边的高楼让巷子显得狭窄而幽深,我百米冲刺一般跑进去,在看到一道人影时,猛然刹住了步子。
那人仰面躺在垃圾堆旁,脸上盖着张报纸,胳膊破了好几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只有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一点生命迹象。
“怀……怀表?”我小心翼翼地走近,话喊出口才发觉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人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明显是把我的话听了进去,我再也忍不住了,三两步跑过去,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手忙脚乱间眼泪就哗哗地淌了下来。
“呜呜……其实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啊,你不会死吧?呜呜呜……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你千万别出事啊!呜呜……”
“你在哭什么啊?”
“哭怀表啊……”
诶?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我呐呐地转头,顿时抽了一下嘴角。
怀表好端端地站在我身后,一副万年面瘫的表情对着我。在他后面还站着先前跑出去说要报警的两个男生和两个警察,全部都是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看着我。
可能是意识到我是认错了人,两个警察也没说什么,直接去帮助那位受伤的男人了。
我却尴尬的不行,猛地窜起来指着怀表:“你怎么没事?”
他斜睨了我一眼:“难道你希望我有事?”
“……”
眼前场景实在混乱,他走过来,拉着我就朝外走。我刚才是真的吓着了,眼泪还没干呢,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出了巷口才发现手被他牵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刚想挣开,他却停下了步子,伸手一拉,竟然直接将我搂了个满怀。我的大脑立即短路,一片空白,僵在他怀里迎接往来行人暧昧的注视。
“刚才看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他贴在我耳边低语,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哈?我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别别,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男朋友?”
“呃,就是……”我挠了挠头:“就是有可能成为未来丈夫的人。”
怀表的面瘫脸顿时黑压压一片,然后说了一句让我差点晕厥的话:“那我做你男朋友好了。”
吐血倒地,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啊?
五.
薛铭的父亲在商界颇有些地位,所以我在去他家之前,一直幻想着他的生日肯定排场很大,可是到了他家才知道不过是一顿极其低调的晚餐。
作为一个穷学生,我已经尽可能的让礼物显得不要太寒酸。好在老爷子也挺开明,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刁难穷家女的戏码上演,反而对我很亲和,还一个劲的为我和薛铭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显然某人就没有他老人家这么自觉了。晚饭后,我跟薛铭难得有机会好好谈谈,怀表就像保镖一样对我寸步不离,最后还是薛老爷子过来请他喝一杯才总算把他拉走。
在花园里藤椅上坐下,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膜拜了一下薛家的豪华,然后才决定跟薛铭彻底解释清楚。谁知道我这边还没开口,手就被他一把握住了。
“小菱,那天是我冲动了,希望你别介意。”
我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见我不回话,薛铭有些焦急:“怎么?你不肯原谅我?”
“那倒不是,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自己也有错,但是我真没有骗你,我那个老表……其实真的是只怀表。”
他的脸色僵住了。
我连忙摆摆手:“我只是不想骗你,你要是觉得太荒诞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怎么会?”他的神情缓和下来,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你能把这么离奇的事情告诉我,也是相信我。”
好奇怪,怎么觉得薛铭今天出奇的温柔体贴呢?照理说这么荒唐的事情,好歹也会追问两句吧?
显然他还嫌今晚不够奇怪,竟突然深情款款地说了一句:“小菱,你嫁给我吧。”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风中凌乱了好半天才找回了神志:“我们还在上学啊!”
“那也可以先订婚啊。”
“哈?”
“滚开!”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暴喝,我转头看去,就见怀表神情不善地大步朝我走了过来,身后站着薛老爷子,从头到尾目光都落在怀表的身上,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
到了跟前,怀表一把拉起我就走,却被薛铭挡住了去路。
“小菱,我的话你好好考虑,我并不是心血来潮。”
怎么考虑?大脑早就一团浆糊了好不好?
怀表挥开他的手臂继续走,薛铭又要追上来,被他一把攘倒在地。我顿时有些来火,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啊!但是他根本不给我发话的机会,拽着我一路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
快出薛家大门时,薛老爷子忽然朗声说了一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你自身的价值是难以估计的。”
我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对怀表说的,可是他根本没有回话的打算,早扯着我迈出了大门……
六.
回到住处,我怒气冲冲地给爷爷打了个电话:“喂,爷爷,您告诉我那只表什么时候会再睡过去!最好永远都别再醒了!”
虽然人在外面阳台,说这话的时候我却故意很大声。
爷爷还没回话,怀表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一把抢过手机对我说了句:“放心,还有三十几天我就会消失的。”
“什么?”我彻底呆住。
他看了我一眼,一直持续的愤怒似乎到现在才平复下来:“我五十年才醒一次,每次醒了只能存在五十天而已,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有这样的事?
我只不过是说着气气他,让他以后不要这么冲动而已,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他抿着唇看我,一向平静无波的神情忽然显得有些哀伤:“不过你这么不想见到我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就走。”
诶?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大步走了出去。上次的事情还让我心有余悸,连忙追了出去,到了门口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想起他刚才的神情,我忽然万分后悔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咬了咬牙,冲出了大门,凭着感觉左侧跑去,没多久忽然见到一道汽车的灯光打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激烈的打斗声。
我愣了一下,听到怀表的声音时,人已经冲了过去。
明亮的车灯照耀下,他已经被两三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挟持住,就要往车里拖。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勇气,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那群人大概不是什么正经人物,闻言都变了脸色,但也没有松手,反而加快了速度。怀表可能是受了重伤,整个人反抗起来都没什么效果。
我见情形不妙,随便操起块砖头就要上前跟人家拼命,刚到近处却被怀表的话给惊得止住了步子:“滚回去!既然这么讨厌我,何必再来找我!”
我呆在当场,这空隙间他已经被挟持到了车里,火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手里的砖头无力地砸在脚边,我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究竟是我讨厌你,还是被你讨厌了?
七.
薛铭来找我时,我正急匆匆地要去警察局报案,出了门又想起怀表没有户口,正在懊恼,就见他出现在了眼前。
“小菱,你好像还欠我一个答案!”
“啊?什么答案?”我莫名其妙。
他的脸色有点不好:“你忘了那天我向你求婚的事了?”
我抽了抽嘴角:“原来你是当真的啊。”
薛铭一副想要掐死我表情:“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耐烦:“对不起,我们现在能不能先不要谈这个?我急着找人呢!”
他忽然伸手扣住了我的肩膀:“你要找谁?那只怀表?”
心里的焦躁让我完全没有心情理会他这的问题,用力挣开他就走,却又被他拉住,转头看去,顿时愣住。
薛铭的脸上露出我从没见过的阴霾,几乎是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在乎他?”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只表的价值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他既然出现在了这世上,别人又怎么会放过他?我劝你早点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念想吧!”
仿佛一道惊雷劈入脑海,我怔怔地站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口中的别人是指谁?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薛老爷子那晚盯着怀表的眼神,还有怀表被劫走前对我的怒吼。
他不是讨厌我,而是意识到了危险不想我冒险。
薛铭用力地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你竟然真的移情别恋了,好啊,那我们就等着看好了。”他松了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要走。
“别!”我连忙拉住他:“你是不是能救他?”
“哼哼,果然在乎他!”他冷冷地瞪着我,再也没有了以前情侣间的温情:“既然这么想救他,那就答应跟我订婚好了。”
八.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在公寓里关了几天之后,终于无奈地拿起手机给薛铭发了条短信:我同意。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怀着期待的心情,可是现在,薛铭只会让我害怕。原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我开始想念怀表,想念那天早上睁开眼第一次看到他时落在他眼角的朝阳,想念他笑起来更像抽搐的表情,想念他赌气般说要做我男朋友的情景,想念他带着哀伤离开的背影……
手机忽然响起短信提示音,我打开,薛铭说过五分钟来接我去试婚纱。
我愣了愣,订婚而已,干嘛要试婚纱?
回短信问了一下,他的回答差点让我砸了手机。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还是直接结婚好,而且要在那只表的面前。
我靠着门坐在地上气得直喘粗气,直到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定是那混蛋来接我了!
我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开门,一打开却呆了一下。
“爷爷?”
我那被亲友视为神智有问题的爷爷正和颜悦色地站在我的面前,连额头上的皱纹都刻满慈祥,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严肃:“小菱,怀表是不是出事了?”
九.
从爷爷口中我才知道薛家原来是做古董生意起家的。
五十年前,怀表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爷爷眼前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也就是那时候,爷爷开始相信这世上存在着许多神奇的事情,从而造就了别人眼中神神叨叨的形象。
那个时候邻居家的孩子也见过怀表几次,起初不相信怀表是表,等五十天后他再次恢复为怀表才相信。这之后,这个孩子就对古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长大后竟然靠这个发了家。
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薛老爷子。
怀表在无意间就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却没想到如今又让他们再次交织到了一起。
那天可能是我跟薛铭谈到怀表让薛老爷子想起了往事,所以才有了后来特意安排的见面。难怪他看着怀表的眼神那么诡异。
我越想越觉得惊骇,一个唯利是图、心机狡诈的商人,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怀表不会有事吧?
爷爷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可知道物主契约这个东西?”
我一愣,摇摇头。
“听说有灵性的古物跟人结下主仆之约,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就算主人轮回转世,对方也能找到。”
“这跟怀表有关系么?”我已经着急地不行,哪有心思听这些。
“当然有关系,怀表就是这样的古董之一,可惜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实际上他每次变成人都要耗费极大的精气,虽然只能成人五十天,却要整整五十年才能恢复,可他却执着地等待着那五十天,只为与那人见一面。”
我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等等,怀表喜欢他的主人?他主人是谁啊?”
爷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历经沧桑的眼神好像看透了我的前世今生:“傻孩子,你都不记得了,他却仍然执着地跟着你,你说那人是谁?”
我惊得后退了一步。
原来他说要做我男朋友,是认真的。
是的,他一直都很认真,只是我从未在意过而已……
十.
薛家的花园里被布置地华丽至极,草地成了户外婚礼现场。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眼前罩下的白纱很好地遮住了我的视线,可以隐藏我现在愤怒的心情。
薛老爷子正在跟爷爷说话,言辞间很礼貌周到,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显然没有认出爷爷来。爷爷当然也就当做是第一次见他,演得还挺像,一副亲家相见分外亲热的画面。不过我跟薛铭这对小辈演技就不行了,明显的貌合神离。
司仪站在台前做了开场白后就极尽搞笑之能事,在惹得一群来宾哈哈大笑之后又忽然开始走煽情路线。周围的人都被他带领着心情起起伏伏,我这个新娘却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司仪才切入正题,指挥我跟薛铭交换戒指。
爷爷终于不再跟薛老爷子攀谈,走到我身边站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却看见他趁着别人不注意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果然在薛家二楼东边房间窗户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怀表!
爷爷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他老人家身在老家就感知到怀表出了事。刚才借着跟薛老爷子说话的当口,还借助藏在袖中的罗盘找到了目标。
薛铭已经拿出了戒指,牵起我的左手时,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我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踹了他一脚,提起裙摆就朝薛家二楼冲了过去。
在场的宾客都诧异地惊呼起来,我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薛铭揉着被我踹伤的小腿站了起来,薛老爷子已经在指挥旁边的下手来追我,却被爷爷笑着打断了:“哎呀,孙女婿啊,你是不是惹了我的宝贝孙女不高兴了?还是说这是你们小俩口故意演戏逗我们大伙儿呢?”
这话一说,宾客们果然停止了惊讶,反而大笑起来,薛铭父子也没能立即追上来,我也得以顺利地冲进了薛家大门。
上了楼梯右拐就到了那间房间门口,却有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我根本没想到这点,正进退不得间,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怀表迅疾如风一般冲了出来,直接就对两个人动上了手。
两个大汉本来就因为我的突然现身在惊讶,完全没想到里面的人会在这时候冲出来,一时不慎,就被撂倒了一个。
另一个见同伴遭了道似乎有些慌神,被怀表找准机会一掌拍在后脑,顿时软软地晕了过去。
楼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看来薛铭父子还是追上来了。我来不及多想,拉起门边的怀表就朝楼顶冲。他的手好凉,简直毫无生气,我却不敢回头看,只知道拉着他往上跑,尽快摆脱后面的人。
三层的别墅,顶楼有一大块宽阔的顶台。我们冲上来后将门锁住才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
手里牵着的手忽然滑脱开去,我愕然转头,发现怀表已经瘫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我惊呼了一声,连忙去扶他。
他的脸苍白一片,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托着他时,竟然发现他一点也不重,整个人如同被榨干了一样,虚脱无力。
听到我的话,他勉强睁开眼睛,一直面瘫的脸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没想到你会冲上来找我。”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是来结婚的?!”我大声咆哮起来,试图让他更加清醒点。
他闭了闭眼,像是积聚了一下力气才再度开口:“真对不起……”
外面传来撞门的声音,我们却谁也没有动弹。他灰蓝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我,忽而抬手摸了摸我的眼睛,移开时手指上沾了晶莹的液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流泪了。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了不少:“现在看来,我的精气已经提前消耗完了,恐怕……连五十天也不能陪你了……”
我用力地搂紧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眼泪顺着他的侧脸流进了他的脖颈间。
“即使没有五十天,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我拼命点头:“有有有,我喜欢你!不是一点点,是非常喜欢!”
他在我耳边轻声笑了一下:“那就好,那样我就可以满怀希望地期待五十年后了……”
手里的重量又轻了一点,我抬头,透过朦胧的眼睛去看他,几乎只看得清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透过那层沧桑的凝望,几乎看见了过往的几生几世。
他握住我的手,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像是所有的氧气都被人抽走了一样,我却帮不了他,除了流泪,不能做任何事……
这个人用五十年换五十天来陪伴我,我却不知道珍惜。
原来他的分分秒秒不是在计算这个世界的时间,而是计算着我们间隔的时间。一分一秒,雕琢刻骨铭心。
奈何分离太长,相聚太短……
门被撞开时,耳中传来警笛尖锐的鸣叫声。爷爷拨开为围着我的人在我身边蹲下,凝视着我手里静静躺着的怀表,揽着我的肩柔声安慰。
我没有继续流泪,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只精美的怀表。
不用担心,我会努力活着,活很久,起码这辈子,要带着与你的记忆再跟你见一面。
这次,换我等你……
终.
院子里的桃树果实累累,已经熟透了,还落了很多在地上。天气热了许多,我坐在藤椅上悠闲地扇着扇子,脖子上挂着怀表。
不知哪家的孩子翻上了墙头要来摘桃子,一眼看到我坐在树荫下,顿时吓得惨叫一声,噗通一声摔倒下去,呜哇乱嚎。接着就有大人在墙外训斥他:“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你不知道这里住着个神经病?邪门儿着呢!快点回去!”
听着这熟悉的诋毁,我只能报以轻笑。
当初带着怀表上课放学一刻不离的时候就被同学说是神经病,后来毕业了又被同事说。爷爷劝我找个人安安分分地嫁了,为了亲友不再担心,我也试过,可是真的做不到。
一想到有人在默默等着我,总是没办法。
我曾以为等待的时间会过起来度日如年,但实际上也没那么难熬。我看着薛家败落,看着爷爷去世,看着亲友老去,一晃,时间就已过了这么久了……
举起胸前的怀表看了看,光泽依旧,好像时间从未在上面留下过印记。翻开来,里面是张照片,清末民初的女子,有着温婉的笑容,盈盈如秋水般的目光,静静地与我对视,间隔了几个尘世。
我抚了抚钟表表面,猛然一怔,指针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一动不动。
难道是坏了?
我一下子慌张起来,这只表已经是我唯一的依靠,难道他也要离我而去了?
忽来的打击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合上怀表,再不敢打开,生怕看到他生命停止的那幕。然而透过那光洁如同镜面的表面,我却看到了自己苍老的容颜。
五十年的时光已经从指间倏然溜走,我却只等到了这样的结果。
阳光照在怀表上,反射到我眼里,刺眼无比,我闭了眼,再也不想醒了……
然而终究还是醒过来了。
我听见有孩子欢笑的声音,撑着疲惫的身子坐正些,原来有几个小孩子趴在墙头,看上去很兴奋。院子里有个年轻的高个男人正在摘桃子,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大捧递了过去,孩子们兴奋地直拍手,其中一个看到我醒了,吓得惊呼了一声,刺溜滑了下去,其他几个孩子当然也急急忙忙地跑了。
我没做声,只是不高兴地瞪着那个男人,他在树下静立了一瞬,转过身来,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阳光逆照,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感觉却很熟悉。
正在疑惑,他已经到了跟前,我眯了眯眼,抬手遮了一下恼人的阳光,他却已经挨着我蹲了下来。
“我回来了……”他贴在我耳边低语。
我一怔,拿下手,正对上他那双灰蓝色的眸子,一如当初年轻英俊,而他瞳孔里倒映出来的我却早已白发苍苍……
胸口微微地发闷,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脑中所有思绪都已被抽空,我只知道,终究是再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