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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洞房花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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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是羲和公主和裴氏继承人裴霁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庆阳帝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满京华的百姓都齐聚各城门下,欢呼“万岁”“公主大喜”。
在震天的欢呼中,漫天花雨中,郁禾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列行的仪仗队足足占了长街的大半,队前转弯进另一长街时,对尾还在这条长街的中断。
裴聿泽端坐在骏马上,一身喜服,神仪明秀,朗目疏眉,所过之处街边的姑娘们无不为之倾倒。
而那些郎君看着后头的凤仪车,红色的幔帐疏影,饶是再有修养的郎君此时看着裴聿泽平静的脸色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上裴聿泽一句。
只觉得这裴家的公子的确矜贵,娶到了羲和公主竟也能不动声色!
倒不是裴聿泽不动声色,实在是他笑不出来。
娶郁禾并非他所愿,何况进宫谢恩那日他亲眼目睹了郁禾的骄横,心中更是不悦。
迟迟钟鼓初长夜,这洞房花烛夜,从未有此一刻,让裴聿泽觉得烦躁,他正襟危坐,看着正前方床榻上的郁禾,红纱将她的面容遮尽,只隐约瞧见金簪步摇,繁复华丽的喜服层层叠叠迤逦而下,裙摆铺陈开来,占了大半个床榻,他的心也如那喜服一般沉重。
星辰眨着倦眼,尚宫喜庆一声:“吉时已到。”
郁禾攥在手里的金铃手镯微紧,她深深吐纳一息,红纱底瞧见了一双玄靴,紧张的心却溢出丝丝甜蜜来:裴聿泽,我来了,我来嫁你了。
修长莹白的手指握住了红纱的一角,缓缓抬起......
裴聿泽......不是,是夫君了,嬷嬷说,今晚第一句话要喊一声“夫君”,那样驸马会很开心的。
夫君,夫君,这一个月郁禾都在心里念着这个称呼,今晚终于要喊出口了,她攥着金铃的手微微发颤,是激动期待的,她的脸颊逐渐升温,旁人瞧不见,当真如冰天雪地里渗出来的牡丹花娇艳柔美。
“公子,公子不好了!雨瓷小姐又犯病了!”
一声急呼从院里猛地砸进来,郁禾看到裴聿泽握着红纱的手微顿,掀到一半的红纱霎时落下,她愣怔一瞬,眼见着裴聿泽朝着她的脚尖调转了方向。
郁禾晃了一瞬,只听到一阵疾走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青鸟急切的声音:“驸马!”
郁禾慌乱将红纱扯落,偌大的新房里哪里还有裴聿泽的人影,她呆呆坐着,煞白的脸色。
青鸟和彩鸾面面相觑,满脸的不解和愤怒,看向郁禾时,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心疼,小心翼翼喊道:“公主......”
郁禾唬地站了起来,步摇叮咚叮铃乱糟糟的让人心慌意乱。
青鸟心道不好,连忙按捺住了郁禾,一边吩咐彩鸾去请荣宸宸,一边让崔尚宫去抓回通报的丫头。
“公主,今晚是大喜之日,宾客来来往往,裴家家主和主母也千里迢迢从靖州天府来了,此时不好闹开了。”青鸟极力劝着,生怕郁禾脾气上来不管不顾,闹得收不了场。
这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郁禾脑子一团乱,她不知雨瓷小姐是何人,也不知裴聿泽为何那么紧张,为何为了那个雨瓷小姐把她这个新婚娘子丢子,她不明白,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青鸟急得六神无主,不一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荣宸宸疾步走了进来,她是今晚的陪房命妇,成婚一载,与夫君琴瑟和谐恩爱有加,且她也是郁禾的闺中密友。
两人四目相对,方才还呆愣的郁禾,顿时委屈涌上心头,一瞬间泪水盈眶,嘴角一扁:“宸宸......”
看到郁禾泫然欲泣的模样,荣宸宸心头一紧,上前抱住了她:“没事的,没事的。”
郁禾才十六岁,这是她满怀期待,等了九年的一刻,结果却成了这个样子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大概是头上的发饰阻碍了她,她三两下将头上的发饰摘了干净全都扔在了地上,扑进了床榻,埋在被子里闷声哭的像个孩子。
荣宸宸素知她的性子,好在今夜新婚之夜,院子里没什么下人,只有青鸟彩鸾和郁禾的一个尚宫,她让青鸟二人将地上的发饰都收拾了,这时尚宫抓了那个丫鬟走进来,狠狠往地上一推,凶恶问道:“公主,您要怎么处置这个死丫头!”
“公主饶命啊!”丫鬟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荣宸宸拧眉,摆手道:“此事与她无关,放她走吧。”
尚宫讶异:“这死丫头竟敢在公主的大婚之日从中作乱,必要处置了不可!”
荣宸宸此时沉下脸来:“她不过是个传话的丫头,处置她有何用?”
青鸟会意,忙是摆摆手,尚宫也清楚荣宸宸在郁禾面前的地位,不敢再多言,拎着丫鬟下去了。
荣宸宸这才心平气和转过脸去看向郁禾:“她是裴今遥房里的丫鬟。”
郁禾微愣,一双泪眼清澈明净地看着荣宸宸,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白玉的小脸因伤心气恼泛出蔷薇之色,我见犹怜。
荣宸宸的语气更软了:“你也知道裴今窈是裴少卿的同胞妹妹,她与段家的雨瓷小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这段雨瓷……”
她看了郁禾两眼,似乎在组织措辞,郁禾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紧张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裴段金柴四家之间的联系非同一般,她小时候为了救裴少卿掉入了寒潭,从此落下了寒症,所以,裴少卿一直很照顾她,裴今窈又特别心疼她,这才出了这事。”
郁禾猛地一听有些恍然,半晌才理出思绪,眉心紧拧:“这么说……裴聿泽喜欢她?”
荣宸宸连忙按住她:“你别胡思乱想。”
“哪里是胡思乱想,一听到她发病,他就丢下我不管了,不是喜欢是什么?”郁禾气得又红了眼眶,推开荣宸宸下床来,“若是这样我就成全他们好了!我跟他和离,这就回宫去!让爹爹给他们赐婚!”
“又说气话!”荣宸宸制止她,“这皇上赐婚哪有朝令夕改的!你这会回宫,皇上和太后知晓了,又该心疼担心你了,又让别人看笑话。”
郁禾目光一顿,怒气消了一半,见她这样,荣宸宸拉着她坐下:“她是裴少卿的救命恩人,发病了,裴少卿紧张也是正常的,若说裴少卿多喜欢她,我看不见得。”
一听这话,郁禾眼前一亮,亮闪闪地盯着荣宸宸只等着她的下文。
荣宸宸先是被她这副模样逗得一笑,才郑重道:“裴少卿乃是靖州天府裴家的继承人,出生便是天之骄子,也是万千宠爱地长大的,无有不顺心的,他自身又能力出众,不过加冠之年,为朝廷立下过多少功劳自不必我说,就说那次力挽狂澜收复十万众叛乱也是他一马当先的功劳,如此身份经历,他的性子自是矜傲得很,若他当真对段雨瓷有心意,又怎会娶你?若非这桩婚事不是他点头,皇上看在裴家的面子,又怎能强迫得了他?”
眼见着郁禾最后一点怒气也消散了,眼中的残泪也化作了闪烁的星辰,彩鸾一击掌:“公主!宸宸小姐说的在理啊!”
虽然荣宸宸如今已经嫁为齐家妇,但她和青鸟私下里还是习惯了喊她“宸宸小姐”。
郁禾撇嘴轻哼哼,荣宸宸便知她已经不生气了,遂打趣道:“话又说回来,你说要成全他们,你当真舍得?你没有搬去公主府,而是在裴家成婚,不就是为了裴少卿吗?怕他在公主府守规矩。”
也不等郁禾回答,荣宸宸便举起她的手,郁禾一直攥在手里的金铃叮当作响:“人家小时候送你的金铃手镯你至今还当个宝贝。”
触及手中的金铃手镯,郁禾便想起了七岁那年,那时她的母后刚刚仙逝,她难过地躲在宫墙下的假山里哭,那日夕阳西下,裴聿泽就突然出现在了上方。
“你哭什么?”
郁禾抬起泪眼,乍然就见到了一个神仙哥哥,神仙哥哥迎着晚霞垂眸看着她。
“我要我阿娘……”郁禾抽抽噎噎。
小裴聿泽站在她身前问她:“你阿娘呢?”
郁禾嘴唇一扁,眼眶续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阿娘不要我了,她死了……”
十一岁的裴聿泽行事已经十分成竹在胸,大概是从未见过这种失控的状况,顿时有些无措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金铃手镯塞进郁禾的手中:“这个你拿好,你要是想你阿娘的时候就摇摇铃铛,她的灵魂就会来陪你的,虽然你看不见,但是她就在你身边……”
他说这番话时语气有些不自然,有些生硬,就好像是在哪听到的话照搬了来哄小姑娘,为此他的耳珠有些红了。
“……真的吗?”郁禾眨了眨眼睛,被唬地一愣一愣的,抬着脸天真地看着裴聿泽。
裴聿泽故作沉稳撇过眼轻咳一声:“真的。”
“聿泽,聿泽。”
远处传来温柔的女声,裴聿泽便要转身,突然郁禾双手拉住了他的手,他转身回望,郁禾眼中似是布满了星辰,亮闪闪的:“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啊,我长大后嫁给你好不好!”
她想要一个这样温柔漂亮的小哥哥。
裴聿泽吓得愣怔一瞬,远处又传来温柔的呼唤,他推开郁禾的手,匆匆丢下一句:“我是裴家的。”
“裴......聿泽?”郁禾轻轻呢喃,摇了摇手里的金铃,笑得灿若蔷薇。
那时候的郁禾并不懂什么情爱,经年累月后,她觉得那日定然是母后的安排,让裴聿泽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安慰,所以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金铃叮铃叮当,郁禾坐在喜床上,神色惘惘,荣宸宸和青鸟彩鸾互看几眼,不知她在想什么。
“公主?”彩鸾轻声唤道。
郁禾忽然扬起了笑脸,抹去了泪珠,天真烂漫,又骄傲俏丽:“不错,我与裴聿泽是爹爹赐婚,祭过祖先,拜过天地的,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为何要让?”
荣宸宸松了一口气,手指划过郁禾的脸蛋:“这才是我的羲和公主!”
安抚好了郁禾,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闹了一日,郁禾也累了,青鸟和彩鸾先伺候她睡下了,想着等明日郁禾消气了什么都好说。
翌日清晨,郁禾醒来就想起昨晚的事,又觉得委屈,闷声问道:“裴聿泽呢?”
青鸟过来道:“驸马昨晚就回来了,只是公主已经歇下了,驸马体恤公主,没让我们叫醒你,他是在东厢房歇下的。”
郁禾惊愕后,眼中一亮,青丝飘泄,下床来:“他还在东厢房吗?”
彩鸾拉住了她:“驸马已经洗漱好了,在院子里练刀呢。”
“练刀?我要去观摩!”郁禾雀跃着完全忘了昨晚的不愉快,她就是这样,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公主!别急,先洗漱了。”青鸟上下看了眼郁禾,郁禾随着看去,红了脸,嘻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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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裴家少公子裴聿泽一把混翎枪威风飒飒,当年单枪匹马就敢直取十万反贼将领的头颅,让我守城将士势如破竹,一战成名,那一手枪法简直是出神入化,见过的无不叹为观止。
郁禾没想到他的刀法竟也这般行云流水,身形刚柔并济,郁禾一直以为练武之人动起武来总会有些粗鲁不雅观,可裴聿泽挽刀间尽显矜贵清华之气,但刀锋却凌厉非常,最后一招大有横扫千军之势。
这样风华绝代的夫君,她为何要让?
“夫君好厉害!”
俏生生的声音让裴聿泽握刀的手一顿,瞬间收势转过身去,蓦地目色一滞。
只见郁禾娉婷立于台阶之上,因她年齿尚稚,虽已成婚,并没有将全部头发都挽成髻,而是留了一半的青丝披在肩上,唇角俏俏勾着,鬓边正有几丝碎发拂过她的笑眼,晕着江南水乡的水润清丽和晶莹澄澈,犹如晨曦点露的牡丹花。
裴聿泽借着收刀之势避开眼去,语声平静,神色持重:“公主。”
郁禾浅笑盈盈天真烂漫,提着裙摆飞奔至他身前:“夫君,一起用早膳吗?”她唤“夫君”时,带着几分稚气几分乖巧,甚是好听。
因是新婚,裴聿泽这三日可以不用上朝,早上的时间很充裕。
裴聿泽因她又一声“夫君”目光一顿,将手里的刀提起,却不见人来接,他偏头看去,自小跟着他的随从心腹涂庚正看着郁禾呆呆地站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轻咳一声。
涂庚立刻上前双手接过刀,又向郁禾行礼:“参见公主,小的涂庚,是我家公子的随从。”
郁禾笑得灵动,涂庚又是一晃,传闻果然不假啊!羲和公主果然千娇百媚!
这时青鸟和彩鸾也过来行了礼:“参见驸马。”
青鸟道:“公主,驸马,早膳已经备下来,可是在临水居用膳?”
她家公主喜爱雅致。
郁禾问裴聿泽:“夫君觉得呢?”
裴聿泽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随公主心意。”
郁禾却因这句心里升起一丝甜蜜,她欢喜地转身就走。
涂庚没忍住凑到裴聿泽身边低语:“咱们这位公主‘夫君’叫的真是顺口啊......”
裴聿泽斜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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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上的风轻轻拂来,郁禾瞄了裴聿泽好几眼,见他始终端方如玉,神色平常地用膳,她葡萄似的眼珠子一转,献宝的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枚小金铃手镯摇了摇:“夫君,你还记得这个吗?”
裴聿泽听到那声“夫君”,神色微顿,瞥了眼小手镯淡淡道:“不记得。”
郁禾眼底的光瞬间黯然了,不过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裴家富贵,这么个小东西他不记得也正常吧,重要的是将来,她不气馁,凑近他些,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瞧着他:“用完早膳去逛逛铺子好不好?”
那眼中的期待,声音里带着乖巧撒娇的口吻,裴聿泽放下筷子,正色道:“大理寺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郁禾甜美的笑意再也支撑不住了,落寞地垂眸,闷声道:“这样啊……”
裴聿泽看向她,见她低着头手指紧揪着,原本神气的脸庞此刻十分委屈,就在他心软之时,却想起她盛气凌人的模样,立刻无视了她。
谁知郁禾却在他移开目光的最后一刻抬起眼,眼中星光点点,浮着一点笑意,似是安慰:“公务要紧。”
裴聿泽淡漠的目光停了停,继续用膳。
郁禾嫣然一笑为他夹菜,突然眼尾飘进一抹素色的裙摆,她抬眼望去,门外正走进来一位纤弱柔美的姑娘。
姑娘对上了她的目光,站定后行礼:“雨瓷参见公主。”
郁禾清浅的笑意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