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嘉上

1、寻觅（全文）

　　将二楼会议室桌面上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文件盒陆陆续续分四五波从会议室搬回了一楼实验室，叶婷松了一口气：今年的最后一个外部评审算是结束了，下个礼拜开始可以准备今年的内审和管理评审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算是过去了。
　　叶婷是上海某制造型企业实验室的体系工程师，工科狗一只，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是某网络小说平台的不知名写手。叶婷以“酸柠檬”这个笔名写了两年半的小说，题材涉及武侠、科幻和神话，奈何从来没有过热度，她的小说单章点击率只有几十次，最高也不超过两三百。虽然已经写了4部中篇小说、6部短篇小说依旧毫无起色，叶婷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她坚信自己的小说终有一天会得到大众认可的。
　　2022年的11月份是暖冬，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突然毫无预兆飘起了鹅毛大雪，伴随着某些大人物的离去，因为疫情而被封控三年的国度终于彻底解封。防线一旦被移除，第一波被疫情波及的就是上海这种国际交流特别密切的大城市。
　　本来叶婷一直是在办公楼办公的，某天去车间协助同事装了一会设备，回到实验室就开始不对劲，下午就开始感冒咳嗽，幸好除了咳嗽也没有其它症状，单位的例行核算检测结果也是阳性，叶婷也就没有多想，只想着自己好多年没有感冒了，这下突然感冒，症状还挺严重的，到底是老了。哦，之前忘了说了，叶婷今年二十九岁了，未婚，有一个还在谈的相亲对象。
　　叶婷长得不难看，身高一米六十二，体重110斤，五官还算清秀，上学时也不是没有男同学对她有兴趣，奈何她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姑娘特别想去大城市见世面，也看不上同样从小地方出来的男同学，一来二去，现在拖成了大龄青年。家里人也急过，后来也就顺其自然了，她爸妈都是那个年代的高中毕业生，也算是有点文化的，所以比较开明。
　　2022年12月份，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难熬的日子，大环境就是谁阳了，谁还没阳，还有哪些人在阳的路上。叶婷他们公司，老板是第一个阳的，接下来司机也无法幸免，坐过司机车的同事也难逃一劫，慢慢得，整个公司就叶婷他们部门没人阳过了。
　　叶婷的领导老冯是个重庆男人，今年快四十五了，每天早上会来实验室转一会，从来不戴口罩，顺便嘟囔一下家里的亲戚又有几个人阳了，等到十二月二十几号的时候，领导家的亲戚已经大部分都阳过了。
　　这时已经是2022年的年底了，老冯突发奇想请部门所有员工去吃牛排火锅，叶婷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不想拂了领导面子，部门里面其他同事也是战战兢兢，觉得这回可能要在劫难逃了，果然，吃完火锅的第二天，就有三个同事中招了，其中就包括叶婷。
　　火锅是在周五中午吃的，周六上午叶婷一个人在单位宿舍只是觉得冷，开了空调还是冷，中午去了趟食堂打完饭回来，她感觉全身上下骨头痛皮肤疼，按她从小到大的经验，一旦皮肤摸上去感觉疼，十之八九就是发烧了。饭是吃不下了，叶婷直接拖着站不起来的身子爬到床上去，整个人都冷得直哆嗦，咬咬牙在身上贴了两张暖宝宝，一会儿身体就暖和了，可是全身的疼痛感还是很剧烈，她忍不了了就小声哼哼来转移注意力，后来索性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循环播放西游记的主题曲《云宫迅音》，在降妖除魔的氛围中，身体开始出汗，然后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看了下手机，五点三十四分，叶婷感觉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液，不过皮肤已经不疼了，看样子是退烧了，晚上米饭是吃不下了，那就煮点粥吧，于是艰难爬起来淘米煮粥，然后趴回床上干等。
　　部门微信群里面，其他同事早就聊开了，住在宿舍的小林也在发高烧，连床都下不来；不住公司的小张，高烧已经发到39.5摄氏度，倒是从来不戴口罩也吃了火锅的老冯，还是活蹦乱跳好得很。
　　叶婷算是好得比较快的，第二天不仅烧退了，连全身的骨头也不再酸痛了，只是腰部的陈年旧伤还是隐隐作痛。之前媒体的报道是这个新冠病毒痊愈后会影响食欲，叶婷食欲确实下降得比较明显，刚好的那两天只能喝稀饭，等到可以吃得下固体了，食量只有以前的一半，而且不能粘一点油腻，食堂的红烧大肉以前她能全部吃进去，现在咬一口就反胃得厉害。
　　就连叶婷自己都没有料到，她的胃口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好过，食量减半、不能粘油腥，本来体质就没有多好，一旦胃口垮了，连工作的劲头都没了，连最简单的任务书都敲不出来，至于她在网上连载的小说，更是直接断更。
　　叶婷有个闺蜜名叫钱丽丽，是个大美女，嫁了个家境比较殷实的男人。现在钱丽丽一个人开了一家奶茶店，同时她还是个业余神婆，平日里免费给客户看看八字算算星盘啥的，算是给奶茶店客户的增值服务，就连叶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学会这些技能的。
　　两个人隔三差五就会激情开聊一个小时，所以钱丽丽很快也就知道叶婷阳后胃口不佳的问题，她告诉叶婷，从八字角度，她的食神被枭神冲了，食神是福禄、创造力和食欲，食欲一旦被破坏，福禄和创造力同样也被打倒，所以她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把胃口再养回来，最好多吃点自家地里面种出来的蔬菜、土豆什么的，还有家养的老母鸡、山羊肉，胃口养好了，之后什么事情都好说。
　　制造型企业的新年假总是比较长的，一般都是半个月，叶婷1月14日就放假回到了南通老家，父母给她准备了鸡汤、羊肉汤。。。各种好菜补身子，她第一顿确实是胃口大开，可是两天之后胃口又开始变差了，甚至又开始咳嗽了。
　　叶婷的爸妈之前在疫情最厉害的时候也都得过感冒，但是到底阳沒阳也不清楚，因为他们俩只是纯发烧没有任何病痛。女儿回家后的第二天，他们就返回了自己住的小镇，而叶婷继续住在市区父母给她买的商品房里面。
　　因为疫情没结束，叶婷也不敢去外面转悠，除了扔垃圾，她几乎足不出户。吃饭以外的时间，叶婷一直就待在开了空调的卧室，两三天后，她感觉自己状态更差了：胸闷气短咳嗽，吃不下东西。
　　叶婷的爸爸当年从部队转业就被分配在隔壁新临镇的银行做收银员，妈妈本来在娘家的社办厂工作，后来就离职跟着叶婷爸爸一起在隔壁镇生活，叶婷在新临镇上从幼儿园读到初中毕业，所以她对新临镇的感情是要强过老家金桥镇的。
　　叶婷的奶奶去年就已经去世了，爷爷之前中风了后就一直坐轮椅，儿女给他请了个男保姆专职照顾他。当年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叶婷的爸爸将老家的房子重新修缮了一下，现在他和叶婷妈妈时不时也会在老家房子里住两天，自家宅基上毕竟还有一亩多的地，老两口在地里种了不少时令的农作物，一来增加点劳动量，二来自家地里种出来的蔬菜，吃了总归比较健康。
　　知道女儿又吃不下东西了，叶婷妈妈摘了一堆从老家地里采集的蔬菜带给女儿，有青菜、蒜叶、小芹菜、山药等，叶婷怕妈妈老是跑来跑去感染病毒，小声嗔怪：“我自己可以去菜场买菜的，你跑来跑去再感染病毒怎么办，到时候又要传给我。”叶妈妈这辈老年人有他们的固执，以及信与不信，她完全没拿女儿话当回事，嘱咐女儿：”我和你爸要到年三十再过来了，你小叔叔向来磨蹭，上坟应该也要拖到三十下午，我们俩上完坟就过来。这些菜好好吃啊，这个芹菜是你大伯家的，清炒就非常爽口，山药是你大姑家的，山药是健脾的，多吃点。”
　　送走了妈妈，叶婷对着这堆菜发愣，她想着该怎么搭配着吃呢，不喜欢削皮也不喜欢切菜。她向来不是个爱做饭的人，在外面工作那么多年基本上在外面小饭馆乱吃，现在工作的这家单位包食宿，她更是只吃食堂了。不过她们单位的食堂非常难吃，五十多个人的食堂只有一个厨师和两个女杂役，厨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长得非常非常瘦，一般做饭好吃的厨师都有点微胖，瘦成这样，烧菜能好吃才见鬼呢。
　　家里面的厨房因为是前年才装修的，灯火通明又干净，搞得叶婷觉得在自家厨房做饭也不是一个非常难受的事情，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享受。她不喜欢洗锅，更怕粘锅，干脆炒菜只用不粘锅。
　　坐在板凳上把青菜黄叶给择了，兜里的手机提示有新消息，原来她最近在谈的那个男人约她这两天出去转转。这个男的是她去年在苏州上班的时候家里的亲戚介绍的，后来她在苏州待了没多久就回上海了，也就不和他聊天了。去年10月份，这个男的突然发短信和他说，他已经离开苏州换工作到了南通市区，两个人能不能再继续谈谈。叶婷觉得反正不见面，多个聊天对象也不抗拒，于是两个人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从长相来说，叶婷不讨厌他，从谈吐来说，叶婷对他也难谈喜欢。干柴烈火、火星撞地球般的恋爱基本上存在于小说里面，现实生活中的男女，尤其是外貌普通的男女，多的是将就着再说。
　　洗好的青菜后来被叶婷加到红烧羊肉里面了，小芹菜直接清炒加盐后出锅，桌上还有两三个冷盘，当天中午叶婷就这么把饭给吃了。
　　叶妈妈送菜的同时还带过来一袋子药，叶婷洗完锅碗就拎起药袋看了一下，有柴胡冲剂、枇杷止咳露、消炎药，本来强着不吃药的叶婷，想了想还是扭开了止咳糖浆，倒了一勺在碗里用开水化开，然后美美得喝下去了。
　　过完年，疫情好像突然结束了，大街上的人走在路上也不戴口罩了，公园、商场里面又开始挤满了人，叶婷在初四的时候又和相亲对象约在附近的商厦见面，两个人一年之内就见过两次，再次见面都感觉有点尴尬，在某巴克点了饮料聊了一下各自感染病毒的过程和后续症状，然后就到了饭店，直接去三楼找了家饭馆点菜吃饭。
　　吃完饭，本来两个人还想再逛逛，结果叶婷肚子开始不争气了，于是就和男方道别回家，到家就拉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吃的菜有问题。后来叶婷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和这个男的一起出去吃过两次饭，第一次吃的潮汕米线，米线都没泡开，第二次更是直接拉肚子，这个人怕是和我的食禄有冲突，那必然是不合适了。第二天，叶婷发短信给男方说双方不合适，以后就不要聊天了吧。昨天的饭钱是叶婷抢先付的，这样也不算占了别人便宜。
　　这次吃坏肚子后，叶婷的胃口比以前更差了，已经到了让人郁闷的地步，距离上班还有一个星期，她干脆打出租车回老宅去透透气。
　　叶婷没有驾照，她科目二考了三次就没过，目前是偃旗息鼓状态。
　　下车后，叶婷直接进了家门，发现妈妈不在家，出门一看，原来叶妈妈正在前面地里拔大蒜叶子呢。
　　叶婷沿着河边小路走到妈妈面前，说道：“拔那么多大蒜干嘛，吃羊肉又用不了那么多。”
　　叶妈妈边拔边说：“你爸喜欢大蒜炒鸡蛋，炒着吃也挺好的。。。这些蒜叶再不拔就老了。”
　　“我胃口还是不太好”，叶婷汇报道。
　　叶妈妈：“陪我一起干活，运动运动胃口就好了。”
　　叶婷瞅了瞅脚上的新靴子，头也不回得就走回屋里了，她从来没干过农活，也不爱干。
　　叶婷揣了个红包走到东边老宅看爷爷，结果爷爷不在家。原来是被保姆用轮椅推到街上逛街去了。叶婷觉得这个男保姆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返回自己家，叶妈妈也拿着一捆大蒜进来了，吩咐女儿道：“婷婷，把大蒜拣一下，中午一盘的量，其它还是留着泥巴比较耐放。”
　　叶婷找了个板凳坐下，开始一棵一棵挑起大蒜，新鲜采摘的大蒜上面的泥巴还有点湿湿的，一会功夫她手指上就粘了好多泥巴，大概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就停手，将挑好的大蒜拿给后屋厨房的叶妈妈，自己另外找了个水龙头洗手，一点点得把手指上和指缝里的泥巴扒走。
　　中午的大蒜炒鸡蛋，叶婷吃了好几筷，觉得胃口有所提升，叶妈妈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还吃不下东西，我怎么放心呢。你走之前我用你爸医保卡给你开几盒生脉饮吧，吃了说不定胃口就好了，就算么效果，也能增加体力。”
　　叶婷说了一声“嗯”，然后继续扒饭。
　　叶婷当天下午就回自己住的小区，走的时候还带了一把大蒜，打算煮面的时候用来添点香头，一个疗程的生脉饮也带了回去。
　　五天后，叶婷带着行李返沪，行李里面有衣服、烧熟的羊肉和鸡肉，以及一个疗程的生脉饮，事实上，这个药她吃了几天已经开始有点效果了，证据就是她又开始更新她的网络小说了。她觉得现在出去上班赚钱，比过年刚回来时有底气多了，无论在外还要漂泊多少年，家永远是让她停留并补充能量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