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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多谢夫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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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城主府前院。
一顶大红花轿孤零零地停靠在角落,细看之下还能发现轿厢在微微的晃动。
谢忱瘫软在地,浑身烫得吓人。
心尖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虫疯狂啃噬,又痒又痛,令他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唯有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想从空气中汲求一些能够使他缓和的养分。
而在他面前,沈玉衡也没好到哪去。
花轿内弥漫的甜腻香气无处不在,意志昏昏沉沉,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突然失灵,心口迫切地响起一道催命符般的声音。
很想,做些什么……
他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可他不能。
元禄宗千百年来没有一人与魔修媾和,这样石破天惊的丑事,绝不能发生在他沈玉衡身上。
“滚。”沈玉衡咬紧牙关,竭力遏制体内翻涌叫嚣的欲潮,逼迫自己将目光从谢忱白皙的颈子挪开。
谢忱缩成一团,闷闷地哼了声,“我、我不行了。”
别说滚,他现在连爬都爬不动。
好难受,好像快要死掉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想叫人摸摸他,抱抱他,要是能亲亲他就更好了。
颤抖而柔软的声线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沈玉衡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冲垮。
这魔修哪里学的这些惑人伎俩?
他抽回剑来,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划开,鲜血溅落在脸侧,皮开肉绽的痛楚好歹将理智唤回些许。
对了,把这魔修打昏,女娲之泪的效果说不定会消散。
不行,那诡异的香气已经布满整座轿子,就算届时谢忱昏过去,他现在意志薄弱也坚持不了多久。
狭窄的花轿气氛愈发热烫,谢忱的手指悄然探上了沈玉衡的膝头,分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生得白皙清透,指节甚至泛着浅淡的红色。
沈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去甩开那只手,碰一下都不可以。
平生至此,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怕。
“冷静下来,我想办法,”沈玉衡微微后退了些,以剑柄抵在谢忱肩头,试图稳住他的心智,“你是男人,我亦是男人,你我之间是不能……”
谢忱抬起头,眼底盛着一汪盈亮清澈的泪光,指尖如同怯懦的小猫般试探着搭上沈玉衡的手,尾调微微上扬,好似祈求,“我好难受,怎么办……”
只一眼,沈玉衡呼吸骤停,脑海里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名为欲念的烈火烧断的声音。
什么元禄宗什么首徒师兄什么礼义廉耻,全都被这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闭了闭眼,仿佛做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定般,轻轻攥住那只细瘦的手腕,把谢忱轻易拽进怀中,声音隐忍而沉郁,
“出去之后,对谁也不许说。”
……
夜色氤氲,花轿像大海里的小船随风飘摇荡漾,久久难以停歇。
肩头压下个不轻不重的小脑袋,如同寻求暖巢的倦鸟,亲昵地依偎在沈玉衡的颈间,口中还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地里的南瓜、玉米、柿子和小猫之类的胡话。
乱七八糟。
都已经沦落至如此地步,居然连楚思佞的半点计划都没吐露出来。
沈玉衡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附在谢忱耳边,紧紧盯着那双坠着眼泪的漂亮眼睛,低沉沉问,“楚思佞派你来和新妇生下孩子,对么?”
楚思佞想要孩子的原因他尚不清楚,也并没说必须得是他亲生血脉。
说不准,这小魔修就是楚思佞专门派来和新妇生下孩子的替身,否则怎会送一壶有春药的水来。
谢忱趴在他肩头,被撞得晕晕乎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哪里还听得清沈玉衡在说什么,他胡乱应了声,“嗯……”
见他承认,沈玉衡早有预料般淡笑了声,攥紧他的腰用力按下,“嗯什么嗯,继续说。”
谢忱呼吸一顿,整个人彻底瘫软在了沈玉衡怀中,“我说,我全说……我不爱吃芹菜,地里不要种芹菜。”
沈玉衡:……?
简直笨到家了。
就是不知是真笨,还是装笨。
“若你再不说实话,出去之后,我会杀了你。”沈玉衡半是威胁,半是诱哄着掐住他的脸,“若你老实交代,我自会好好报答你。”
“别杀我,别杀我……”
谢忱似乎没听真切,声音愈发的轻,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缓缓滑了下去。
沈玉衡眉头轻蹙,下意识轻轻捞住他柔软的脸蛋,把人扶回来。
又搞什么花样。
他偏头看去,谢忱竟已经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像只吃饱喝足的餍足小猫般,分外懒散地用侧脸轻轻地蹭了蹭他宽大的手心。
药效,看来消失了。
沈玉衡眼睫微垂,落在谢忱沾着泪痕的脸颊上,心尖萦绕着一阵挥之不去的缠绵痒意。
这就睡了?
魔修果然皆是自私自利之人,好歹也该等他结束再睡吧?
沈玉衡抬手掐住谢忱的脸,在毫无人性地把人掐醒和放谢忱一马之间,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后者。
算了,给他睡吧,反正这魔修和玄卿一样,迟早会被他一剑杀了。
*
魔宫大殿内,仓皇逃命的玄卿无端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人在咒他,肯定是那冷血混账沈玉衡。
做梦!他是绝不会死在这里的。
玄卿脚下不停,绕着魔宫的回廊奔跑了半个时辰,却始终连出口的影儿都看不着,这魔宫未免太过奢华铺张,偌大的宫殿里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楚思佞一个人住,他也不怕半夜闹鬼。
琢磨半晌,玄卿又推翻自己,兴许妖魔鬼怪更怕楚思佞一些。
传言里说楚思佞用人头下酒,最喜剥开婴儿的头皮敲骨吸髓,还有传言说楚思佞极尽残□□.荡,魔宫内藏了无数美人供他折磨虐待。
玄卿逛了一圈,传言里的场面一个也没看见。
想来是楚思佞怕吓死新娘子,把那些骇人物什全都藏起来了。
这魔头方才没有追他出来,估计此刻正在召集人马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他不能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了,得赶快找出间宫殿来藏身进去。
玄卿左看右看,挑来挑去,选定了一间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偏殿,提着剑便冲了进去。
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椅子上,手执酒盏吟吟笑着看他。
“回来了?”
怎么可能!
该死,他居然又绕回来了!
玄卿呼吸一窒,心脏蹦到了嗓子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换一间,就藏在方才那间大殿的旁边,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把推开门,足靴依然没能踏进门槛。
四目相对,楚思佞缓慢拉开身旁的椅子,似是十分好心地劝他,“先歇会儿?”
歇你个头!
玄卿猛地摔上门拔腿就跑。
楚思佞望着他受惊的兔子般苍惶逃走,轻抿一口杯中清酒,唇角微勾,“不错,这次学会随手关门了。”
直到奔逃到回廊深处,玄卿终于停下脚步。
他明白了,此地有阵法,无论哪一间大殿只要被他打开,里面一定有楚思佞。
他不开不就行了,但凡阵法就一定有阵眼存在,魔族阵法亦不例外。
玄卿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肉疼地抽出一张,咬破指尖在上面挥写下寻踪符篆。
这可是天阶符纸,平日里他不到生死关头都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眼,怕弄皱了,可这回对手是魔尊,此时不用就再也用不上了。
天阶符篆,再加上他大乘期修为,绝对可以找出阵眼所在之地。
玄卿掐了个火咒点燃寻踪符,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借着一阵无名风缓缓漂浮在半空,引导着玄卿前去阵眼所在之处。
见符纸奏效,玄卿紧绷的胸口总算得了一丝喘息,这回真是祖宗显灵,他可以逃出去了。
玄卿追随着那符纸飘去的方向,步步紧跟,死死盯着,生怕下个转眼符纸拐进某个回廊就消失不见。
符纸在半空悠哉悠哉地飘着,飘着,忽然停了下来。
玄卿微微一愣,随后心头大喜,符纸停下就代表阵眼就在此处!
他刚想抬头看去,便见那张符纸竟然悠悠地又动了,飘着,飘着,最后被一只白到沁青的手两指并住。
玄卿心口猛地一坠,顺着那只手的主人,绝望地抬头看去,正对上楚思佞困惑而好奇的含笑眼眸。
“在找什么?”
——无路可走了,阵眼就是楚思佞本身!
玄卿眼前一黑,方才转着圈逃跑的折磨他已经受够了,全都完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连被沈玉衡睡了这种事他都能扭转乾坤,还有什么做不到!
现在楚思佞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元禄宗弟子,只知他是坐上花轿嫁进魔宫的新娘子,若他伪装身份,说不定绝望之中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玄卿极其勉强地牵起唇角,干巴巴道,“第一次来魔宫,没见过世面,随便走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了然地点了点头,礼貌地将那张黄符轻轻搁进玄卿的手心,“还给你。是该多看看,毕竟以后要住很久。”
他竟然真信了!
玄卿稍稍松了口气,额头汗珠滑落下来,在心底为自己刚刚急中生智保住的小命鼓掌喝彩。
忽然间,脸侧被一只冰冷至极的手轻轻按住,玄卿陡然一惊,下意识就要拔剑,却听身前人低低开口,
“别动。”
被那可怕的威压压制,他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眼前竟凑上来一张洁白的手帕——楚思佞居然是要替他擦汗。
动作轻柔而缓慢,好似在对待世上最珍稀难寻的无价之宝。鼻尖倏忽嗅到一股清淡的雪竹香气,仿佛错觉般,很快随着楚思佞的手一并离去。
玄卿就那么僵硬的站着,直到楚思佞收回手帕,仍然是一副笑眼看他。
“饿了没有,先吃些东西吧。”他声音很慢,态度诚恳。
倘若忽略眼前人是楚思佞这件事,玄卿几乎就要被这温柔细语感化,可楚思佞三个大字的威慑力实在强悍,他根本忽略不了一点。
“也、也好。”玄卿同样笑着应承下来,便见楚思佞转身离去,似乎丝毫不担心玄卿逃跑。
玄卿确实也没路跑了。
他懊恼地攥紧手心长剑,只得老老实实跟在楚思佞身后朝大殿内走去。
两人进了殿,楚思佞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温柔体贴地轻声道,“过来坐。”
玄卿艰难地抬腿,坐到了他身边。
“方才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是见你将我认错,觉得有趣,所以逗了逗你。”楚思佞亲自为他摆好碗筷,夹菜盛饭,“你为人大度,想必不会介意我开个小玩笑吧。”
小玩笑?
哈哈。
谁笑了?
玄卿抿了抿唇,没敢说出口。
他望着眼前丰盛的佳肴,久久没有拿起筷子。
楚思佞颇为关心地看他,低低道,“当真生我气了?怎么不吃?”
谁知道魔宫里的饭菜都是什么肉做的,万一是人肉玄卿不得恶心死。
故此玄卿瞥他一眼,干咳了声道,“我辟谷了。”
“唔。”楚思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特地按你们人类习俗备下的酒席,本还怕你觉得我不用心,现在想想白费功夫了。”
他倒是殷勤,难道还真是想娶媳妇生孩子了?
玄卿半信半疑地腹诽,嘴上却附和着道,“哪里是白费功夫,夫君的心意我领了。”
闻言,楚思佞无端笑了声,“是么,可为夫最重要的心意,夫人好像还没领。”
这话没头没尾,玄卿摸不透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夫君此言何意?”
窗边漏进的夜风吹动喜烛的火光,楚思佞拄着下巴静静看他,眸底神色如同蒙上一层薄雾,在烛光中晦暗不明,“我送去的女娲之泪,夫人怎么没喝?”
女娲之泪有催情之用,这是玄卿先前在梦中的话本子里得知的,楚思佞在试探他有没有撒谎。
想到这儿,玄卿脊背又紧绷起来,他干笑两声,随口胡掰道,“我原本要喝,路上却不小心洒了。听说那东西是妖族至宝,世间难寻,想想真是可惜,不能再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
楚思佞眼睫微垂,指节在长桌上轻轻叩着,听到他说可惜,忽地停下动作,露出笑意,“有什么可惜,我早便担心这种情况,特地备了第二份。”
玄卿眼睛骤然瞪大,想也不想便反驳道,“不可能,那东西极其珍贵,你哪来……”
楚思佞转了转指上的玉戒,手心瞬间便多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灵药瓶。
在玄卿不可置信的绝望眸光中,楚思佞微微笑着,将那瓶女娲之泪搁进了玄卿的掌心,还十分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别担心,再洒一次也无妨,为夫还有十份。”
玄卿震愕地看向他,欲哭无泪地捏紧手心药瓶,
“多、谢、夫、君。”
王八蛋,究竟谁让你这么体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