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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凛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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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风谷】
凛风谷内,云坠雾中,暮烟重重,寒石屹屹。
一声苍鹰唳于九重苍冥,点点烛光泛起。
象牙白门柱旁隐隐晃动着一莲青色身影,朦胧间,他看到了门柱外搀扶而行的两人,于是莲青色身影倏然闪到了门槛前,随之一声珠玉般琅然的呼唤划破了这浓厚缭绕着的雾气——
“师父!师父!二师姐回来了!二师姐和小师弟回来了!”
风卞老远就看到了静守在门口的五师哥风岚,招呼道:
“五师哥!阿姐受伤了,我在路上想先给阿姐用草药止疼,可她死活不叫,说什么脖颈上的伤容易留下疤痕,应该先等回来化了里面的瘀血再疗外!我再多劝她两句,她就叫嚣着要打我!”
说罢,想碰又不敢碰地给风岚看风祭后颈上的伤口。
风岚见状,咧了咧嘴,苦涩地伏在风卞耳边悄悄说道,“那…我也没办法嘛…咱俩都没少挨过师姐揍…”随后又用手温和的抚上风祭的伤口想要先用内力化寒气制冷达到降温止血的效果,“但是师姐..我想你还是赶紧止一下血吧,否则都要恶化了...”
风祭一个激灵,“啊喂!疼!风岚你别碰那里!”虽说受伤于她而言不算是一件稀罕事,但这次后颈处深深凹出了一道裂痕,再多深几寸可能就伤及主体经脉,还是小心为上。
师姐弟仨正打着嘴架,只闻背后传来一浑厚之声——
“祭儿!”
风祭听到这一声祭儿,浑身疼痛瞬间减了五毫,稳步地走到林啸之跟前,
“师父!”
风祭心下许多困惑和关于近期发生事情的不解,一下子涌上心头,可话至嘴边,又全部被她硬生生吞咽了下去,紧接着问道,
“一切可还安好?我大师兄呢?大师兄还没有从岭南回来吗?”风祭左右瞧着,只见风岚、风卞两人站在一旁,没见门中其他的弟子,就连杂役也不在了,心下不免揪紧。
林啸之拉着风祭的胳膊,故意紧紧掐了一下,
“大师兄大师兄,瞧瞧你,都是大家口中的师姐了,还每日张口闭口离不开你师兄?嗯?”
风祭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像是初绽的睡莲,提起大师兄,风祭确实不禁心跳加速。凛风弟子众多,风卞按辈分来说都已经排到了老十六,而这些弟子中不见得是完全按照年龄来排序,而是按照入师门的早晚排序。大师兄和自己是最早入师门的一批弟子,而众多平辈儿中,风祭觉得自己最和大师兄合得来。这一定程度上归功于大师兄柔软却又不失刚直的性格。论武功,风昭和风祭二人不相上下,加上风昭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风祭便从来没把风昭视为自己的威胁,反而是有个什么事情二人都有商有量的。换做别人,但凡是个喜欢在风祭面前耀武扬威的人,风祭非得把他们打趴下不可。
有一次风卞才从师父那里学了几招,就跑到风祭面前挑衅,扬言着自己得了师父真传,风祭心里清楚风卞是个什么水平的拖油瓶子,一开始不屑于和他计较,无视了他转身便要走,谁知道那风卞不仅是个拖油瓶子,还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大话越说越离谱,直接把自己这风魔独子吹上天了,竟对着风祭说出“再厉害也比不了我这个亲生儿子”那样叫人窜火的话,风祭准备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出手打乱了风卞的内息。还好后来风祭又给他调回去了。
全谷上下都知道风祭从小酒喜欢大师兄。就他俩不知道。
“没有!我…我就是还记着上次大师兄把我埋了好久的松子酒偷拿去喝了,这回回来,可得向他好好讨教一番,看看拿什么补偿我!”
话音刚落,亭廊传来一阵朗笑,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还惦记着你那壶松子酒!”
风祭想都不想,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大师兄!”
只见亭廊边矗立着一身披鹅白长袍的男子,手中执一琥珀黄玉杖——
浩然阳毅,踔厉风发,只是端端地站在那里便让人不禁联想到凛风的长风和曦日。
他背着的双手徐徐朝向师妹展开——
顺势将双臂环在风祭腰间,微微低颌,浅浅抬起眼帘,润声戏谑道,
“半年未见,见了师兄还是要抱啊?”
风祭听了这句,心下确保这回回来的是完整的大师兄,将身子更一步地贴上去,熟悉的甘松香袭来,还是师兄身上的味道,她将头浅浅地埋进风昭的肩,深深吸了吸那若有若无地挂在淡鹅黄色长袍上的味道。
看着这场面,风卞和风岚两人站在一旁发出啧啧的声音,当然主要还是风卞,这个总是喜欢和师兄师姐们对着干的小徒弟,“哼”地一声扭开头故意不看,挑衅地叫着——
——“喂!我说林风祭!你就知道和大师兄好!是谁一路上保护你来着怎么转头就忘了?早知道你这么忘恩负义,我就该把你丢到当归山那个洞穴里不管你!”
说罢,便戳了戳风岚,让他也表现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谁知风岚那个老实的孩子才不配合他。
风祭刚才因甘松香凝了心神,于是便扭头不屑一顾地冷声道,
“林风卞,那你一路保护我保护的可真好,我就差被打折了腿再叫北漠人丢下山谷了。”
大师兄听着风祭说的话发笑,
低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师妹,
“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嗯?”
“谁叫他们那么让人不省心...还有你,也是!每次回来都害得我好找,半年了一句信儿也没有!”
半年前,大师兄突然离开凛风谷,只留下了一纸信条,说接下来的时间凛风托给自己照顾,一走便是半年。虽说打理凛风门派这种事情对于风祭来说已然得心应手毫不费力,毕竟自小就同大师兄一起跟随师父学习掌门之术,师父还把凛风碧落阁的茶叶营生交付给了自己,师父常说‘江湖人行走江湖,不能忘了生计’,故而因着谷地的自然环境,凛风这个百年气宗,成了中原锦江以北地区最大的茶帮。这些年来,凛风便一方面借助茶帮生意获得生计的布泉,另一方面碧落阁的茶叶交易,也成了凛风与江湖外界通连音讯的方法。
风昭感到师妹这次是真的担心了,蹙眉肃然道,
“岭南近来多生变故,枪家四分五裂,我此番前去,不想把你拉进这浑水中。再说,我们现在不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吗?”
虽说是这个道理,但风祭还是倔强地把头扭到一旁,不去迎大师兄关切的目光。风祭其实早就料想到了师父师兄是不想把凛风拉入江湖纷争,所以才化名南下,隐去身份和行踪。而值得让师兄亲自跑一趟的事情,肯定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事。
风昭双手拍了拍风祭的肩膀,从旁侧亭栏上拿起一檀褐色老酒坛——
“好啦!上次喝了你的好酒,看看这次回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风祭回神定睛一看,墨色的眸子立马有如水潭镜照,
“岭南九江春!”
她不禁捧过坛子,将脸凑到坛口处隔着坛布浅浅嗅去,一阵来自南岭遥远的春气盎然涌出,
“师兄你给我找来了岭南九江春!据说这种酒是由岭南九条江的泉水蒸馏而成,采集初夏成熟的早豆,集九江之甘冽,酝天地之盈意。虽为夏泉,却因泉水大多为夏雨所汇,故而少了一份春水的寒涩,多了几分夏水的甘爽,喝起来清冽而不失温厚,柔和而醇甜,仿佛含万物之春于口中,又有似沁九江之息于胸中…”
她欣喜地拽起风昭的手,“师兄!这次你可得和我一起把这坛岭南九江春埋下,等来年再一起挖出来!”
风昭舒展开眉睫,
粲然问道,
“像小时候一样?”
风祭淡淡笑着回师兄,
“像小时候一样。”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跟我去内院,把你这后脖子上的伤好好处理一下。”风昭双手架在风祭肩上,缓缓推着她往内院走去。
风祭打心里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不过为了这岭南九江春,她宁愿让风昭帮自己疗伤,再说,大师兄的气功那么炉火纯青,应该可以做到“化内淤而后疗外”,思至此,风祭终于舒心地跟着风昭走向内院。
林啸之看着这俩孩子,欣慰又无奈地摇头说到,“唉…这俩孩子啊,小时候你们俩就背着为师埋酒偷着喝!上回你柳步川前辈来了,是谁两个喝的歪歪斜斜出来闹洋相?叫人家柳老前辈好教训了一顿!这下可是把我在柳老头子面前的脸丢光喽,说是教出来了两个酒徒,误人子弟呢!”
风祭行至半路,听到这里,扬过头来和师父争辩,
“师父!那是小时候嘛!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咱们小风卞都敢在侠客会上向老前辈请教一番了。”
“哦?是吗?我们家风卞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现在拓州谁还不知道大闹侠客会和柳老前辈过了36招的林风卞?哈哈哈哈哈哈——”
林啸之心中一荡,抚掌大笑。
风卞乍一听,师父也知道这档子事儿了,大感不妙,转念一想,凭师父的个性,要是想打,教训自己还用的着弯绕闪烁其词,准是一杖直接棒来根本防不住的,于是便装作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嘟囔着嘴说道:
“师父!师姐欺负我就算了,你也说笑我…”
“哈哈哈哈哈哈风卞,师父这是夸你呢!”风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小师弟和师父打嘴仗,温和地笑看着。
“好啦……为师不管你们了!我那闭关的小破屋子,是时候该重新回去扫扫灰尘了!代掌门的事情,你们就都去和你们大师兄说罢!”说着林啸之大臂挥了挥衣袖,阔步迈向内屋,只留风卞风岚两个孩子兀然地站在原地,谷内的寒风飒飒吹过,一袭又一袭。
——这样的日子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变过。
凛风,乃中原百年气宗,位于拓州境内崧山之上的凛风谷,由于拓州之地偏中原北部,故而终年寒冷萧瑟,天干气燥,厉风袭袭,百年前上山之人便在此地修习寒功,着轻衣薄衫打坐于谷内,靠内力推动血液流动致使全身沸热,即使淋于深谷泉下也浑不觉寒冷。后来人们多执谷中百年朽木为杖,待谷中风潇雨晦之际,以内力催动权杖吸附搅动飞沙走石,枯树落叶,以此为练武功之法,内力高强者甚至可以单用掌力催动周遭疾风,风化为千万利刃。
林啸之,这一代凛风的掌门人,是气功中“岩岩清峙”“壁立千仞”这两招式的创始人。招如其人,林啸之其人也有如山石一般,沉默坚韧,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如千仞之壁,威严并立。可以说这些年来,凛风虽在江湖上常年沉寂,不涉入过多江湖纷争,但各路人马从不敢上崧山寻事端,邪道惧凛风之威名,正道敬凛风之无争,这与林啸之坐镇谷中有着莫大关系。
林啸之年轻时曾因一招“凛谷风寂”名动江湖,气宗无人可为其敌手,后因江湖纷争退守拓州,自此一代“风魔”专于武穴不再复出。
林啸之心下清楚,自己,终究是要重新入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