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将之妻》蛮以

2、第二章

　　大队停滞的坝子很大，风吹一地沙，人来人往。小鱼被钱大娘拉住一路小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新兵营外。

　　乌央央一众脑袋，前来探望的亲眷不在少数，似乎比她们还来得早。小鱼个头娇小，挤在中间看着忒小一只。询问之下得知弟弟去了伤兵所，忙不迭又往那头赶。

　　弟弟有旧伤，是东躲西藏这一年为了护她而来。

　　短短一年时间，他们由从前的名门世家到如今的山林小卒，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孟子呈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即便在家时都挺娇惯，但事到如今早磨了性子。

　　气喘吁吁绕过几处大石，脚步停在伤兵所门口，灰头土脸的小家伙，一身粗布衣。打哪儿都小，就一双眼睛大且水盈。深吸口气抬头。早前就担心过小子的身体，如今看来真的是不好。打仗还没多久，人都倒在伤兵所爬不起来了。

　　向门口守卫言明，上头有意放宽，并未对前来探望的家眷要求太多。

　　得了指令，掀开步帘静悄悄走入，一众伤兵，放眼望，都是绷带缠身。有的更甚，周身都是血，双目紧闭死人一般。家眷们一个接一个纷纷过来探视，她这小小娇娇的个子融入其中倒不显突兀，左顾右盼，挨了好一会儿方才在角落榻边寻到熟悉的身影。

　　耳边嘈杂声，小鱼移步走近，身量柔，脚步轻。那角落一身软甲的少年似乎也望见她，躺在床上支起身朝她示意。

　　分开俩月，少年看起来黑了不少，比先前四方流落时还要瘦。见着对方关切的面容，颤巍巍伸出手，不太方便地挪了挪身。

　　“姐…”

　　话里有欣喜，小鱼见状上前，眼瞧他胸口赫然裹着血布，腿脚也不方便，下意识关切。

　　“阿呈，你怎么样？可是受了伤？”

　　软糯糯的女儿音，两只手握住，水盈盈的眸子布满焦急。

　　少年闻此撑住爬起，小黑脸儿挤出笑。

　　“没，没事，姐姐不要担心。”

　　他说着，打量复又。“倒是风岭坝的老李…有没有苛待你，怎的才分开没多久，瞧着…又瘦了。”

　　阿呈是真的关心她，一看她这小模样，比自己都小上一个号，真不知是怎么在吃饭。

　　小鱼柔了目光，摇摇头。

　　“我无妨，李叔他们待我很好。这一听说你回来，忙跟大队赶来探探。”

　　说罢掏出绢帕给少年擦汗，动作细致。

　　感受姐姐的体贴，他吁口气。

　　“行军打仗真不是人待的，好在你能安安稳稳留下来。我做这些…倒也值。”

　　像是在撒娇，一门心思向着她，难怪让人放心不下，目光落至他的小腿。

　　“你…这时候还念着，你的腿怎么回事？”

　　她眼尖，什么都瞒不过。为了怕她担心，忙讪讪。

　　“嘿，头回上战场没经验，不小心给刺的，还是我们那大将军厉害，这都大胜归来，省的这帮小喽啰招架不住。”

　　从前不知多娇贵的孩子如今也习得懂事了，经历家世变故，小鱼心领神会，点头。

　　“这趟回来该是能养一段时日，上头有交代么？”

　　暗想应该会有修养时间，哪知事实并非所愿，少年抓头。

　　“过几日还有校验，我…歇不了多长时间。”

　　本不想让她担心，可到底憋不住还是说了。炎军管理严苛，既然入了军，他哪里有那么多机会休息，即便是带伤，可谁打仗不受伤了。

　　一听竟是如此，小鱼惊讶抬眸。

　　“那怎的行，你这伤…过几日如何能好。”

　　照正常思维，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不能，也不该这么快。

　　少年无奈，摆手道。

　　“我…我没…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是一通咳，小鱼心知不好，连忙起身替他拍拍，看样子更添担忧。

　　“阿呈，这趟是不是又惹了旧伤发作？”

　　着急问询，端了桌上的杯盏递到唇边。少年接过，喝了好几口方才压下。

　　“姐，你知道…难免的，不妨事。兴许我养两天就…咳。”

　　边说边还咳嗽着，那旧伤说来也是为了她。小鱼拧眉，细声嘟嚷。

　　“不能多养养么，看他们…要不要我去帮忙说…”

　　说完环顾四下亲眷，看样子正琢磨解决办法。见她打算去游说，少年担心，一把拉住。

　　“不行，怎的能牵扯上你。别的人都有底，多是大军守卫下的当地世家，他们有银子疏通，你有么，没的再多事，弟弟这能撑住。”

　　他是不想让她折腾，小鱼哪会不知，边说边掏自己腰间小袋。

　　“你们管事的…我这看看还有些…”

　　“姐。”

　　“跟着李叔做事，我存了些底，待会儿帮忙找个人说说，看能不能…”

　　说着示意兜里那些碎银，有钱好办事。阿呈心里暖，凝望，抹了把脸否定。

　　“银子你收着，回头要用怎么办？我这伤算不得事，在外逃难这一年，还不摸爬滚打来到炎军。”

　　这年头挣点钱不容易，少年懂事，小鱼岂会不明白。能逃到炎军管辖范围已属他们幸运，往后日子还未知，钱是真的不能乱花。

　　可是这小子的身子，姑娘想着，秀眉微蹙，两两相望无言。

　　正打算再说，忽然一身剧烈的声响拉开他们的注意力。一个伤兵正躺在床上挣扎，模样看着比孟子呈还小，面露难色，旁边妇人气吁吁高呼。

　　“官爷，我这小子吐血了，您快来瞧瞧。”

　　一众人闻声看去，几名看似大夫的人立马围过去查看。为首的管事就立在边上，壮壮的一个大胡子。

　　这里家眷多，见有人嚷嚷，旁的人大着胆子。

　　“诶，官爷，上头有没说能不能回去养伤，我家小六自幼身子就不好，看能否…”

　　话里无顾忌，身边人也没闲着，纷纷走过去。

　　“官爷，你行行好救救我家老三，他吃不消这药，回头我让家里人…”

　　新兵营里有的家底不菲，多是出自本地世家，只应了规矩不得不入军，难免比旁人矫情些。

　　大胡子管事似乎已经听太多，怨言看似难免。更何况这是伤兵所，有几个家眷不急躁。

　　他稳了稳，不耐烦厉声。

　　“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

　　他姓张，是新兵营的副管事，一看就威武得紧。皮肤黝黑，冷眉垮脸。

　　见他这般，得体的妇孺拿捏神情，抹去哀怨，换了副口吻。

　　“张官爷，我朱家好歹是风岭坝的世族，上头管理严苛我们也懂。但是孩子这伤，过几日你们那校验…”

　　想法子通融，不过是心疼自家小子。张大胡子可没那么好说话，既然这般，他也不容着。

　　“别很我说，上头有规定，除非特例，惯不能容。”

　　下了直令，懒得再啰嗦。可是女人堆里哪能那么容易说清楚，妇人们不依不饶。

　　“那我家小六这旧疾…”

　　帐中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为新兵们说情。到底是头一回上战场，归来又是一身伤，家人们心疼得不行。

　　眼看这帮妇人一发不可收拾，管事的颇为烦躁，心知如此，不如免了这探视，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

　　“你们左一个旧疾，右一个吃不消，我上哪跟谁说去？记住，这可是大营，不是你们那劳什子山上。”

　　抬眼扫了扫，言语中藏了鄙夷。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伶牙俐齿的妇孺接话。

　　“什么山上山下，官爷这话说得我们不爱听。大将军不也山上来的么，怎么说，仗都打完了，就容不得一个松快？”

　　“就是就是…”

　　有人附和，一时之间气氛高涨，怨声接踵而至。

　　“我家孩子都伤成这样了，过几天校验不能再折腾了。”

　　“对对，我家也伤着，哎哟青天大老爷喂…”

　　从抱怨到哀嚎，此起彼伏，还是妇人们叫嚣管用。张大胡子听得头皮发麻，本来战场刚回来心情就不好，如今被一群娘们儿硬逼，不禁丢了手中名册。

　　“住口，再嚷嚷全部都出去。”

　　一声喝斥，帐内突然一阵静，随之而来又有些声音。

　　“张官爷…”

　　他长舒口气，抑制住不能发火。不愿暗里得罪一些世族，试图放缓语调。

　　“规矩不能乱，我这说不通，别吵了。”

　　没法子，只能耐着性子告诫。

　　一些有家底的妇人听罢，两两对视。

　　“那我们这一伙人…”

　　扬手挥挥，丢下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爱谁谁，有本事找大将军请示，他人就在西河口…”

　　朝另头示意，抬出上头人来压人。不知是否奏效，总之众人听他这么说，当真噤了声。

　　果真是大将军，将淮岭北地保卫得井井有条，听名号就让人闻风丧胆。

　　不远处的小鱼一直默默聆听，眼看那帮人争执完。又纷纷被小兵们“请”走，暗暗拿定些主意，垂首系好腰间小袋。

　　“姐，你要去哪儿？”

　　看她打算离开，阿呈伸手将人拉住。她没抬眸，只柔声安抚。

　　“她们往那头走，我跟去看看。”

　　“可是…”

　　担心她替自己张罗些有的没的，少年满是不甘。不知不觉发现姐姐也长大了，跟从前完全不同。

　　回握住他的手，轻柔。

　　“回头我给你熬点汤，你要按时喝药，好生歇息，李叔那儿不用太担心。”

　　小鱼耐心交代，目光锁住门外。对方无法，只能继续道了声。

　　“那你注意些，平时没事不要出来。这趟回来男人多，我怕你…”

　　点点头，小姑娘的眼底尽是柔。

　　“我知道，你先休息会儿，旁的不去想，姐姐都明白。”

　　有伤在身，少年也没力气讲太多，重重应下。

　　“也好，那你快回去。”

　　一通话别，小鱼支起身，拉过被子替弟弟掖好，转身离开军帐。

　　外头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声，依旧站了不少人，可比起刚才气氛已经缓和不少。趁着人不多，小个子急匆匆追上前方大胡子的脚步，灰扑扑的额头浸了汗珠。

　　脸上灰是她刻意收整过，为了低调行事。远看似俊秀的少年，可近瞧还是能看出是婀娜的小女儿。

　　抬首拂去脖颈上的薄汗，小家伙努力赶上管事。

　　“官爷，请问我家弟弟…”

　　许是被闹得心烦，大胡子看都不看，不自觉吼。

　　“有事找上头说去，爷管不着！”

　　自然而然的口吻，小鱼小心翼翼望着，随即很快问。

　　“请问这边管事在…”

　　她有自己的打算，寻思找管事说说情。

　　大胡子听她们说话头脑发胀，被缠多时，大声指了指左方。

　　“西河口，都在西河口！有胆直接去，别找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