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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一百零四章 ...


  •   殿内的骆苕再一次整理好衣襟起身下榻,慢慢环视起寝殿。

      玉磐宫如同正阳宫一样,也是年久未曾大修,殿柱漆面暗沉斑驳,任凭宫人如何护养洒扫的仔细,依旧遮盖不了破败。

      与寝殿为之相反的是殿内陈设,里面的一器一物无不透露着精致奢华。

      骆苕无力地垂下头,在自己轻微的叹息声中,移步站在错金九玄鸟衔莲铜灯台前细细打量。

      这架孝玄帝骆炜诠在骆苕儿时为她添置的铜灯台,正无声地挥洒着明光。

      九只玄鸟口衔绽开的莲花,莲花内盛满灯油,九朵莲花的火捻子被点燃,每一簇火光都在徐徐跃动,同时扑在骆苕思绪不明的脸颊,已瞧不见光影跳荡,只余一片明晃晃有些灼目的光辉。

      骆苕缓缓眨了眨眼,驱赶走眸中的干涩不适转去玉镂曲屏前,同样沉沉打量。

      曲屏上镂雕着她喜欢的百花纹样,拥簇成一副稠密似锦的画面,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指尖熟悉的触感敲袭心头。

      骆苕最喜欢凌文袤口中所嫌弃的花里胡哨,她称之为花团锦簇。

      这些骆苕所喜欢的物件,每一件都是孝玄帝骆炜诠生前按照骆苕的喜好所添置。

      她静静出神着。

      心绪在出神的某一刹,突然哀恸不已,猛地回身将殿内的陈设来回巡视多遍,她察觉从前的自己犯了一个不能补救的弥天大错。

      泪水汹涌而至,夺眶而出。

      骆奂病逝之后,骆炜诠开始大肆屠戮宗亲,几近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骆苕恍然发现那时的自己,没能像儿时一样不必明辨是非,蹿入征战而归父亲的怀抱。

      晚年的孝玄帝骆炜诠精神恍惚,骆苕一直像一位懂事的大人,站在孝玄帝骆炜诠的对立面,企图用言辞凿凿唤醒恍惚中的人,却一直忽略那时的父亲真正需求是什么。

      骆炜诠是一位杀伐果决的帝王也是一个活人,一位父亲。

      骆苕在想,若那时候的自己没那么自作聪明的执拗,先抛开对错,同父亲站在一起,设身处地思父亲所思,抚父亲所忧,没有指责,没有离心,再步步为营,父女二人为大嵘而计,结果一定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和父亲的主旨难道不都是为了大嵘么?

      是的话,她为何会行差踏错?

      让宗亲继续被屠戮,白氏六族被夷,最终无力回天。

      皇帝骆炜诠晚年的困境显而易见,嫡子病逝,诸子幼小,外敌强劲,内事纷杂,群臣虎视眈眈,作为至亲的骆苕和其他人一样,把骆炜诠当做一位帝王看待,从未当做父亲看待。

      骆苕倔着性子,选择了硬碰硬,来证明皇帝骆炜诠是错的。

      梦中父亲质问她为何为虎作伥,断送大嵘的回音在脑中响起。

      原来是真的,容不得自己否认。

      所为噩梦,是日思夜想所致,有时为安抚人心,阐释为与现实相反,但有时恰恰太过真实,完全就是心底的真实写照,骆苕便是后者,完全是内心真实写照。

      她把爱给了不相干的人,却一点都没能回馈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对母亲强取豪夺爱而不得,母亲面对自己不爱的父亲,百般忍耐,只为求个体面。

      她只知父亲应该愧对母亲。

      但她不一样,她是父亲的女儿,理所当然享尽父荫所带来的荣华富贵,享尽父亲的爱护,却理所当然地觉得父亲应当听她所言,思她所思。

      君臣之间,她没做好臣子的本分,父女之间,她同样没有做好女儿的本分。

      骆苕瞭望满殿的陈设,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她把无条件爱自己的父亲,弃之敝履,她对她的父亲要求太高,要求父亲的爱当如同儿时那样一成不变,不应该出现偏颇和不满。

      以至于将一位凡人父亲的情感需求忽视。

      骆苕脑中桩桩件件与父亲骆炜诠心生龃龉的往事,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全是她的错。

      在白氏被夷族之后,骆炜诠曾征求骆苕的意见,让她出降慕容余,出降凌承佐,出降朝中德高望重勋贵之子,都被骆苕一一狠狠回绝。

      骆炜诠在沉默中接受骆苕的回绝,这是作为父亲无声的退让。

      殿内一室寂静,只有垂帷轻轻一波一波荡漾,似乎在无声地讥诮心事汹涌的骆苕。

      懂的太晚,懂的不是时候,有时是成长的悲哀。

      **

      花凊在殿外撞见迎面而来的玉磐宫婢女,婢女躬身垂首,手中托着呈盘向花凊行礼:“花将军。”

      花凊望着托盘问:“这是什么?”

      “回花将军,是凌五郎吩咐厨堂熬的参汤。”

      “我来,你去忙你的。”
      花凊干脆接过呈盘,望着两盅参汤撇撇嘴,瞧方才凌文袤疾走,今晚不会在玉磐宫的样子,恐怕这参汤需要她来代劳了。

      从雁鸣山下来,凌文袤从宅邸收拾上衣物,又大张旗鼓地招来葛七那队护卫,飞快奔来玉磐行宫。

      花凊明早还得去校场上职,原本没打算来,可凌文袤义正言辞地让她陪骆苕,所以无法,只能勉为其难地跟来当这碍眼的二人灯烛。

      凌文袤当时没说他连夜要走,花凊还闷了许久。

      跨进殿门的花凊这次不仅撇嘴,还连连摇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凌文袤。

      他亲自送骆苕过来,陪骆苕在汤泉里沐了个浴,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有事,也不知为了什么愿意来回折腾。

      肯定不是为了玉磐宫那一汪温汤。

      “殿下,来喝参汤。”
      拐进外殿的花凊语气轻松,边喊边将托盘放置在案上,没听见骆苕回应,揭开两盅参汤的盖子,转身跨去寝殿。

      狐疑着找寻片刻,终于在曲屏后发现偷偷抹眼泪的骆苕,眉头一竖,火气蹭地一下冲上头:“他欺负殿下了?”

      雁鸣山凌文袤一路抱人下来,还算体贴,骆苕也没沉浸在第一次手刃沈觅的惊恐之中。

      到了玉磐宫,凌文袤就原形毕露,真是令人齿冷。

      骆苕拿帕子抹去不再汹涌的泪水,摇头实话道:“花凊,我只是有些想我的父皇。”

      话音落下,花凊哑声片刻,她近前动了动唇终究没将话说出口,望着被泪水浸湿的脸颊,转身去外面让婢子打水,拧好巾帕,递给已经跟着出来落座在案边的骆苕。

      骆苕擦完脸,花凊才问:“凌五郎又回城里了?方才让我今晚陪着殿下,想必不会回来。”

      骆苕挑参汤的羹勺一顿,回想凌文袤离开之前的话,说:“他说凌世子会来,去见凌世子,估计要晚一些回来。”

      又说,“他说话深一句浅一句,也不知哪句是真。”

      花凊同意骆苕说凌文袤的言行无状,认同完又疑惑:“那何必今晚就来玉磐宫,等在城中议完事再来也行,并不急于这一时。”

      骆苕认同地点头,根本不知凌文袤这忙进忙出地不嫌累为哪般。

      长夜漫漫,她便将独孤解一事从头到尾跟花凊讲了一遍。

      所有的零碎线索如同一张撕烂的画作,那些缺失的部分从前全凭想象也不能够拼凑齐整,这次终于显露原型,直到花凊听完还极其混乱。

      一切太过巧合,雁鸣山的李潜和凌晖是无人知晓的老友,从前避祸逃命到雁鸣山的白幼黎,以及受白言霈所托入雁鸣山看顾白幼黎的沈觅,到投靠东刕的白言霈。

      当初骆苕放走白言霈兄妹二人,也不知是福是祸,最后牵扯出企图勾结东刕想夺位的独孤解。

      还有中州,这方毗邻京都城的要地,敏感、疑心重的孝玄帝骆炜诠没有让宗亲接管,而是交给作为皇太子骆奂幕僚的花景良。

      中州若让有谋反之心的独孤氏接手,将来东刕大举来犯,凌氏用兵前线,后方军备疏怠,独孤解在中州趁机起兵攻入京都城,那对当权者是致命的打击,极有可能皇权真会落入独孤解之手。

      独孤解勾结东刕,算是破釜沉舟之举。

      独孤解勾结东刕,一旦覆灭凌氏,他会给东刕承诺必逃不过国土和财物。

      但白言霈曾对骆苕说,他会帮助东刕覆灭凌氏,夺下大嵘的政权取而代之。

      这应该是独孤解不曾知晓的。

      朝局瞬息而变,里中当事人的尔虞我诈一时很难说清。

      外敌再强并不可怕,只怕生活在这片土地内部的人离心离德。

      花凊听完理顺,脑中还是浑浊,叹息着摇头:“我作为中州岐城的一城之主,竟对这些全然不知,每日稀里糊涂地站在城墙之上,向北眺望,心心念只想踏平东刕;又向东眺望,给自己打气要征吞圻国;再向南眺望,暗暗发誓,要让四海归一。不曾想,朝局混乱成如此不堪境地,若单单只是党争,凌氏不信任我父亲而裁撤我父亲,我还能愤然不平,听到如此地步,我是彻底没脾气了。”

      骆苕长舒一口气,坚定道:“天命在凌氏,会有四海归一的那一日。”

      花凊抬头望着骆苕笑起来:“那我得好好巴结凌家那两个公子哥,混个军功。”

      骆苕在对望中莞尔一笑:“我已经替你在巴结了,有战必会争取。你原本就压他们一头,实打实的定南将军呢,若要领军,他们只能跟在你后面。”

      花凊情绪高涨,乐呵呵的脸蛋没再垮下来,突然想到方才的事,脸一沉道:“独孤解若勾结东刕叛国,现在如何给他定罪?口说无凭,单单靠沈觅的那一言,凌晖直接除掉独孤解,实难服众。”

      花凊将话说在了重点之上。

      东刕的野心人人都已知晓,背地里会如何行事都不足为奇,可英国公独孤解不一样,声望、美誉都在,凌氏若大肆除掉独孤氏一族,必留旁人诟病,也会令臣工人心惶惶,没有确凿的证据还真不可动他。

      只能等,等到凌氏用政绩添补上一些声望和美誉。

      今春,骆骞暴毙,凌晖赐死骆炎的生母,众人无动于衷,是因为死的是皇族之人,没能威胁到各自的切身利益。

      今秋,凌晖以雷霆之势颁布政令,又除掉一批腐官,已经撼动一些功勋之臣和世家大族的利益。

      这个时候,凌晖应该异常焦灼,勍州慕容烈若能顺利解决,不费兵卒平定才算良策。

      骆苕相信舅父慕容霆彦能解决的同时,也异常担心,大嵘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慕容霆彦身上,都在看他如何解决。

      三更天一晃而过,玉磐宫外霜华重重,骆苕和花凊还在絮絮说话,睡意全无,花凊沉心片刻,突然意味深长拖腔唤骆苕:“殿下……”

      “嗯?”
      骆苕示意花凊直说。

      花凊声色缓和拉的很远:“若下回再遇取人性命之事,你不必亲自动手。”

      骆苕望着跃动的火光,说:“我和你们一样,是当局者,不该置身事外,亲自送沈觅上路,是我一早打算好的,即便他没告诉我独孤解,我也会亲自送他。”

      花凊咽了咽咽喉:“殿下很善良,没必要和我们一样双手染血。”

      骆苕慢慢咀嚼花凊说她的善良。

      善良,是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但有时候没有底线的善良,也是愚蠢的表现,骆苕回想自己的过往,好像没有真正意义上去恨过一个人,纵使面对夺国的凌氏,也会设身处地站在他们的角度去分析他们的行为。

      善良的骆苕,在今晚突然发现,自己亏欠了父亲,还没有机会补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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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最近有点忙,见谅。 更新时间9:00 没存稿裸奔中,写得很慢,做不到定日更啦。 为爱发电,这辈子不会坑的。 喜欢的话可以先囤一囤。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