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50、暖潮

　　“小楚，喝杯牛奶再睡。”

　　颜雪莲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微弱的应答声。

　　她推开门进去，看到颜楚蜷缩着躺在地上。

　　颜雪莲吓了一跳，她赶忙走近，跪坐下来焦急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颜楚确实有点身体不适，方才看了会照片，她莫名又开始头痛了，所以就继续躺了会。

　　现在已经好些了，颜楚扶着床架坐起，然后把照片递到颜雪莲面前。

　　“没事，我只是在捡东西。”

　　颜雪莲刚松了口气，乍然看清照片，她呼吸复又屏紧。

　　“妈，这个人是谁，她和我小时候长得好像。”颜楚不解地问。

　　颜雪莲眼神一晃，从她手中扯过照片。
　　“是你一个堂姐的。”她飘忽地说。

　　“堂姐，大伯家的吗？“颜楚寻思道，“可她现在和我长得一点不像。”

　　“不是她，”颜雪莲把牛奶放到颜楚手上，顿了一会才说，“是另外同族的亲戚，她家和我们家关系比较好，以前不时会来串门。”

　　颜楚完全没有印象：“那我没见过他们吗？”

　　颜雪莲把照片放进衣服口袋，转过身帮她铺床：“他们家做生意发家后就移民了。”

　　颜楚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一时又形容不出怪在哪里。

　　“明天你别待家里了。”整理好床铺，颜雪莲坐在床边说，“清川市立图书馆新馆开了，离这不算很远，你去那学习吧。家里明天可能会有些亲戚过来，比较吵。”

　　颜楚确实反感一些七嘴八舌的没边界感亲戚，她点了点头。

　　许是因为突然变换了环境，第二天，颜楚比平时醒得更早。

　　她翻了个身看向窗边，外面天还是黑的，但她已经睡不着了。

　　颜楚披了件外套起身，客房没有独卫，这层的公卫在楼梯附近，她打开房门出去，快走到卫生间时忽然听见楼下有说话声。

　　听出是颜雪莲和颜爷爷的声音，颜楚停下了脚步。

　　正在说话的是颜建国。

　　“雪莲，咱家就你小弟没份正式工作，你退休了，男人又有钱，得多帮衬他啊。”

　　这番话颜建国说得理直气壮，颜楚心里冷笑。

　　类似的话她并非第一次听说，但依旧完全不能接受。

　　毕竟颜利辉四肢健全又没脑瘫，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偏偏颜家老人总当这小儿子还嗷嗷待哺，恨不得掏空了其他子女来供养他。

　　荒谬得简直像失智中蛊。

　　本来颜建国的话都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当天，颜利辉便又让颜楚见识到了更没下限的无耻。

　　因为计划出去一整天，上午临出门前，颜楚去颜雪莲房间拿充电宝，拿完东西准备出来，她见外面有邻居在烧垃圾，空气污浊腥臭，便想把窗关上。

　　颜楚走到窗边，忽然发现院子里有几道人影，颜利辉和夏薇正站在颜雪莲对面说话。

　　交谈的音量声小，颜楚仔细听才听出他们在讲什么。

　　颜利辉说：“二姐，我最近和几个朋友看好了一个项目，准备在大学城搞个酒吧，但现在手头有点紧啊，你这边先借我点呗。”

　　夏薇没说话，但姿态透露了和丈夫完全一致的立场。

　　颜雪莲问：“半年前你们说想盘个快递驿站，转手费不够我借了，这才做了多久，你们又想去折腾别的？”

　　“哎呀，”颜利辉厚颜无耻地说，“现在驿站也在经营着啊，但这不是想多做个生意嘛，再说了，我要借的也就十来万。”

　　颜雪莲不出声，态度摆明了不乐意。

　　颜利辉恬不知耻地继续：“二姐，你生不出孩子，我可是把唯一的小孩给你了。颜楚生得这么漂亮，以后可不能嫁个普通人家。她今年也十八了，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嫁人了。到时她的彩礼都给你，现在我们大家就都爽快点吧。”

　　颜利辉话音刚落，颜雪莲就朝他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颜利辉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抽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颜雪莲。

　　颜雪莲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性情温良，别说动手，就连斥责人都很少，到头来第一次动粗却是对自己的亲弟弟。

　　若非实在忍无可忍，颜雪莲何至于此。

　　这巴掌不是冲动，颜雪莲声嘶力竭地质问颜利辉：“你没有良心就算了，难道都不怕遭报应吗？到现在你还想着卖孩子，你想想你的女儿，你想想你那个女儿！”

　　颜雪莲喊得嗓子都哑了，颜利辉却只是神色稍变，半句感觉抱歉的话都没说。

　　颜楚站在窗边，静默地看着这一切。

　　被父母当成商品，她早就不陌生了，就像衣衫单薄地走在雪地里，她已经冻得麻木了。

　　颜楚只想马上下去带走颜雪莲，可惜力不从心，那没好全的头疼突然间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后脑像被不计其数的针头刺穿，她根本迈不开一步。

　　颜楚虚脱地滑坐在地上，不得不抱着头休息。

　　缓了好一会，终于有所平复，不想颜雪莲上来看见她这状态，颜楚扶着墙跌跌撞撞回了自己房间。

　　浑浑噩噩上了床，颜楚有气无力地躺着，除了呼吸，她虚弱得应付不来任何事了。

　　本来计划是九点出发去图书馆，到九点二十都不见人下楼，颜雪莲感觉奇怪，便走上来看看情况。

　　觉察到有人走近，颜楚努力睁开了半边眼。

　　“昨晚风太大，我没关窗，被吹得有点晕了，想再睡一会。”她说出了事先想好的解释。

　　“现在也还早，”颜雪莲摸摸她额头，“如果太难受，今天就别出门了。”

　　相比之下，颜楚更不愿意待在这里：“等好点了我还是想出去。”

　　“那也行，”颜雪莲向来尊重她，“好好睡一觉，醒了妈妈再送你出去。”

　　颜楚缓缓点了点头，她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颜雪莲伤怀的面容。

　　“您嗓子好像有点哑，我床头有水，您喝点吧。”颜楚没有点破之前听到的那些事。

　　颜雪莲低低应了一声，掖紧她的被子，她在床边静静坐了会才走。

　　颜楚半晕迷地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身体的不适感有所减弱，她爬起来洗漱，收拾好东西下楼，感觉老宅像被打扫过了一遍，整栋楼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么人在，但院子里还停着颜利辉的车。

　　颜楚一触及便瞥开了眼，然后她发现颜雪莲在墙边喂猫。

　　“妈，那些亲戚还没来吗？”颜楚走了过去。

　　颜雪莲回头看她，先问：“头还晕吗？”

　　颜楚：“好多了。”

　　颜雪莲这才说：“今天族里有活动，他们吃完饭了才过来。”

　　颜楚点点头：“那您还有空送我去城里吗？”

　　“当然有。”颜雪莲马上从口袋拿出车钥匙，“城里应该有很多新年活动，你等下可以顺便去看看。”

　　颜楚：“好的。”

　　颜家老宅在城郊，去市区还算便捷，图书馆在开发区，人流量比中心城区少，但附近有不少新建的公共场馆。

　　颜楚在图书馆大门前下车，准备拿证件进入主馆核验身份时，颜昊天打来了电话。

　　颜楚站在主馆前的空地上接。

　　“祝姐姐新年快乐！”放假的小朋友语气都充满了活力，“我和爸爸妈妈来逛街买东西啦，你现在在哪呀，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来玩？”

　　“我在清川。”颜楚没有欺骗小朋友。

　　颜昊天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小声说：“妈妈都不让我去那里。”

　　颜昊天从出生到现在，只回过老家一次，他妈妈爱憎分明且强势，因为看不惯颜家老人的作风，眼不见为净，母子俩索性都不回来了。

　　“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颜楚说。

　　颜昊天少年老成道：“非也非也，除了学校，每个地方都有好玩的点。”

　　颜楚不接他这话，只说：“难得爸爸妈妈都有空陪你，你和他们一起好好玩吧。”

　　“等等，”听出她有要挂电话的意思，颜昊天忙道，“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说吧。”颜楚走到了一棵树旁边避风。

　　颜昊天问：“你知道顾翊哥哥的电话吗？”

　　颜楚对他俩关系的印象停留在颜昊天那句“我不是你弟弟！”的愤怒声明上，对这问题，她稍感诧异。

　　“你要他电话干什么？”

　　“想给他寄新年礼物呀，古人讲要偷桃子抱西瓜，顾翊哥哥上次带我去你们学校围棋社认识了好多厉害的哥哥姐姐，所以就想感谢他。”

　　“那个成语是投桃报李。”颜楚无情地纠正，然后她口述了一串号码。

　　“姐姐你说慢点！”颜昊天跟不上她的速度。

　　颜楚只能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

　　颜昊天把号码记下，嘴甜地又祝福了她一次，然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

　　颜楚返回图书馆，进门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提醒她因为是节假日，四点钟就闭馆了，现在还剩不到半小时。

　　颜楚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身体都还没捂热又得从图书馆出来了。

　　本来天就冷，开发区还没什么人气，走在宽大荒凉的街道上，颜楚感觉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

　　虽然出生在这座城市，但颜楚对清川比游客还陌生，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过几个还没封顶的楼盘，路上忽然有个女生给她递了一张传单。

　　女生的手被冻得通红，颜楚接过传单，半揣在口袋里又继续往前走。

　　稍远的地方有个小商圈，颜楚隔着马路看去一眼，满目都是金红交织的迎新装饰。

　　颜楚没有过去，她继续沿着原路往前。

　　临街的商铺冷冷清清，断断续续有几家在经营，门可罗雀的，没什么看点。

　　但即使无聊，颜楚也还不想回去，她打算再走一会，反正对她来说，去哪都一样。
　　她形单影只的，融不进热闹，在哪听见的都是这萧瑟风声。

　　不知不觉，街铺快走到尽头，前面是窄小的人行道，颜楚停下了脚步，正思量着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走，她目光微转，视线不经意掠过旁边的店铺。

　　倏然，颜楚在玻璃橱窗上发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轮廓她很熟悉，可此时此地出现，却仿佛海市蜃楼般令她难以置信。

　　颜楚眼睫颤动着，以为自己看错。
　　可再一眨眼，她便被一股暖潮从身后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