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Kissing Fish》连亘

9、红丝绒蛋糕

　　“哥哥真是的，”一起整理去雷里克的行李时，亚路嘉在说，“明明就是担心忒提斯，非要那么问，坏心眼。”

　　奇犽一脸无所谓地耸肩：“反正她老老实实把生菜全吃了，目的达到不就行了吗。”

　　“……给忒提斯吃那么多生菜也很坏心眼。”亚路嘉说，“哥哥从小就不爱吃蔬菜呢。”

　　一早上被无知无觉坏心眼两次的忒提斯从卧室外探进头，手里抓着一串贝壳风铃举起：‘这个可以带走吗？’

　　“可以呀。”亚路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后弯起眼，“忒提斯最喜欢这串吗？”

　　这串风铃都是由小贝壳组成的，染了色，在风里摇动时远看起来像是一串串蝴蝶。

　　忒提斯双手合拢，将风铃捧在掌心里，点点头，又摇头。

　　‘都很喜欢！’文字也像是蝴蝶般在空气中轻轻颤动着，‘但是这个最能让我想起亚路嘉！’

　　奇犽叠完手上的衣服，在后面默不作声地撇嘴。

　　甜言蜜语。他想，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的。

　　三个人临走的时候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提拉米苏……不对，亚麻籽……不对，总之，那位奇犽已经完全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的策划师女士，在敲开门看到他们手里拎着的箱子时表情很是错愕。

　　“我是想来问问Surprise的体验感的，毕竟这也是我开张的第一……呃，第二单生意——这就要走了吗？”在三人陆续走出时，策划师女士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聚焦到忒提斯身上，“不再多留几天吗？这里可是很好玩的——忒提斯小姐喜欢这里吗？”

　　“啊，”奇犽没给忒提斯回应的机会，直接一边关门一边回答，“还蛮不错的，忒提斯和亚路嘉都很高兴——对吧？亚路嘉？”

　　他朝自家妹妹笑一下。

　　亚路嘉从善如流地点头，大声回应：“嗯！谢谢缇亚姆哦。”

　　忒提斯对自己没有发言机会毫无感想，一脸无所谓地拖着亚路嘉和她合用的箱子站在旁边——忒提斯实在没什么东西可装，除了亚路嘉给她的东西是她自己好好收起来的以外，连平时穿的几件衣服都是亚路嘉买衣服的时候奇犽顺手给她添置的。

　　——在花脸事件后，忒提斯第一次挑衣服的随机性搭配服装店店员的推销策略，已彻底击碎潮流小酷哥奇犽对忒提斯的信心。

　　揍敌客兄妹前后脚接完话，再一左一右把忒提斯夹在中间，就要绕过缇亚姆往下走。

　　但是缇亚姆不吃这一套。

　　奇犽三人把离开别墅的路堵严实了，缇亚姆就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那个——你们是要去机场吗？”她在多次搭话都被奇犽一句话堵回来后，目光落回两个行李箱上，眼睛一亮，“我有车！我是开车过来的，可以送你们过去！”

　　奇犽的步子终于顿住。

　　他半侧转身，看向缇亚姆。海风自来路猛地冲刷过少年光洁的前额，数只海鸟乘着风掠过他们头顶，那短暂微小的片刻阴影使得奇犽的眼瞳一瞬间看上去更像是深浓的、会吞噬光亮的靛蓝色。

　　“嗯，”那错觉只有一瞬，奇犽随即半合上眼，做思考状，又张开，眼睛重新变得圆滚滚，看上去十分可亲，剩下九十分像藏着坏心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东西推下桌子的猫。

　　“你觉得不麻烦的话，”他勾起嘴角朝缇亚姆毫不客气道，“那就拜托啦。”

　　紧紧靠着忒提斯胳膊的亚路嘉，把脸压在忒提斯凉凉的手臂上，听到这里，朝忒提斯踮起脚尖。

　　忒提斯弯下腰。

　　在场唯一的职业猎人听到他妹妹和忒提斯咬耳朵：“哥哥肯定是没记住人家的名字！”

　　奇犽保持微笑，抬手敲了一下身侧还没把脑袋正回来的忒提斯的脑门。

　　空气中水分躁动片刻，考虑到有外人在场，终究没有文字现形。忒提斯摸摸额头，看着奇犽，抿起嘴唇，是“我也要敲回来”的预告。

　　奇犽没好气地看了这位让他们能蹭到车的“功臣”一眼。

　　接下来的一路上，果不其然缇亚姆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忒提斯身上。她仿佛是才知道这位她之前工作的主角不会说话似的，又好像是对哑巴的社会生活突然提起了十二分的关心，甚至直接从车上掏出一块写字板递给忒提斯——不知道是不是奇犽的错觉，缇亚姆的手毫无必要地在交接中碰了碰忒提斯的手指。

　　“你可以把话写下来！”她从后视镜里看着忒提斯，热切地说，“我也想听听忒提斯的想法！”

　　“……”没有发觉缇亚姆对她的称呼已经少了“小姐”两个字的忒提斯缓慢地眨眼，看着手里的写字板和白板笔，当即就要把这两样东西塞进旁边奇犽的手里。

　　“欸——”缇亚姆先是下意识发声，从后视镜里接触到奇犽懒洋洋的目光，突然莫名其妙的一个激灵，重新捡了捡自己的礼貌，“忒提斯小姐，是不想和我交流吗？我还以为……唔，握手的时候我还以为……咦？怎么感觉越来越凉了？好奇怪，风太大了吗。”

　　她抬手把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合拢些许，抽出空关心她上份工作的直接对接客户：“小亚路嘉会冷吗？要我把窗户合上一点吗？”

　　亚路嘉把脑袋靠在车窗边吹风，很有兴致地看粼粼的大海与腾飞的海鸟，仿佛这些在和奇犽——后来是和奇犽与忒提斯一起——的旅行中已经不再陌生的东西，对他来说仍然是初次见到的、十分新鲜的。

　　“我就不用啦。”理所当然没有受到奇犽念压影响的亚路嘉回答，“谢谢缇亚姆。”

　　“那就好。”此刻那种突如其来的寒冷感已经消失了，缇亚姆再一次从后视镜里看忒提斯，发觉奇犽已经别开目光，而忒提斯开始写字。

　　刚刚确认缇亚姆真的连念也不会的奇犽，百无聊赖、甚至有点失望地也把脑袋靠上另一侧窗户，看见车窗上倒映出忒提斯在自己拒绝接过白板后、认命似的在白板上书写的样子。

　　一会功夫，忒提斯朝后视镜举起白板：

　　‘不是不想和你说话。谢谢你和亚路嘉布置的场地，我很喜欢，很惊喜。蛋糕很好吃，饮料很好喝，贝壳也很好看。’

　　这些字对一块便携式小白板来说还是有点多了，忒提斯后面的字越变越小，几乎缩在一起。

　　‘缇亚姆很厉害，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厉害，工作加油！’

　　然后忒提斯诡异地发现阅读完文字的缇亚姆抬起一只手捂住嘴，眼睛张得很大，湿漉漉的，好像有什么感情即将流淌出来。

　　短暂的犹豫后，忒提斯擦掉一点内容，重新写：‘缇亚姆怎么了？不舒服吗？’

　　缇亚姆特意放慢车速，赶上了一个红灯。车辆缓缓停稳，她松开脸上的手，紧紧按在方向盘上。

　　“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忒提斯真的特别、特别像嫂子……但是我和哥哥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缇亚姆转过头看忒提斯。阳光从车窗外慵懒地浇入，泼洒在坐在正中间的忒提斯的半边身体上，让她的皮肤看上去质地如玉，只要缇亚姆再一次握住忒提斯的手、指腹触及上去，就能重拾那奇妙的、独一无二的，在嫂子触碰小小的缇亚姆面颊时，令她留恋不已的感觉，仿佛那段与嫂子共度的时日也能在一触中被重现。

　　有片刻，缇亚姆几乎是呆住了。她的眼瞳轻微扩散，又在后面车辆响亮的喇叭声里迅速收缩，慌慌张张地转回身放下手刹。

　　踩下油门时，缇亚姆听起来不太有底气似的继续说：“我很喜欢嫂子，忒提斯总是让我想起她，所以——嗯，我也很喜欢忒提斯！忒提斯怎么想？”

　　忒提斯歪过头。镜中她的面孔因为这动作而产生微妙的光影起伏，朦胧得如同海沙上映下的水波纹路。

　　‘谢谢缇亚姆。’忒提斯表达自己质朴的想法。

　　果然还是得拿个驾照。一旁完全不想道谢的奇犽更质朴地想。之前不应该因为用不太上就把这件事耽搁的。

　　不过比起交通工具，果然还是直接跑要更快啊！早知道就不搭这趟车了，反正这家伙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抬眼又看了看一脸心满意足地继续和忒提斯找话题的缇亚姆。

　　忒提斯对她那位很久没见的嫂子毫不在乎，理所当然并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询问半个字，但很喜欢嫂子的缇亚姆似乎也毫不在意。

　　……这里也确实是去机场的路。所以这人是真喜欢忒提斯？明明没什么了解，甚至之前相处的时间根本还不如亚路嘉久。奇犽小小地龇牙咧嘴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太恶俗了吧。

　　“忒提斯可以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吗？”缇亚姆已经把话题展开到了这里，“我——我哥哥和嫂子感情以前特别好，我想哥哥如果见到你也会很高兴。忒提斯愿意的话，能和哥哥见个面就好了……”

　　“……”奇犽略微皱眉，不耐地透过窗户往前扫，发觉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机场的轮廓，才勉强打消现在就拉门跳车的想法。

　　“当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突然，忒提斯不乐意也完全没关系。对了，忒提斯平时待在哪里？啊，我听亚路嘉说你们最近一直在旅游。真好啊，我也想到处旅游。哥哥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不过好像都不太方便给我发照片。忒提斯可以给我发吗？——唔？”缇亚姆看着后视镜，像是节奏被打断了一般，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说话远比忒提斯写字要快，忒提斯不会应和她的每句话，但对于问句一般会斟酌着写上答案，所以缇亚姆在一句认真的问句后会补充大段对于得到回应无可无不可的内容。

　　在询问联系方式的问句后，那些可有可无的内容里，究竟有没有她希望忒提斯回答的话题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白板上关于联系方式的答案写得十分简短。

　　沉默中，缇亚姆的车缓缓停靠在机场外侧。

　　仿佛是刹车带起的轻微惯性晃醒了她，缇亚姆急切地再次转身——但在她转身之前还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奇犽此刻已经站在了车门外，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握着也已经一只脚踏上地面的忒提斯的爪子。

　　光秃秃写着‘不行’两个字的白板被忒提斯留在后座上，白板笔孤零零地在板面上滚了滚。

　　-

　　通往雷里克的飞艇起飞的过程，肉眼可见是忒提斯变得萎靡的过程。

　　在不熟的人看来忒提斯或许毫无异状，仍旧能跑能跳能去吧台要水喝——凯特居然帮他们定了昂贵的特等舱票 ，虽说因为有奇犽这个职业猎人，他们三人的出行本来也应有尽有，不过按照凯特的风格，帮他们安排路程已经仁至义尽，居然还指定特等舱，多少也让人意外——在奇犽和亚路嘉看来嘛，忒提斯就像本来鼓囊囊的刺豚，在整个起飞过程中都不断慢慢往外吐水一样。

　　鱼还是那条鱼，但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忒提斯当着服务生的面喝了一整壶水，把空荡荡的玻璃容器还回去时修养良好的服务生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些许错愕，然后极具职业道德地询问：“还要再来一壶吗？”

　　忒提斯思索片刻，点头。

　　只是客气的服务生：“……好的，请稍等一下。”

　　刺豚忒提斯，自力更生地努力想要把自己重新变得鼓鼓囊囊。

　　一会功夫，忒提斯抱着新的一壶水高高兴兴往亚路嘉和奇犽的位置走。

　　他们此刻在特等舱内置的飞艇餐吧里。现在不是饭点，飞行也才刚刚启程，所以人不多。奇犽和亚路嘉占据了一整张凉凉的真皮沙发，面前的桌子上摆满点心饮料，好几盘都有被咬过一口又放下的痕迹。

　　尝到最新一块蛋糕的奇犽在心中为这架飞艇的厨师稀烂的品味深深叹口气，抬眼，忒提斯已经被餐吧里为数不多的别的乘客拦住了。

　　男人惊叹地看着忒提斯手里已经又下去半壶的水，手中递出名片：“——如果有兴趣表演特技的话请务必联系我。当然，如果你愿意投身模特事业的话——”

　　像是空气中浮动着无数根丝线，此刻其中的某一根被微微一提。

　　忒提斯歪过身，看向奇犽的方向。

　　奇犽见忒提斯看过来，也是一愣，但反正恰好合他心意，遂抬起手勾勾食指示意她赶紧回来。

　　忒提斯立刻朝男人摇摇头，然后高高兴兴地越过他走了。

　　男人跟着转身，与奇犽短暂地对上了一下目光，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摇着头惋惜地换个方向离开了。

　　“——啊！我这个月的业绩和工资！”奇犽隐约听到他的低声哀嚎。

　　“……”从小到大从未受到过“业绩”二字压迫的小少爷，将目光从男人的肩上收回，忍不住抽抽嘴角，想起自己以前和小杰凑钱的光辉历史。

　　就算没有业绩的困扰，也总会有受到金钱困扰的时候。还好他这个水平的职业猎人能接的任务有些报酬相当大方，并且那些回报的价值随着他能力的日益增长也日渐变得更为丰厚。

　　身为好哥哥，不会赚钱怎么能养好妹妹呢！赚钱当然是为了好好花出去啦！

　　曾经把两亿奖金全拿去买糖果饼干的小少爷，理直气壮地把又只吃了一口的蛋糕连同自己的叉子一起重新放回去，开始品鉴不同口味的果汁。

　　知道金钱的重要意义却还是大手大脚花钱的哥哥，与因为诸种原因本身对金钱就没太深刻概念的海妖，在这两方的衬托下，或许是在场最有正常消费概念的亚路嘉，则往往因为对于奇犽和忒提斯的放任，而成为两人撒钱如流水行为推波助澜的一员。

　　“——就算这么说，”亚路嘉严肃地向奇犽指出，“哥哥的这种行为也太没礼貌啦！别人要怎么吃呀！”

　　发觉果汁味道还不错的奇犽正在咂嘴，不服气地反驳：“无所谓吧？想吃就重新叫好了，而且——”

　　他将矛头指向丝毫不在意奇犽动过的痕迹，正举着自己的专属小银叉、且尝一口后不喜欢就放下的行为与奇犽如出一辙的忒提斯，更理直气壮了：“——而且忒提斯不也这样！”

　　忒提斯端起一个金豆大福，咬一口，又咬一口。与只在上面留下了一小个印子的奇犽不同，忒提斯看上去明显很中意这款，立刻一口吞下，鼓着腮帮子吃起来，以圆滚滚的脸颊作为对话题的回应。

　　“……”亚路嘉短暂沉默，对忒提斯露出柔软的表情。

　　“忒提斯，”他抬起双手捧住忒提斯的脸，“吃了一口的东西要全部吃掉哦——起码吃掉一半吧？”

　　“……”忒提斯在亚路嘉的攻势下表露出短暂的纠结。

　　这纠结持续到她咽下嘴里点心、端起上一盘被她丢下的红丝绒蛋糕为止，然后立刻倒戈成“既然亚路嘉都这么说了”的顺从。

　　亚路嘉无声地将凝视转回奇犽身上，无声的氛围中有“哥哥还有什么想说的”这几个大字漂浮。

　　奇犽：“……”

　　在假装没看见妹妹的眼神，与加入勤俭节约——或者起码不要那么浪费——的队伍，这两个选项间，奇犽选择了：

　　“——忒提斯，你这个叛徒。下次不给你吃点心了。”

　　听话的叛徒忒提斯被亚路嘉揉了脸，还沉浸在心满意足的余韵里，过了几秒才对奇犽的话作出回应。

　　她含着叉子，双手交叠放在胸口，朝奇犽露出不可置信的鱼鱼心碎表情。

　　奇犽不为所动：“这招没用。”

　　忒提斯心碎欲甚，但不妨碍她嘴里继续吧唧吧唧地吃蛋糕——然后在亚路嘉去问路过的服务生再要一个叉子的时候，奇犽看见忒提斯迅速抽出自己嘴里的叉子，小小地吐出舌头摇头，目光扫过剩下的半碟红丝绒后，指向性明确地越过奇犽望向了他身后巨大窗玻璃外的澄澈天空。

　　奇犽：“……”我就说不好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