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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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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昆士伯格的所有警察、消防员、急救人员来说,他们都知道睡眠时间是多么的宝贵。
不过首先因为轮班制度,他们就没办法拥有稳定的睡眠时间表,因此学会如何快速入睡就成了一项必须学会的技能。其次,即使睡着了你也很可能会被局里或站点打来的电话吵醒,然后骂骂咧咧地换上衣服被叫回去工作。
因此,在休假刚开始的那几天,埃默里发现诺亚把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时他甚至是欣慰的,没错,昆市最兢兢业业的急救员值得这样的休息!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欣慰有点被担心取代了——他的宝贝是不是有点睡得太多了?这不得不让他想到是不是诺亚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仍旧虚弱,因此身体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来修复自己什么的……
比如今天,埃默里到家时已经将近七点了,他在一个入室盗窃的案件收尾上花了点时间,回家的路上又有点堵车。等他打开家门的时候,本以为能得到来自诺亚的熊抱和一句甜甜的“你回来啦!”,没想到却静悄悄的,客厅里甚至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卧室里泄出一点似乎是电视画面的忽明忽暗的光线。埃默里放下东西,轻手轻脚地来到卧室,然后就看到大床上蜷缩着一团鼓起来的小包。
“噢……”埃默里绕到床头,就看到诺亚的熟睡的小脸深深地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枕头堆成一个舒适的小堆,电视上正放到《谍影重重3》里最精彩的滑铁卢车站的那一段戏份,看样子是诺亚打算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看他最爱的特工片,没想到半路就睡着了。埃默里在床边半蹲下来,眼睛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伸出手捏了捏诺亚的脸。他正要起身去换衣服的时候,没想到诺亚似乎是醒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同时伸出手来抓住他外套的一角。
埃默里此刻感觉到了一种压倒性的爱,他弯下腰去俯身把诺亚从柔软的窝里捞出来,感觉刚睡醒的诺亚浑身软软热热的,还有一股子暖香,像一块刚出炉的暖乎乎香喷喷的小蛋糕。埃默里托住诺亚腋下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诺亚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埃默里这才发现诺亚只穿了一件印着“QPD 昆士伯格警察局 ”(Queensburg Police Department)的t恤,一双又白又直的大长腿光裸着盘在他的腰间。
诺亚明显是刚醒还迷糊着,此刻把头靠在他胸前不说话。埃默里一手托着他,一手摸向正挂在自己腰上那截脚踝,抓住踝骨细细地摩挲着,“哦宝贝儿……”埃默里亲了他的头顶一下,“我们真的不能再把训练衫随便放在一起了……”埃默里说的训练衫是指局里发的,通常印有“警察”或“执法部门”的t恤,每个执法系统内的人每年都能收到n件,黑的深蓝的浅灰的应有尽有,而且难得的是面料柔软舒适,非常好穿,暗地里被警察们内部评价为后勤部门分发的“为数不多有用的东西”之一,人手几件当作作训服或常服,因此埃默里的衣橱里也不能免俗地拥有好几件。而事实上不仅他有,诺亚作为在急救系统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人,又怎么会没有这样的万金油衣服呢?甚至因为总是跟消防员们混在一起的缘故,除了印着EMS的(急救护理人员),诺亚甚至还被发过许多件写着“QFD 消防”(Queensburg Fire Department昆士伯格消防部门)的t恤,也同样由于过于好穿被他一起打包塞进柜子里。而问题就是,大概符合“耐磨损,耐脏,舒适亲肤”又适合后勤部预算的布料就那么几种,或者干脆他们是找同一批布料商制作的,这些训练服的手感摸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因此埃默里简直数不清多少次早晨他在微晞的晨光里摸到一件觉得应该没错的衣服,套了一半却发现太紧了仿佛小了一号——然后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发现上面写着“消防/急救”,或者之前诺亚急着去上班时,困困地刷牙然后突然在镜子前惊醒,发现今天穿的衣服怎么大了一号,并且还印着“警察”几个大字。
还有就是像现在这样,当诺亚一股脑把最近的所有衣服扔进洗衣机后他发现自己没有衣服可穿,然后就会在衣柜里随便找一件t恤翻出来。(通常还是埃默里的,因为它们更大更宽松,适合当作睡衣)埃默里当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个,事实是,他有点太喜欢了——这样的诺亚简直性感地毫不费力,埃默里感谢上帝自己是唯一能看到这样的美神的人。
不过现在他还有别的要担心的,即使这样的诺亚也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睡了多久宝贝?”埃默里抱着他问道,“如果我不是看到餐桌和水槽里吃完的空盘子,我会怀疑你睡了一整天——你起来吃饭了对吧?”诺亚继续趴着,小声说,“当然。我是吃完晚饭才睡着的,我还给你做了番茄肉酱荞麦面!在微波炉里——”埃默里笑了一声,抵了抵他的额头,不过还是有点担心,“谢谢。后天是不是该去医院检查了?”诺亚换了一边脸继续趴着,半晌才闷闷说,“是。”
诺亚不是为了又要去医院检查而郁闷,事实上他恢复地挺不错,医生说他不久后就可以完全痊愈了。诺亚烦心的是,身体上的完全痊愈就意味着他即将要接受那评估他心理状态,决定他是否能够返回工作的心理评估,而这,说实话,让他有点压力山大。
埃默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抓住他脚踝的那只手收了回来,转而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你没问题的诺亚,林奈德医生不是说你做的很不错吗?”林奈德是诺亚出院后找的心理治疗师,最近在为诺亚做创伤后心理状态的干预和疏导,不过与负责他心理评估的医生并不是同一个人。他每周去见林奈德医生2-3次,每次1小时左右,参与谈话与治疗只有他和医生两人,不过有时候埃默里会去接他,因此也和医生交谈过几句。
诺亚耸耸肩,示意埃默里把自己放下来快点去换衣服和吃饭,“但愿吧。”他说。
收拾完之后,晚上的时候他们一起躺在床上,床头的小夜灯开着,柔和的黄色光线照亮卧室这一方空间。
埃默里刚洗完澡,他此刻正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向后仰着让诺亚给他吹头发。
埃默里在暖风中懒洋洋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诺亚的手指轻盈地在自己发丝中穿过,偶尔按摩过头皮,轻柔的很舒服。诺亚也没有坐起来,而是横在床上趴着,用手肘支撑上半身,专注而温柔地慢慢给埃默里吹着头发。等他感觉差不多了,诺亚关掉吹风,他用手掰过埃默里的头,两人就着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的奇怪姿势接了一个别扭但悠长的吻。
等真正关了灯后他们躺在床上,埃默里明后两天都有值班,没办法送诺亚去检查和参加评估,因此他只能在今天这样的夜晚,在每一个这样平常的间隙里,亲亲他的额头,说“放宽心,你没问题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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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诊室里。
诺亚有点紧张地坐在等候的椅子上,脚尖不时在地上移动一下,他的手指不规律地在大腿上敲击着。不过,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的诺亚立刻停止了动作,他放下手指,有意地克制着自己把注意力转到这间等候室的墙上,试图通过阅读墙上贴的海报和宣传手册里的东西让自己平静下来。
大概几分钟后,诊疗室的门开了,一个金发女人从门后出来,“诺亚·奥布莱恩先生?请进吧。”诺亚放下手册,深呼吸了一口气,跟她走了进去。
“你好,诺亚。我是Dr.玛德琳·鲍威尔,也是这次评估的负责医生。我之前已经从格雷那里了解了你的情况……”看诺亚听到这句话后有点不自在地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她笑了笑,很柔和地说,“别紧张,她告诉我你是个很出色的急救人员,只是在确定你能重返工作前我们需要完成一些量表和评估问卷好吗?没有正确答案,只需要按照你最真实的感受填就好了。”诺亚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本次评估大概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诺亚需要完成一些测试,第二部分则是和玛德琳的一对一访谈。
问卷主要涉及情绪管理,临床行为评估,人际关系与性格偏好量表等等。诺亚回答了一些诸如“请根据左侧图片中人物的面部表情快速识别出其情绪:这是惊喜吗?或者是悲伤、快乐、愤怒、担忧、蔑视、害怕或中立?”等的问题,然后完成了一个量表,量表中每道题都包含一个陈述,诺亚需要选择他在多大程度上同意这个陈述(1-5分别代表着从强烈同意到强烈不同意。比如:“我在感到压力的时候会更难入睡。” 诺亚犹豫了一下,写下了2–比较同意)
在诺亚忙着回答问题的时候玛德琳医生也在回顾着他的档案。作为一个心理治疗诊所的创始人,以及和应急反应部门合作的心理评估师,玛德琳自认这些年来她见过了足够多的有心理健康问题的一线响应者,尤其是急救人员。他们是自杀率最高的职业之一,由于轮班制、长时间工作、反复面临死亡、困难的互动和高度的责任感,与其他职业相比,从业者通常也面临更高水平的抑郁、焦虑、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和疲劳压力。据玛德琳所知,仅在他们州,数据统计就显示急救人员的平均年自杀率为每 100,000 名工作人员中有 35.6 人自杀——比警察、消防员和其他护理人员高出三倍半以上。而眼前的青年显然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
嗯,自杀未遂……资料显示这名青年大概在几周前服药过量,被同伴发现后紧急送医救回。玛德琳医生再次回顾了一下诺亚的资料,确定了等会儿的要问的问题。
访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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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默里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他几乎过于专注检查他男朋友有没有发来消息,以至于没有听到泰莎的声音,“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泰莎重复了一遍,“我说,保罗说昨晚有两个小混混在他店附近找事,让我们跟在那片巡逻的警官说一声。”
埃默里点点头,“当然,晚班的是……拉米雷斯是吧?没问题。”泰莎继续说到,“他们一定是刚出来混的,竟然敢在条子们最喜欢去的黑斯汀附近晃悠。”埃默里略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这引起了泰莎的好奇,“你在看什么?”
埃默里把手机收了起来,捏了捏鼻梁,“抱歉,我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你知道,诺亚今天去做心理评估了,现在马上12点,他们应该快结束了……”这也是埃默里一直心不在焉的原因,他在等着诺亚的电话,它随时有可能响起来。事实上,他们正说着话,埃默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泰莎看到埃默里眼睛亮了一下就知道这通电话一定就是诺亚打来的,埃默里冲她示意了一下然后接起了电话,一开口就让泰莎觉得简直甜死了,“Hey babe,怎么样?”泰莎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不过看埃默里的表情绝不是什么坏消息,这让她也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太好了!这是不是意味着终于又能看到诺亚了!前段时间诺亚出事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埃默里也请了许久的假,大家都很担心。
泰莎喜欢看埃默里和他男朋友的互动,谁不喜欢看养眼帅哥甜蜜互动啊!每次见到诺亚和埃默里在一起,泰莎都感觉自己仿佛见到了小天使和小天使的保护者。前一段时间知道他们分开之后她还偷偷心碎过一阵来着,不过感谢上帝,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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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babe,怎么样?”埃默里问完之后专注地听着诺亚的声音,想要判断他心情好不好。
“呃,还不错?玛德琳医生人还挺好的,她说会把评估结果直接发给队长,不过听她的意思我应该是通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这是超级大的好消息——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出去庆祝一下!”等等,埃默里眉头一皱,“……宝贝那为什么你听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呃……”诺亚正走在诊所外面的大街上,准备拦下一辆的士回家。他踢了一下脚底下出现的小石子,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出租车的影子,于是决定边走边说,“没有不高兴啦,只是想到‘休假’就要这么结束了,马上要回去工作还挺舍不得的……”埃默里听到这个理由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更有必要出去庆祝一下了,还有呢?”诺亚几乎要怀疑埃默里有能透过手机屏幕读心的能力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一不开心就很安静。不过埃默里只是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继续耐心地听着。
诺亚对着手机说,“就是,就是最后访谈结束后,我想向她打听一下评估结果,你知道,就是旁敲侧击一下,结果我听到了一大堆玛德琳医生对我的分析……”
诺亚回想起玛德琳医生把他的问卷和量表放到一边,优雅地扶了扶眼镜后对他说的话:
“……从行为关系量表的评估维度来看,热情亲和的人际交往下有潜藏的,被支配/控制倾向与温顺顺从的人格……具有高度的同理心……大约在6个月前就出现过睡眠障碍,身体疼痛的症状我想?并对外表现为社交上的冷漠退缩与药物依赖,最开始大概是褪黑素,后来发展为效力更强的镇痛安眠类药物?……甚至最后产生自残念头。”
看着诺亚因为震惊瞪大的眼睛,玛德琳又扶了一下眼镜,她的语调一直平稳克制,不快不慢,像一篇研究论文一样严谨,“当然,鉴于你的工作场景似乎总是面临生死攸关的情况,我确实有一些建议给你……”
“哦?她说了什么?”
埃默里的话把诺亚的思绪拉回来,他耸了耸肩,然后才意识到埃默里看不到,“一些可以运用到日常生活中的建议什么的,你知道,运动、放松和假期;多和别人,尤其是你的爱人和伙伴交谈;定期的心理咨询等等。不过她确实还说了一点……”
埃默里耐心地听着,但是诺亚先问了一个问题,这也是当时玛德琳医生问他的,“嗯……你知道为什么上帝给了人怜悯之心,却没有给人解救众生的能力吗?”埃默里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诺亚慢慢地说道,“她告诉我需要认识到自己并非是无所不能的。你知道,在急救人员的训练体系中,我们一直被灌输认为从死神手中抢走人并能够冷静、镇定、快速地处理好所有紧急情况是最值得推崇的。但有时我也需要接受这一点:生死攸关的紧急呼叫可能只占工作中非常小的一部分,比如,大概,只有10%?剩下的90%,可能只是帮一个糖尿病患者注射胰岛素,或开着救护车尽快把患者送到医院,仅此而已。而我要做的,就是承认我的工作是尽我所能地改善情况,并不一定总是拯救生命。知道我给出的药物能让病人感觉好些,或可能预防了未来的某次跌倒,或能让急诊室给病人提供更好更快的护理,这些就已经是非常成功的了。总之,总之就是——”
诺亚又想起了玛德琳眼镜下睿智、冷静但同时也非常温和的目光,“不要把自己燃烧殆尽。在帮助别人之前,你必须先照顾好自己。”
“有限地共情。”想到她给出的最后的建议,诺亚慢吞吞地说,“我想她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