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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匆匆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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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而我又想到,他可能有点罗圈腿,因为老孙就有点这样。
嗯,没错,当我全力以赴地回忆起他刚刚站起来迎接我的样子时,我才发现我的推测是非常精准的,并非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
但是,因为他的个子很高,所有这种缺陷很容易被他掩饰过去。
失望之神再次降临,我的天啊。
那么,他是否秃顶呢?
或者,有点秃顶?
再或者,有秃顶的趋势?
因为老孙就秃顶嘛,既然他们是叔侄关系。
孙红忆的个子比我高许多,我当然没法看见他的头顶,我又不能站在凳子上去细细地考察一番,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来看一看他的头发了。
果不其然,他的整个头皮都清晰可见,我纵然是紧紧地闭着眼皮也能轻松地看到那个皮球一样的东西,更何况上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即上好的清漆涂在原木上以后散发出来的那种油光。
那么,他的头发自然就长得不怎么茂盛了,我暗暗地估量了一下,他的发量比正常的年轻人大概能少三分之一。
他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生子,头发就变得如此珍稀了,以后的情形自然是可以充分想象的。
发为肾之华,我纵然不是中医也晓得这句话。
现在,他身上已经集齐四个生理方面的缺点了。
此时我也好生纳闷,我为什么老是盯着人家的身体缺陷看,而不是与此相反,注意观察一下人家在身体方面存在的其他优点呢?
比如说,他的个子就挺高啊,双腿就挺长啊,胳膊就比较粗壮啊,既不是太瘦,也不是太胖,等等。
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还有一条就是,万事不可苛求完美。
别说人品和智慧这些永远都难以具体衡量和考察的东西了,就光说人的外在身体形象吧,这世上也不是个个都长得完美无缺和无可挑剔呀,像大卫、维纳斯、掷铁饼者、思想者、垂死的奴隶、阿波罗与达芙妮这些具有精妙绝伦的叫人叹为观止的人体美的经典形象,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很少能够见到的。
真正具有能够动人心魄的叫人过目难忘的形体和容貌的十足鲜活的人,在寻常人身边的确并不常见。
所以,我的心中真的不应该存有过高过严的要求,以为自己就该遇见一个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我有过高过严的要求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苍天可以证明。
我想碰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男人,而已。
好吧,还是让我们继续进行程序上该有的沟通和交流吧。
我既然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么无论他在后边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我难以理解和招架的问题,我都不会在意的,一切都随他的便吧,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我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高兴了,就简单地回答他一下,不高兴了,就想法岔开他一下,或者有意识地婉拒他一下,这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既然我已经全心全意地放弃进一步去研究他了。
对于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我绝对没必要考虑太多。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又是一个没缘分的人,匆匆过客。
哦,或许还不如过客呢。
过客好歹也是个客,就像侠客、门客、游客、香客、政客、旅客、麦客、食客、文人墨客等一样,给我留下的印象基本上都是比较美好的,至少也是比较中性的,不像他。
他,孙红忆,算什么呢?
我下功夫调整完稍微有些错乱的情绪,都准备好一面巨大的盾牌来对付他了,结果他手中却没有矛可以投掷了。
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说话了,不发问了,不停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纸杯子,径直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地默然起来。
这一出真是太滑稽了,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他词穷了,竟然!
不会吧,一开始他看着也不像是一个沉闷的人啊。
彼此又尴尬地愣了一大会子,他还是一言不发。
是了,他真的无话可说了。
“你是哪里毕业的?”干脆,还是我主动开口打破新一轮的沉默局面吧,别让他老是犯难为了,我瞅着都费劲。
他小声说了一个我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学校。
得了,我也没必要再进行问下去了。
“听说,你是研究生毕业?”他突然开口问道,像刚刚睡醒了的智商超群的非洲大猩猩一般,又像是炮捻子刚刚着完的大地红鞭炮开始快速而连续地发作和释放一样,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孙主任给你说的?”我反过来问他。
这当然是一个异常显著的信号,即我不愿意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就是用那种真心实意的实事求是的心态回答,所以我才决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就是避开他关心的问题,再给他制造一个相关问题,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把皮球重新踢给他。
没错,我觉得他的话就是一个没打饱气的皮球,无论怎么踢都不会有良好的弹性。
这样做,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内疚和羞愧的,这两种不良情绪已经远离我许久了,我和它们很是陌生。
从公平正义的角度来说,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他当然也不能例外。
“啊,是俺叔给我说的——”他阴沉着脸答道,风云突变的样子再一次震惊了我。
此前,他杯子里的咖啡已经被他喝掉一半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大口喝了一次,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
他似乎也不怕我察觉到他的心思。
“怎么了?”他紧接着又追问我,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了。
我真没想到转瞬之间他竟会如此怼我,我自问刚才对待他的态度还可以呀,而且我说话的语气比较温柔,丝毫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我也没表现得有多烦躁和恼怒,一切都是照着最礼貌的路子走的。
我判断,他没有理由这样对我。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即他平时就是这样一种人。
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揣测身边的人,所以尽管我对孙红忆本人不太感冒,任凭怎么劝导自己,也产生不了青年男女之间该有的那种兴趣,一点一星也产生不了,但我还是耐着性子想和他一起努力,共同把这次他叔叔强加给我的相亲活动完整地搞好,以实际行动做到善始善终,不留任何遗憾,既然我在一开始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人家的要求。
于是乎,我倾尽全力打算在他身上寻找和捕捉或明或暗的闪光点,哪怕是再微小的再不值一提的闪光点也不肯轻易放过。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我越想对他身上广泛存在的各种不足之处视而不见,一心想寻求清静,我就越是能在他身上找到更多的缺点和毛病,一些我真是无法忽视的大小问题,层出不穷的问题。
比如说,我赫然发现,他还有些溜肩。
都说英雄无颈,美人无肩,他不是美人,却也无肩,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徒有一个虚虚的大高个子,穿衣服都浪费布料,肩膀却不够宽阔丰厚,今后我还怎么倚靠他?
谁说形式不重要?
没有形式,哪来的内容?
他没有一副可以担当的宽厚肩膀,纵然是别人想拍拍他的肩膀,发自肺腑地告诉他一些人生本就该懂的深刻道理,那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施力呀,对吧?
说实话,此时此刻我也希望自己不要无理取闹,无事生非,净干一些神经质的幼稚可笑的事情,可我还是忍不住一直这样想,那可怎么办呀?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四线城市,当实实在在地面对着关于婚姻方面的重大课题时,我还能求助谁呀?
谁能挺身而出给我指出一条清晰可见的光明大路?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辜呀,好委屈呀,硬生生地就被和我没什么交情的老孙拉进了这场毫无希望的相亲活动中来,要不是碍于面子,要不是考虑着给同在一个单位的老孙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早就起身告辞了。
我犯得着和眼前这种冷不丁地就把脸色阴沉下来的男人搭话吗?
我犯得着劳神费力地演戏吗?
若是放在平常的生活环境之下,比如说在火车上,在公交车上,在图书馆里,在电影院里,在公园里,我是绝对不会和这种人搭腔的。
现在,我有选择权吗?
“啊,没什么。”我被迫回道,感情非常中性。
这等于没回答,这也是他应该得到的回声。
我当然无从知晓老孙在他侄子面前是怎么描述我的,他是把我给虚浮地拔高了,还是在无形中贬低了呢?
反正两者必居其一,不是这样就是那样,他是不可能把我描述得恰如其分和正正好好的,因为他压根就不了解我,就像我压根就不了解他一样。
而且,不是我有意小瞧他,他也不具备客观、公正、准确地描述我这样一个大活人所需要的各项能力和水平。
Y君这么灵透和睿智的一个人在一个办公室里和我近距离地接触这么久了,有一回他还半真半假地说我像雨像雾又像风,总是叫他琢磨不透呢,像老孙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市井人物又怎么可能完整而深刻地了解我呢?
另外,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