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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湖光山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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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对了,在抖音里,你关注有个叫‘太后’的人了吗?”稍后我便主动问他,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对吧?
“关注了。”他愉快地回道。
“怎么了?”他又用国产硬汉方式刻意卖萌道,就像施瓦辛格在对自己的妻子抛媚眼一样有意思。
“而且,不瞒你说,他的段子我是经常看的。”他又说。
“那么,请问感觉如何?”我试探着问道。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我们俩都关注的网红抖主,借此机会当然要好好地聊一聊了,要不然的话我今天的晚饭岂不是白吃了?
要知道,饭后我收拾碗筷的动作老快了,就怕耽误读取和回复他发来的信息。
什么琐事都可以往后拖,就是和他微信聊天这个事不能往后拖。
“嗯,感觉很好,”他再次打开话匣子道,兴冲冲的劲头隔着屏幕都能震撼到我,这回可算是十拿八掐地戳到他的兴奋点了,“尤其是那个叫小传成的,猥猥琐琐的样子,看着显得憨巴拉蒯的,演得真是太好了,本地区可谓是无出其右啊。”
“有那么夸张吗?”我想,“他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我觉得他就是薛城的周云鹏,枣庄的宋小宝,鲁南的王宝强,简直太有表演天赋了,绝对绝是个优质潜力股。”他继续乐不可支地说道,一心一意地推销着他心中认可的优秀民间人物,好像他就是周星驰或者张艺谋,想把谁捧红就能把谁捧红,“或者说他那根本就不是在演戏,而是在把自己的原生态生活展示给大家看。”
“哦,是吗?”我敲边鼓道。
“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眼光,”他非常自信地说道,又一次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点石成金了,就像传说中的白胡子老仙人一样,“他现在还真正没火起来,只是因为机缘还没来到而已。”
“我可以大胆地说,只要机会合适,条件具备,有慧眼识英雄的伯乐出手相助,他一定可以大火而特火的,他的前途肯定比太后还要辉煌,还要远大,还要不可限量,因为他身上具备了这个时代的娱乐节目所需求的全部喜剧元素,搞笑滑稽、反差强烈、萌傻痴呆、天真幼稚、憨厚愚钝、混沌不开、后知后觉、天然淳朴,外加纯正的本土气息、浓厚的乡音乡情、浑浑噩噩的脾气秉性……”
“他究竟在说什么呀?”我心里起了疑问,一如腊月的天空渐渐起了几声响雷,寂静无声的响雷,只见电光不闻雷声。
他平时可是很少推崇别人的,他历来都是自视不低的啊。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看的都是同样长短的本地流行搞笑短视频,同样风趣幽默的以刻意地制造七叶子半熟腔调和有意识地冒傻蒯为卖点的消遣娱乐小节目,我关注的是大头大脸大长腿大高个的以性别角色反串为核心表演要素的青年演员太后,他关注的却是其中瘦瘦矮矮的连个人话都说不成溜的跑龙套的小传成,我们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异,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说他的眼和我的眼其生理结构不一样吗?
难道说就因为他老家是枣庄薛城的,而我老家是临沂蒙阴的?
难道说就因为他是男的,比我大十几岁,而我是女的,比他小十几岁?
我觉得不应该是这个原因呀,这种外在的差异算什么呀?
我估计,说到底应该还是审美情趣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审丑能力有高低的缘故。
“一句话,太后易得而传成难求啊。”他最后又意味深长地感慨道,给我一种极其自负的不良感觉。
唉,我真是服了他了。
好了,这个事等以后再说吧,回头我再看看那些短视频。
Y君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和我谈论或者交流有争议的话题,只要我有空闲,手头的工作不忙,只要我愿意听,听时面带笑容,只要他有心情讲,不被无聊的烦心事打扰,比如说余秀华最有代表性的那些诗歌和周大新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那部《湖光山色》写得到底好不好,思想性和艺术性到底高不高,苏联或者美国究竟是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国家,对于某一先进群体之外的一般人而言要不要持有一种市面上比较流行的信仰等等,而对于数不胜数的似乎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他一般就很少提及了,即使我不小心说到了,他也会轻轻带过,不再继续纠结下去,比如说“1+1=2”和“3×7=24”这一类的问题等等。
在对话题的选择上他历来都比较挑剔和任性,同时又有着很强的审美洁癖,尤其是在和我聊天时更是如此。
这回是从周少将的中篇小说《紫雾》说起的。
“嗯,你刚才说的《紫雾》,我是不了解的。”我实话实说道,也没打算在他面前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想来应该是比较好看的。”我怕他失望,接着又安抚道。
“我是因为《紫雾》,才对周大新感兴趣的。”他道。
单凭这句话我是没法准确地判断他对大作家周大新的真实看法的,所以我还是选择把嘴闭紧比较好,省得心里一激动再说出什么叫我后悔的话来,那就不好看了,我可不想自找难看。
“嗯。”我无可无不可地回应道。
“我感觉《紫雾》这个中篇写得相当不错,一下子就把我引进了一个相当新奇有趣的到处都泛着黄褐色光芒的旧年代,那个好像到处都交织着爱恨情仇的旧年代……”他自顾自地说下去,直接忽视了一个崭新的事实,即我根本就没读过他口中所谓的《紫雾》。
我没读过的东西,他和我聊个什么劲呀?
“哦。”我道。
这就是我的态度了,明白无误,清晰可见。打字的多少和我对他所提话题的兴趣是呈正相关的,他应该能想到这一点。
“他为什么非要别别愣愣地说旧年代,而不说旧时代呢?”我忍不住使劲往深处想了一想,仍然不得其中要领,不过好在我早就已经习惯他这种特殊的聊天方式了,“年代和时代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在他心中,时代的跨度是不是比年代要长?”
“不过,到了《湖光山色》这里就有所不同了——”他又看似很随意地提起了周少将倾心写就的另一部更为出名的大部头作品了,直到此时我才算略微弄明白他先前为什么要和说《紫雾》那部中篇了,那部我完全就不了解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发言权的作品。
无论做什么,他自然有他的目的和想法。
“有什么不同?”我直接问道,也省了他不少力气。
“我感觉《湖光山色》这部长篇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好像比《紫雾》这部中篇要稍微逊色一些,说实在的,对读者的感染力和影响力也下降了不少,虽然《湖》后来获得了大名鼎鼎的茅盾文学奖,较《紫雾》而言名气更大,影响更厉害,作家花费的心血也更多……”他大言不惭地说道,俨然成了一名资深的文艺评论家,还颇有些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本土英雄气概,搞得我都想抽出时间专门教训他一顿了。
“哦,是吗?”我规规矩矩地怀疑道,在他看来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方式应该具有极其浓烈的郑重其事的意味。
说真的,我没怎么细看他发过来的文字。
我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这里,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觉得《湖》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它非常大胆地描写了农民旷开田的转变过程,或者说是蜕变过程,旷开田这个人曾经朴实厚道,老实本分,真诚善良,他与女主角暖暖曾经相亲相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可是他一旦走运当上村长,手中有了真正的权势,就开始义无反顾地变坏了,而且还坏得一塌糊涂,坏得不可救药,坏得比他曾经憎恨过的人更坏……”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心中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
“嗯,接着说。”我居心不良地怂恿道。
既然他愿意显摆,那就让他尽情地显摆下去吧。
我要惩罚他,罚他做一阵子的苦力。
“旷开田这个最初的穷小子,一个十分卑微庸俗的小人物,”他兴致不减地给我发着字数越来越多的信息,果然直愣愣地上钩了,这让我顿时又感觉有点于心不忍了,我真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不想听他说什么旷开田了,还是聊点别的吧,这样最好了,可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听我的话,他总是喜欢违背妇女的意志,这一点非常不好,有机会我也要单独和他谈一谈,让他着力改正一下,“一开始他是非常憎恨和鄙视詹石蹬这种传统意义上的仗势欺人的坏家伙的,可是有朝一日当他当上了村主任,也拥有了无尽的权力时,比起詹石蹬来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干事比人家还狠,还厉害。”
“他后来变着法地欺压老百姓,可谓是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简直坏到了骨子里了,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村里的王了,对村民任意欺凌,无所不为,甚至对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的妻子暖暖,也是毫不留情,暴戾恣睢。”
“最终,他这个可悲可怜又可恨家伙走上了一条人人都痛恨和不齿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