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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三毛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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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归根结底,你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关于信或者不信的问题,答案其实就在你的心中,而不是在我的嘴里,不是吗?”他得意洋洋地诡辩道,好像已经把我的心给看透了。
“信,我没有足够的理由;不信,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我斟酌着说道,希望能给他一个清晰的表达。
“介于信和不信之间,这也是一种看法。”他替我总结道。
“完全没必要非得信,或者非得不信,明白吗?”
“哦,好像很有道理啊。”我在口头上臣服道。
“本来就很有道理嘛。”他愉快地笑道。
“看来,我问了个寂寞啊。”我感慨道。
“人生永远都是无解的,记住!”他突然用一种十分心酸而又沮丧的语气说道,这句话一下子就击穿了我那原本就脆弱的内心。
是啊,有些问题,我问他,他又去问谁?
“去世的老人多大年纪?”我问,觉得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如此一来便可以让我们都歇歇脑子。
“84岁。”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回道。
“很危险的年龄啊。”我叹道。
“是啊,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嘛。”他道。
“还算可以啊。”我道。
这位老人至少比我爸的命要好,不像我爸去世那么早。
关于我爸的情况,Y君应该是不知道的。
或者说,他即使侥幸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恐怕再具体一些的情况他也不甚清楚了。
“人死如灯灭,就是这样了。”他小声嘀咕道。
无论是油尽灯枯,还是灯油洒了,还是火被风吹灭了,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意思,反正灯最后都灭了,没有亮光了,照不到这个世界了。
他的这个话,让我对死亡的感悟又增加了一层迷雾,我原本就理解不了的东西,现在变得愈发难以理解了。
“城里的,还是农村的?”我问,似乎这个问题很重要。
“城里的,不过老家是农村的。”他道,这种情况很常见。
“最后埋在哪里了?”我问得有点刨根问底。
“埋在老家附近的地里了。”他道,如我所猜。
“周围的环境怎么样?”我问。
“我觉得不是太好,”他沉思着说道,估计当时就对墓地的选址有些看法了,只是不能说话而已,他毕竟只是个外人,“那个地方很洼,周围是一片乱糟糟的杨树林,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大雨嘛,所以地面全是积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只能用挖掘机挪动棺材……”
我的心一紧,自然觉得那不是一个好去处。
“应该再找个好地方,至少要干爽一些。”他小声念叨着。
“嗯,事死如事生嘛。”我看似无所谓地说道。
“嗯,不错,”他随即附和道,声音颇为低沉,“不过好坏咱也问不了啊,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另外,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是吧?”他又道。
“也是。”我道。
“下午我可能要早走一小会儿。”Y君告诉我,他把“一小会儿”这几个字故意说得有点重,不知道是在强调什么。
“哦,好的。”我应了一声,显得很无所谓。
我现在只是感觉有一个剥好皮的香蕉被他从两头切了下来,然后就只剩下中间最好看的一段了,这剩下的一段便是给我的,他把两头的给吃了。
今天一整天,他真正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对此我觉得有点遗憾。
所以,我真的想多和他说会子话。
说什么都行,只要能无拘无束地说话就可以了。
有他在,我就不觉得天气炎热,也不觉得工作枯燥无聊,我喜欢有他在的办公室,如入芝兰之室。
“最近在看什么书啊?”还是他先开的口,在我面前他从来都不怕尴尬,不怕被软软地拒绝,不怕空气突然凝滞。
“啊,也没什么的,就是随便买了几本三毛的书,闲着没事的时候随便看看。”我懒懒地回道,尽管心里感觉十分美好。
他居然知道主动关心我了,这种表现真好。
“噢,三毛呀,挺不错的。”他道。
这是一个非常常规化的起点,就像我们平时和人见面时所说的“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是一种和别人套近乎的惯用手法。
我清楚地知道,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伪装之举,接下来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
他在下雨之前通常都要先要打几个雷,放几道闪电,刮几阵风,就是这个意思。
在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他是很少搞突然袭击的,他习惯于先铺垫一下,好给对方留够准备思想的时间。
“你看过?”我问,这是将计就计之举。
“看过呀,”他精神饱满地说道,在氛围的营造方面已经开始渐入佳境了,“而且老早就看过了。”
“嗯。”我简单地点头回应了一下,也不想多说话,至少是不想让他看出来我实际上是想多说话的。
女人心,海底针嘛,哈哈。
仔细想想,有时候也真难为他老人家了。
“我以前没读她的书的时候,总是想当然地以为她就是一个一般化的著名女作家,文风应该接近于无病呻吟的那种,多多少少都要带有一些矫情的味道。”提到那个空灵多才的已然去世多年的三毛女士,他开始充满幻想地说道。
“当然了,文采和情调还是有一些的,不然的话也成不了著名的作家了。”他如实地评论道。
“后来等我真正读了她的作品之后,我很快就改变原先的错误看法了,我认为她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一位非常值得尊重和敬仰的女性,她对人生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受和理解,她的作品兼具深刻的思想性和完美的艺术性……”他继续侃侃而谈道,看来他应该是把她的全部作品都看过了,而且对她的生平了解得也不少。
“是的。”我道,现在我还没法准确地评价三毛。
“你现在在读哪一本啊?”他问,语气真像个长辈。
“《梦里花落知多少》这本。”我轻声地说道,话语犹如潺潺流水,轻盈而又灵动,一派水汽氤氲、薄雾蒙蒙的样子。
“嗯,不错。”他异常简介地说道。
“还行吧。”我道,这是我的新口头禅。
自打我在无意间发现他有几回竟然会使用“真是的”这三个字之后,我便试着改用“还行吧”这三个字了,我必须得时刻保持敏锐的感悟能力,坚持与时俱进才行,不然的话我的口头禅就容易被他老人家抄袭。
这个可恶的盗窃者,从来也不知道给我支付版权费用。
“我记得在一本叫《稻草人手记》的书中,有一篇文章叫《守望的天使》,写得确实不错,看了之后特别感人。”他试着回忆道,既是在寻求一种只存在于想象当中的极其美妙的共鸣,也是在透露他此前把这本书读得有多么细致,他又是怎样的有感而发。
“说实话,我还没看到你说的这一篇呢。”我轻声说道,同时又很自然地觉得有点遗憾,因为我不能陪他继续聊这篇他非常喜欢的文章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读完它。
不过请放心,我回到家一定先看这一篇文章,连饭也不吃,哪怕是肚子再饿,饭菜再香,哪怕是别人再怎么喊我干别的事也不行,谁喊我也不行。
我以为只有尽快读了这本书,这篇文章,才能更好地理解他说的话,领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当然了,我并不是离开他就不能过了,而是当我不能很好地理解和领会他的意思时,我觉得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情,我难以接受的其实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还有一篇叫《巨人》的,写得也非常好,真的特别感人。”他又提到了另外一篇他认为写得很棒的文章,这是一种双枪并举的谈话技巧,他运用得非常娴熟,因为有关“对称”和“均衡”之类的思想已经完全融入他的骨髓里了。
“也是在《稻草人手记》这本书里的吗?”我问。
“应该是吧——”他道,有点不确定,是谨慎使然。
我知道,书看得比较多的人往往就是这样,虽然大体上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地看过某本书了,但是一般情况下又回忆不起具体的细节,也记不清楚书中都写了些什么复杂的情节,有时候甚至连书名叫什么和作者是谁都给忘了。
想想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点灯熬油、绞尽脑汁学过的那些总是叫我头疼不已的东西,我现在究竟还记得多少啊?
还不是一样都如数还给亲爱的老师了吗?
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既然书读了之后这么容易被忘记,那么读书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上学也是,参加工作之后我非常惊讶地发现,原先在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都用不到,那么上学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难道只是为了拿到一纸毕业证书吗?
这个问题看似很比较浅显简单,甚至还显得有点愚蠢和无聊,但是其背后却大有深意可以挖掘。
因为,如果就此推而广之的话,那么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我们所经历过的绝大多数事情,到年岁已老的时候通常都已经被忘个差不多了。
是啊,人生是无解的,也许他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