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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路遥与唐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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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不全对。”我认真地检讨着,开始心疼他了。
“那么,我也不全错喽?”他道,有点欣喜若狂的意味。
“随便你吧。”我无可奈何了,只能如此对他说了。
“好的,我明白了。”他落寞地说道。
“他究竟明白什么了?”我有点担忧地想道,就怕他闲着没事瞎以为,那样就不好了,是很容易出问题的,“一个经常自以为是的家伙,说讨厌也不讨厌,说喜欢也不喜欢。”
随后我想,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好好地陪他聊会天吧,既然他都如此诚心诚意地主动找我了。
于是我们就无拘无束地聊了一会关于陀翁的话题,主要是他说,我听,我偶尔会插上一句评论的话,即我以为是画龙点睛的话,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和欣赏。
看,我还是非常在乎他的感受的。
接下来我们又较为深入地聊了一下路遥先生,包括他的两个著名作品《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听他的意思,他好像对这位声誉甚高的先生不太感冒。
他非常固执地认为《人生》的艺术价值要比《平凡的世界》高出不少,尽管有无数的人都特别钟爱后者。
“《平凡的世界》就是一个扩大版的《人生》,”他勉为其难地用看着还较为专业的眼光谈道,虽然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典型的门外汉而已,还颇有些不自量力的意味,“路遥先生的眼界和思想,还有他的艺术水准和成就,说实话,始终都没有超越《人生》……”
“《人生》才是他的巅峰之作,而且没有一点瑕疵。”他最后非常认真地总结道,给我的感觉他就像是这方面的权威一样。
“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吗?”我嘲弄道。
“别人笑话,怕什么?”他逗趣道,“只要你不笑话。”
瞧瞧这话,真是叫我难以回答,我算什么呀?
“我可没资格笑话你。”我酸酸地说道。
“你怎么没资格呀?”他连忙反驳道,生怕我直接不理他了,他就没机会再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刚才你不是说得很好吗?”
“有些见解,我觉得很有道理,听着也很新鲜。”他趁机夸道,直接开始给我戴高帽子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得了,别夸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挑明道。
“我是真心的,即便是夸你。”他愣愣地说道。
废话,虚情假意的话,我也不爱听呀。
“不好意思,我的青春是纸做的,可经不起你这样夸奖。”我不假思索地回道,脑子里突然就这么想了,于是就这么说了,连我本人也还没弄清这其中的意思呢,话就已经送出口了。
“难道说,我的话是火,能把你的青春给烧了?”他兴高采烈地调笑道,满心只觉得我的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笑料。
我忽然感觉好恐惧,浑身禁不住发起抖来,好像真的看见一把从天而降的大火,把一个纸做的彩色小人儿给烧没了,而且这都是眨眼之间的事,我来不及预防,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小纸人当然是禁不住大火焚烧的,我真的想哭了。
顷刻之间,我好像成为了上古时代的一只翅膀上带有蓝色荧光的蝴蝶,正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快乐地飞舞着呢。
突然,一滴硕大的没有半点爱心的松脂滴在我身上了,然后又是一滴,一滴接着一滴,直到最后我被牢牢地封印在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半透明松脂球里面,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琥珀。
若干万年之后,Y君碰巧捡到了这只琥珀。
入睡前我把一个比较难以解决的问题来来回回地想了好久,又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中型反刍动物,就是半个月之前人家才慷慨解囊,主动帮我解决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经济危机呢,我说什么也不能在言语上故意刺挠人家呀,是吧?
纵然是他真的有意于我(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觉得我比较好接触,值得信赖,想和我聊聊天,说会子知心话,顺带着打发一下寂寞的时光,我也不能拒他于千里之外呀,对吧?
都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仅仅考虑到这一层比较庸俗的金钱关系,我哪怕是在表面上装装样子,也应该对他的主动接触给以适当热情的回应呀,是吧?
哎呀,算了,不想那么多了,睡觉要紧。
他发过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吧,你好好休息吧。”
笑话,他和我聊了半天,我还能好好休息吗?
前边紧挨着的一句是:“你喜欢庚黄的《桃花庵歌》吗?”
在这里,他又小小地卖弄了一下,幸好我知道其中的典故,不然又会被他快乐地去取笑一番。
他闲着无聊就喜欢干这种具有某些小情小调的坏事,尤其是和我,就像我总是喜欢把“真是的”当做口头禅一样,只不过我从来不把这三个字说出口而已。
唐寅嘛,谁不知道呀,真是的。
对于名气甚大的极富艺术张力的《桃花庵歌》,我当然喜欢了,而且喜欢得不得了,我从前还把它抄写在自己的笔记了呢。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尤其是“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这句话,简直让我佩服得不要不要的,因为我觉得天才和疯子之间往往只隔着一层纸,如果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脑子里都只想着一件事情的话。
天才的大脑和疯子的大脑,其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过于活跃了,而且想象力都极为丰富,因为其转速过快,所以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既是至高的幸福,也是无尽的痛苦。
别人笑他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是啊。
我知道,他向来都是个思维缜密、说话严谨、办事稳重、特别注重脸面的人,今夜他能够放下身段,厚起脸皮,卑躬屈膝地主动和我聊天,并千方百计地逗我开心,这得需要多大的动力和勇气啊?
动力火车在后边使劲推着他,都不一定能推得动,梁静茹把《勇气》这首歌专门唱给他听,都未必能驱使得动。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也是到了非找我不可的地步了。
是的,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可是,他现在对我的感情还远远谈不上爱,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喜欢吧,我以为。
而我对他的感情呢,其实不说也罢,因为纵使说了,恐怕也是十分无趣的,更是完全徒劳的,绝对是没有一点现实意义的,还容易一不小心就把这份原本十分宝贵的东西给带到肮脏的地方去了。
他在给我发信息之前,应该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和犹豫,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我都想象得到他当时窘迫万分的焦灼不安的倒霉样子,想来真是可怜极了,一个无处安放的活跃至极的灵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