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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那个一生无缘的人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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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小假期,Y君音信全无。
这当然是完全正常的,尽管我心里感觉很难受。
不过我的头脑还是非常清醒的,我能理解并接受这一点。
1月4号一早,大家都该上班的点了,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看见他的身影。
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来得挺早的,他要是第二个来,那就没有谁是第一。
我们都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
但是今天早上他却没有早来,他不光没有早来,也没按正常上班的点来,而且还没通过微信、短信或者电话提前告知我一声,这就比较奇怪了。
正常来说,如果他某一天真的有事不能及时地来上班,但是又达不到需要书面请假的程度的话,哪怕是稍微晚来那么一小会,他也会事先告知我一下的,无论通过何种方式,这也是他的一贯做法。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动静,直接就见不到人影了。
“嗯,那就再等等吧,这才刚9点多一点呢,或许他家里临时有什么急事,而且碰巧也没法提前给我说一声,所以这会这样的,反正工作方面的事情我也能独当一面,他暂时不来也没什么要紧的,等真有事必须要请示他的时候,我再联系他吧。”我想了一会之后便如此决定了,我觉得自己遇事不用过于着急,一定要沉稳。
“哦,说不定他正开着车呢,脑子里正在考虑着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呢,此刻我还是尽量不要打扰他的好。”稍后我又如此想道,并且强力告诫自己一定要尽量往好的放向想,闲着没事别胡乱猜疑,更不能不小心展示出乌鸦嘴来。
然而,当钟表的指针毫不犹豫地都快要指向12点了,Y君不仅还是没有现身办公室,而且依然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传来。
我真的慌了,终于开始沉不住气了。
大约10点钟的时候,我给他发过一条微信,问他怎么没来上班,他没有回复我,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复。
11点左右,我给他发了一个短信,他也没有回复我。
现在都要吃午饭了,我真的不能再等了,我下定决心给他打个电话,作为他的直接下级,我当然有责任打这个电话询问一下具体的情况,然后再做打算,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等待下去。
电话响了两声,然后就被挂死了。
“情况不对,肯定不对,依照他的性格脾气和习惯做法,即使他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没法当场接别人的电话,那么他一定会让身边的其它人帮忙回个微信或者短信,简单地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的,然后再加上一句‘稍后打过去’之类的话,这才是他的常规操作,而不是在挂死电话之后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特别我打给他的电话,他几乎从来都没有拒接过,无论他有多不方便接电话,因为我只在工作比较紧急的情况下才会给他打电话,一般情况下我都是给他发微信或者短信联系的。”我一边如此激动万分地想着,一边竭尽全力地把已然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给硬压下去,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再度蹦跳上来,从而堵住我的喉咙,让我不能保持最低频率的呼吸,因为现在我还不能就此晕过去,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嗯,我承认,此刻我的脑子确实有点要崩盘的意味了。
但是,我必须得挺住!
“难道说,这个小假期里他出什么意外了?”万般无奈之下我转而又如此寻思道,反正是把各种可能性都想遍了,“比如说,他因为酒驾出交通事故,住院了?”
“或者因为酒驾被交警抓住,进拘留所了?”
“要是进拘留所肯定是不能接打电话的,当然也是不能回复微信和短信的,手机必定会被人家没收。”
“但是,不能啊,他平时不喝酒啊。”我又想道。
“难道是因为流连风月场所,被抓了现行?”我随后又这样大胆地猜测道,虽然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有些脸红,但是我确实不能随便放过这种可能,尽管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低极低。
“那也不可能呀,他都愿意花费九牛二虎之力至少和我取得精神上的共鸣,心灵上的同步,又怎么会甘愿堕落,不顾潜在的巨大风险和多年培养出来的宝贵脸面,昏头昏脑地去涉足风月场所呢?以他那较高的智商和忠厚的人品来看,这种情况应该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继续一板一眼地分析着,考虑着,不肯放过任何一种他可能走过的致命路径,希望能尽快找出一点点头绪来。
午饭,我自然是吃得没滋没味,准确地说简直是味同嚼蜡,或者也可以这样说,在这个时间段里我究竟吃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反正,大概,可能,我应该是吃了那么一点点东西吧,要不然的话我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个中午呢?
两头算起来,我都已经3天多不知道Y君的具体情况了,而且现在又联系不上他,这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又怎么能不往坏的方面寻思来寻思去呢?
下午2点整的时候,我当时抬眼看了一下房间里的钟表,办公室的张主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问我上午在办公室见Y君了没有,我说没有,然后他又问我,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我说,不知道。
接着他便将电话挂死了,没有给我透露任何多余的信息。
大约5分钟之后,张主任给我发来了3条微信:
“小李,Y君可能已经去世了,大概就在昨天晚上。”
“这个消息先不要外传,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因为你们是一个办公室的,所以我提前告诉你一下。”
“千万别着急,大家都很难过。”
然后,我的脑子“轰”地一下子,整个人直接就懵了。
“怎么,他离开这个世界了?”等我能够再次拥有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之后,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是办公室,是公家的地方,我不能伤心,更不能流泪。
我清楚地知道,我现在完全可以表示内心的难过之意,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推测,周坤和牛海应该是不知情的,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绝望情绪影响人家的正常情绪,眼下还不是公开面对这个事情的时候,绝对不是,我必须要等一等。
后来的一段时间就如同做梦一样,昏昏沉沉就过来了。
数九那天恰好是周六,上午10点整Y君的遗体告别仪式在薛城殡仪馆举行,单位里的大部分人都去了,其中也包括我。
遗体火花后便安葬在了他老家南常的祖茔,这个过程单位的人就不好再去了。
腊八那天下午下班之后,姚大夫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办公室清理Y君的遗物,我和周坤、牛海以及办公室的张主任都在场。
清理的过程非常简单和顺利,而且用时也很短,不到半小时就弄完了,因为Y君是个公私特别分明的人,公家的东西全都在他办公桌的上面以及文件柜里了,而他的私人物品在全都放在办公桌的抽屉以及桌洞里了。
当忍受着强烈丧夫之痛的姚大夫转身离开办公室的走廊并缓步进入电梯轿厢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此刻我已经也不再害怕别人看见了,因为包括周坤和张主任在内,他们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尤其是周坤,他眼里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涌出来了。
姚大夫走后,周坤和牛海也走了,我又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坐了很久,然后我在文件柜被姚大夫简略地检视完的那一排排文件资料当中很意外地发现了一本书。
没错,这本书的名字就是《洛丽塔》。
我信手翻看了一下,但见开篇便是那段最有名的话:
“洛丽塔,我的什么什么,我的欲念之火。”
“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舌间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这本书显然是Y君生前故意留下来给我的,于是我就将它收藏了起来。
这天也是Y君的头七,我自己在小礼品店花33元买了一套和我的相貌最为接近的3D立体少女纸模,然后我在做好的纸模身上写下了我的名字,李雪。
晚上10点左右,我在小区东边大路的西边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就将这个小小的纸人一把火给烧了。
与此同时,我在嘴里和心里把这样一句话念叨了无数遍:
“Y君,请接受我这纸做的青春吧——”
工作方面,周坤临时过来接替了Y君的位置,刘艳过来接替了周坤的位置,至于以后再怎么进一步安排,我就不得而知了。
年后,我是2月5号初五的时候从老家回到凯润小区的,前一天正是北京冬奥会隆重开幕的日子,所以这一天我记得很清楚。
2月14号这天晚上,我的私人邮箱里提示我有一封未读邮件,我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发私人邮件呢?
等我打开手机邮箱里的收件箱,一眼看到邮件的题目是“Y君致李雪”的时候,我眼里两行滚烫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一时间我又泣不成声并不能自己了,心中如刀绞一般的阵阵剧痛再一次将我打倒在地。
没错,这是一个Y君前不久才注册的新邮箱,而且他生前就设置好了延时发送,所以现在我才能收到这封邮件。
邮件是一封专门写给我的长信,此信开头第一句话便是:
“我年轻的朋友,李巧珍——”
我还没看完这句话,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立刻便袭来了。
我没法再读下去了,我的呼吸已经中断好几次了。
出于对已然离世的Y君的尊重,我不能将这封长信的内容全部公布出来,但是有一个核心的信息我现在倒是可以披露一下,那就是他并非像单位的“官方”消息说的那样,是突发心梗去世,而是彻头彻尾的自杀身亡。
因为嫂子是内科方面的专家,而Y君又是一个学习和领悟能力很强的人,所以他当然知道用哪种药物能够让自己以比较体面的方式驾鹤西游,并且事实上他也毅然决然地做到这一点了。
那天晚上,他是在自己私家车的驾驶室里睡着的。
万人长跑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极其沉重和悲伤的,请原谅目前的我还完全没办法来详细地描述其中的整个过程和全部细节,因为这样做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拿最锐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猛刺我的心,我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巨大打击。
但是,为了深切地纪念Y君,为了不使和他这个人有关的一些感人之处,当然主要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在无声无息中彻底地趋于湮灭,我还是忍着无限的悲痛将部分事实记录了下来。
现在的我大约只有三句从别处抄袭过来的话要对大家说,因为我已经不能很好地进行独立自主的思考了。
第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二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第三句:现在去吧,我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