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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引川·尾声 ...

  •   风引川,他的故居。亦是葬送他所有亲人之地。

      他生于一个商贾之家,父母做的是陶瓷生意。每年,商队要运两次陶瓷到远城去,再经由多处折返。

      王家的大儿是个读书的好料,五岁能作诗,叫夫子赞叹不已。而王鸢见幼时贪玩,对书总耐不下心看,常爬到树上捉知了、下河捕鱼。

      那一年,他九岁。爹娘一去三月,未传音讯。待到死讯传回时,只留了两具残损的尸体,盖着白布,用驴车推回来。

      哥哥年十三,继承了家业,放弃功名,继续着陶瓷生意。在亲戚帮衬下,还勉强能经营下去。

      他们说,杀死爹娘的是魔。而世上,唯一能降妖魔的是修士。王鸢见决定去修道。哥哥真的带了他去道观,让神秘的道长为他探测根骨。

      这道观并非仙宗,道长算出他身怀灵根,便让王鸢见去寻找隔着一条大江的灵山,那里有着世上一等一的仙宗——问岳。

      就在通往仙宗的路上,哥哥被魔吃了。王鸢见被赶来的灵遥山宗修士救下,带回宗门,拜在掌门门下。

      就此,开始了百余年的修行。

      他一直以为,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便能抵消失去至亲之痛。但每每午夜梦回,总疑心自己一心追求的大道,正是杀死哥哥的元凶。

      师尊和同门,都是他珍惜的亲人。可修道人竟也如此短命,世上并无永生之法。

      王鸢见看见爹娘对他伸出手,劝他躺下好好睡一觉。看见哥哥拿着诗经,笑靥浅浅,为他念一段民歌。

      柔软的床铺,是他儿时的样式。床前摇曳的红烛,将几人的身影笼上一层暖意。

      “鸢见,明日爹带你去捉泥鳅好不好?”

      “哎,天凉了,水也冷了,你们还是去摘果子,别冻着身子。”

      “鸢见和我说好了,要一起读诗呢,是不是?”哥哥笑眯眯捧着书卷,为王鸢见吹熄了一支蜡烛。

      “睡吧,做个好梦。”

      王鸢见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闭着眼睛,感觉周围的人慢慢都离开了。窗外静静下着雨,屋内剩了一支蜡烛没熄,火星子幽微。

      嘭!

      门被砸开了!王鸢见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拉住,一个劲往外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出了这个大宅子。

      身边的少女粉面桃腮,眉心有颗圆圆的朱砂痣。她皱着眉头,缓了口气,将一张符咒贴在自己额头上。

      “解——”

      方桃画下最后一笔,顿时,天崩地陷,这幻境如同蚁群的巢穴一样坍塌了。

      灰尘簌簌而下,在幻境和现实交叠之际,方桃感觉自己身体变得轻巧,脱离开梦境,抓不住任何东西。她再睁眼,又看见洞穴内飘扬的灰尘。

      自己又变回了铃兰花。

      “师兄!”方桃再喊王鸢见。他重新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听见方桃这一声,还有些错愕。

      方桃提醒王鸢见赶紧去对付蚁后。

      原本蚁后已经打出了魔卵,此刻趁他们陷入幻境又极快修复回来,身躯长到了原来的两倍大,正往洞口蠕动。

      王鸢见一剑斩去,砍掉了蚁后的后腹,它的足扭了一转,释放出极强的酸味,四周的洞穴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孔隙。

      之前被火烧了一半的蚍蜉又抱团来了。王鸢见试着叫醒司羽,她却一动不动,他只好先为司羽聚了个屏障保护。

      方桃想起自己从师兄幻境里诛魔得到的宝物,急忙四下看,身躯在王鸢见脖颈上移动。

      绕到后脖颈,她才看见那宝物落在地上了。师兄突然按住铃兰花纹,低声道:“有些痒,不要乱动。”

      方桃让王鸢见帮她捡起了这块乳白色的石头,藏进袖袋。

      蚁后忽然发出尖叫,身体像融化一样,变成一滩一滩血块,顺着血泊,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辈,你们还好吧?”邓远昳擦了擦额角的汗,手上拿着个一样的白色石头。

      王鸢见还未开口,司羽悠悠转醒。她的伤口里分泌出白色的汁液,在地上凝成了碎石。她愣着捏起石头,看向旁边三人。

      印雪宴挑眉,将石头拼在一起。王鸢尾见状,把袖口的石头也交出。三块石头拼好,华光大作,成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玉珠。

      刹那间,所有的洞穴都崩塌了。而外界,原来已是破晓之时。荒郊野外,隐约有鸟鸣传来。

      印雪宴道:“这是魔卵,我收下了。你们往后若有事需要,尽管找我。”

      司羽问:“你原本该是召辰殿的下一任掌门吧?那,可否联合起来对抗魔王?”

      “掌门之位,早被歹人抢去了。这一路相助,自然是希望各位也能助我一臂之力,夺回我的家业。”

      印雪宴说完,将手上的残剑甩给邓远昳。他下意识接住,想还给对方,却听见印雪宴说:“剑上有了你的名字,日后会保护你。”

      她极浅地笑了一笑,邓远昳从中看出狡黠的意味来。

      “别等不到我雇你来打下手,你先被魔吃了。”

      印雪宴往东方行去,一轮朝阳洒下光晕,她素白的衣裳飘舞,几近透明的眼瞳映着朝霞,如一个世外之人。

      “后会有期,灵遥山宗的各位。”

      *

      天边瑰丽,彩云纷至沓来。

      春意熏人醉,道边垂柳依依,街巷叫卖声不绝,游人如织。

      画楼上。

      方桃趴在境里,看王鸢见和风引川的郡守简单交代此次的诛魔事项。一旁,司羽正在汇报任务完成。

      原本师徒经营的药堂只剩个外出诊治的小学徒,一些周边的百姓受了殃及。为安抚民心,郡守筹划将一些银钱米粮补贴下去。

      “多谢各位道长,这魔物作乱,百姓不得安生,往后还需仙宗帮衬啊。”

      风引川名义上隶属于莱州,受三个仙宗庇佑,但因清脉河阻断,平日主要归灵遥山宗负责。

      “分内事,无需客气,”王鸢见拱手行礼,“那么就此拜别,城主。”

      三人走出画楼时,王鸢见又折回了药堂,将一路的残迹收拾干净,把药堂中的匾额再擦亮了些。

      大夫治病救人,自己却不得不在入魇后伤人。魔王若是刻意如此安排,可真居心叵测。

      此次魔物清除了,却不知下一次哪里又生是非。

      三人汇合,司羽突然提起自己来:“我在幻境里看见了方桃。”

      邓远昳往日虽和他们几人并无太多交集,但也知道方桃的死讯——祭神日那天,掌门名下的修士被饕餮吞了。

      “方桃?”王鸢见面色不豫,“你这次的梦魇是她……”

      方桃亦有些惊奇,她以为自己能进师兄的幻境是因为共生,可师姐怎么会梦见自己?
      她不由得感觉羞惭,自从复生后,还未和师姐说过此事。

      邓远昳眉心一跳,对这稀奇事插了一句嘴:“难道方桃师妹的魂魄并未散去,还在师姐旁侧?”

      司羽想,应当是早没了,形神俱灭。连师尊都察觉不到一丝方桃的魂灵,怎么会出现在梦境里。

      司羽问:“鸢见,你莫非不曾见小桃?”

      王鸢见别开目光,迟疑道:“不曾。”
      他莫名觉得,共生这件事,同结为道侣没什么区别。叫旁人知道了,总是别扭。

      “你前阵子设下飞鸿阵,让玄凤中了邪,但师尊并未探出异样,想必只是生前的残影。恐怕我见到的小桃,也是幻象。”司羽继续道。

      方桃颇有兴趣地听司羽讲着。玄凤是师姐豢养的鹦鹉,平日里会学方桃背心法。

      至于飞鸿阵,是从亡人旧居处搜寻遗迹、捏造出故人幻影的术法。此法虽奏效,却是以自身血脉供养幻影,必受其反噬。

      师兄竟为她设下此阵。方桃越发觉得,王鸢见那天要自刎,就是为了殉情。

      司羽想起什么,将话题一转:“你的梦,和风引川有关吧?”

      王鸢见没有避讳,了当告诉司羽:“我梦见父母和兄长。这么多年过去,除却梦魇,就不曾再见到他们。”

      半空中,凉风习习,朝阳的光辉普洒大地,三人一时沉默。

      仙凡有别。迈进修真的第一步,就应当了断尘缘。可他们多少人是被迫追随了“命运”,懵懵懂懂时就捧起了大道。

      王鸢见故作轻松,淡淡笑道:“已逝之人,唯有忘却,生者才能安行世间。若是心有牵绊,如何度过百年千年,如何修得大道。”

      司羽松了一口气,揉揉眉心,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是了。如果小桃还在,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都别再提了。”

      方桃站在旁边,反复想师兄的这番话。她往日觉得死没什么,不过就是重新做人,不管是妖是人,皆有一死。

      造物主很公平,也很残忍。

      若说短命是种苦难,何故生者万寿无疆,还会被牵绊所困,郁郁寡欢?反反复复的别离,这对生者而言,是一种残忍。

      就像吃香橼一样,你哪里能叫别人吃完一个,等他被酸得龇牙咧嘴,又告诉他,换一个就是甜的了。

      从始至终,只有无尽的酸楚。

      但幸好她活过来了。方桃看着身上的残玉,沉思着。若死而复生是冥冥中的天缘,她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王鸢见也正要去禀报掌门,关于残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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