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返灵砂》以水明灯

48、戏中看客·四

　　正当他们在幻境中，参与了身边人的过去，做出改变时，脑中响起了寻霏的声音。

　　“你们现在正在魔物制造的幻境中，我刚从幻境里走出，一个人没法对付魔物。快找到幻境的主人公，杀掉他，才能解除幻境。再耽搁下去，你们就被困在里面了。”

　　方桃刚敲开门，猝不及防听见寻霏的传音，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望着站在眼前的印雪宴，原本打好的腹稿都卡在了喉咙里。

　　“又是你？你这次又想说什么？”

　　方桃想，她要是拿剑捅过去，死的人说不定是自己。印雪宴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况且，她不想杀人，哪怕只是在幻境之中。

　　她还是决定先带印雪宴逃出去。

　　方桃说：“万坤长老要杀我，印师姐，你能不能带我离开召辰殿？”

　　印雪宴狐疑地打量了两眼方桃，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毫无波澜。她百年难得见除了母亲之外的人，倒对方桃这位不速之客产生了一些好奇。

　　“你自己不能走？”

　　印雪宴没说她自己被禁制困住，离开不了。但她想，既然方桃能进来，兴许有办法带她出去。印雪宴不由得想象外面的世界。母亲说，外面是凶险的，只有禁制里最安全。

　　可是百年来，她已看腻了禁制中的风景。她修行多年，却始终在冰雪天地，从未见过花开。

　　很久之前，有个小修士为她带了朵花，笑盈盈地告诉她，这是茉莉花。印雪宴至今犹记，雪白的、纤细的花朵，却有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可是，后来那个修士死了。印雪宴对死没有概念，也不觉得可惜。
　　但如今想来，外面，一定有无尽的花开，也有着不同于冰雪世界的冷暖。谁愿意再走进此处？

　　“师姐，你比我厉害，路上要是遇到阻拦得靠你。我熟悉路一些，今天我们就走，好么？”

　　印雪宴已经动摇了，心里却还有些牵挂。她想，既然有人要害这个小师妹，倒不如帮她一把。正好也能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跟在方桃身后，印雪宴从禁制里走出去了。忽然，身后的禁制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缝，一霎之间化成金色的粉末，洒在大地之上，发出嗡鸣。

　　“不好，快走。”印雪宴下意识拿出剑来，让方桃也站上去，御剑要走。

　　不远处传来钟声，不断逼近。方桃心里七上八下，紧紧抱着印雪宴，权当是靠在了师兄的背后。只是，方桃想，印雪宴的身体也太冷了。

　　冰灵根这么冷，火灵根也没见得多热乎。

　　御剑过了大殿，忽然有一道术法袭来，将印雪宴的剑打落。方桃跟着掉了下来，两人摔在门前。

　　“印云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制！”掌门站在下方，恼怒十分。而其后赶来的是万坤长老，他亦神色阴沉。

　　方桃想，这下算是完了，她们两个人估计都要死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她先死还是印雪宴先死。要是在这里死了……方桃啧了一声，不屑一顾。

　　反正怎样，她早就死过一回了。

　　万坤长老道：“掌门，印云洛虽是你的养女，但她罔顾门规，私闯后山，意图带走印雪宴，理应受死。不过我看她多年来灵石丹药不曾亏，不如炼化了——”

　　话未说尽，掌门抬起手，打断他：“我自有分寸。雪宴，跟娘回去。”

　　方桃还在等判决，印雪宴忽然刺破方桃的手掌，滴落许多血。从她身下展开了一个极大的圆阵，散发出寒气，顺着土地的脉络往前延伸，直直朝着掌门和长老过去，结成了冰块！

　　同时，许多冰锥从天而降，刺伤了万坤。

　　“走。”印雪宴趁着掌门她们不备，拉起方桃就跑，重新登上剑。

　　这一次，印雪宴走得十分决绝，一点犹豫都没有。她全心全意放在御剑之上，没听见方桃在身后小声埋怨。

　　“……怎么幻境里还有痛觉。”

　　到了山下，印雪宴被一株花树吸引了目光，她好奇地折下一枝，问：“这是什么花？”

　　方桃看了一眼，道：“栀子花，很香的。”
　　印雪宴赞同地点头：“我喜欢香的花。”

　　“印师姐，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还有，就这么离开了，你不会想念掌门？”

　　“你平白无故为何要骗我？”印雪宴没有受过欺骗，她自然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种种阳奉阴违、尔虞我诈。她想，这一次，她不过是出门一趟，又不是和母亲永别。

　　其实，她觉得，离开了召辰殿似乎是件好事。毕竟，只走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看到了远胜宗门里的风光。

　　若能够游历四海，天高海阔任她行走，那该多好。

　　方桃听了印雪宴的话就更不想杀她了。比起走出幻境，方桃更想要了解印雪宴的从前。她隐约感觉，在掌门未被夺去前的印师姐，与后来全然不同。

　　看上去一样的冰冷，但做出的事却是向善的。她还会为一枝花停留，而非为一颗魔卵奔走。

　　方桃道：“师姐，我们去人间的集市看看吧，那里应当有许多花。”

　　*

　　寻霏的话刚一下达，印雪宴对着眼前的两人陷入沉思。

　　说实话，她分不清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但既然她的身份是玄谣教的修士，恐怕就是阿哑。

　　她从珠子里摸出刀具，不动声色走到阿哑和女修两人之间，假意摔倒。在起身时，毫不犹豫将刀刺入了阿哑的琵琶骨。

　　“你做什么！”身旁的女修惊慌失措，连忙抓住印雪宴，而印雪宴矫健地迈步到两人前方，用剑刺入阿哑的心口。

　　阿哑还来不及反应。这突然的刺杀，让她痛楚难耐。然而阿哑却没有还手，她忽然间想，如果被剜去了灵根，兴许没有这样痛。左右不过一死。

　　就在眼前变得模糊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毫不犹豫用术法捆住印雪宴，又用手钳住她。四周惊慌失措的百姓都退开，站得远远地围观。

　　燕明衣蹙眉道：“你平白无故为何伤人！这姑娘和你有何愁何怨！”

　　阿哑一瞬间竟被燕明衣这话刺痛。

　　她想，自己的灵根原本要给凤岁，但为了保命，她却一直在寻找替死鬼。难道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每一个人都想要活下去，为何她一定要陷入这种竞争。

　　燕明衣急忙将印雪宴交给师弟妹看管，自己跑去查看阿哑的伤势，焦急地翻找伤药。

　　印雪宴愣了一刻，才想起，此时的燕明衣和她毫无瓜葛，自然不会包庇她，更别说是杀了阿哑。
　　她冷声道：“我为了活下去而已，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话刚说完，印雪宴挣脱开两个小修士的禁锢，一剑刺过去，从燕明衣背后捅过去，又刺穿了燕明衣身前的阿哑。

　　“你！”

　　乌云拢过来，雷鸣声顿起，集市上摆放的花朵都因震鸣落下。

　　血迹溅到印雪宴的脸上，她缓缓抬起手擦拭，眼中唯余燕明衣惊愕的神情。

　　身为修士，一剑不足以刺死燕明衣。但阿哑体内有教主留下的法术，只要凤岁亲自动手，阿哑不得不死。

　　燕明衣看见怀中的人失去了血色，闭上双眼。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死亡。燕明衣想，这该是何等罔顾人命之辈，如此狠毒心肠，罪该万死。

　　她引天雷而来，汇聚在胸前的璎珞上，手指缠绕结印，击在印雪宴额间。眼前人不堪重击，砰一声倒地，带出的风扬起地上散落的花瓣。

　　在意识消亡前，印雪宴看见万千斑斓里，有一片纯白的花瓣，落在她的鼻尖。

　　似乎是茉莉，味道很香。

　　*

　　王鸢见已经走到了张家。他心想，如果杀掉邓远昳才能破除幻境，于他而言有些为难。

　　素日里，噩梦缠身，他常常因不辨梦境和现实，深陷混沌。此时若杀了幻境里的邓远昳，出了幻境，再见到真人，恐怕还会心有余悸。

　　他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寻霏并非唯一真理，她摸索出的办法不过是她的门道，不代表世界上只有一种破境之方。

　　王鸢见绕过围墙，落在邓远昳的院子里。他敲了敲窗，将屋里的人唤出来。

　　“小奕，你想离开这里吗？”
　　“离开？离开这里，我应该去哪？”

　　王鸢见想，他有两条路可走。一则是由他设计，让元甲长老看见邓远昳，带他回灵山。二则是，将邓远昳送到衙门，兴许能为他找个好人家，往后过上凡人生活。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鸢见快速躲进邓远昳的屋子，暂且收了声。他听见邓远昳在外头和张恶霸说话。

　　“你神机妙算的本事传到了县太爷那去，今天让我带人去瞧瞧。快收拾收拾衣裳，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不可以不去吗？”

　　“哎呦，瞧瞧这傻小子。你有好福气啊，让县太爷赏口饭吃，可是无上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快别耽搁了，进屋去换身衣裳。”

　　王鸢见心想，邓远昳有这本事倒未必是福气。他更像是贵人手中的玩物，一样稀奇的宝贝。若是叫达官贵人看中，换不来做人的自由，只能沦为谋取金银的工具。

　　等张恶霸走出了门，王鸢见低声与邓远昳协商：“你和我一同走，离开青凤，去灵山好不好？那里有修士，有长生。”

　　邓远昳见过修士。他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做修士有钱吗？”

　　自然是没有。但他知道邓远昳应该想听到肯定的答复，便说：“有。”
　　王鸢见想到在幻境之外，邓远昳已经身无分文，竟生出愧意。

　　邓远昳同意了，临走前，将屋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打包带走。
　　走在路上，王鸢见忽然听见了印雪宴的声音。

　　“不要杀掉幻境里的主人公，否则现实中他们会受重伤。”

　　接着，是寻霏道：“你们进入的幻境，主人公都是靠自己右侧最近的人。杀掉他们是最快的办法，但要是真杀掉了，受了重伤也没办法对付魔物。”

　　王鸢见头一次尝试和境外的人联络，他问：“寻霏前辈，那边能看见这里的动静吗？”
　　没有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王鸢见看见几个修士正在路上奔走，里面没有元甲。

　　他有些焦急不安。方桃在他的境里，她是魂魄，不知会不会受幻境的影响。按理说，离她右侧最近的应该也是邓远昳。

　　那方桃左边是谁？王鸢见不免担忧。若是生人，杀了方桃怎么办？她会出什么意外？

　　邓远昳忽然道：“前面有两条路。”
　　王鸢见看了一眼，左边这条通向青凤的衙门，右边拐过去是回村子那边，有魔物。

　　焦躁已经将王鸢见的耐心消耗光了，他不再想改变任何结局，决定把结果交给天意。王鸢见弯下腰，问邓远昳：“你走哪一边？”

　　邓远昳想起，爹娘往日在山间迷了路，也这样问他。当时，他反问爹娘，走哪边有什么不同。娘说，走错了路，就回不了家。

　　爹爹走错了路，再也没有回家。可是娘走错了吗？邓远昳想不明白。他有些想爹娘了。路就摆在眼前，他朝天上抛了个铜板。

　　邓远昳心中默念，请告诉我，走哪一边才能回家？

　　铜板落下，邓远昳捡起来，注视着铜钱的花样，指向右边。

　　“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