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返灵砂》以水明灯

39、紫藤镇·七

　　“小心！”
　　王鸢见极快斩断藤蔓，身子往前一倾，将方桃带到一边，立稳。

　　藤蔓似乎感觉疼痛，往后缩了一段距离，砍下的枝桠落在地上都化成了血浆。

　　印雪宴手上捏了个诀飞过去，破开眼前的帷幕，刹那间，四处如处冰窖，寒气逼人。四周伸过来的藤蔓生长速度也降下来。

　　身后突然一阵喧闹，是三清宗的人赶来了。他们进了庙，忌惮地看向前方。就在四处寂静时，庙宇的墙壁出现了裂痕。

　　屋顶掉下几块灰皮，地面颤动起来。方桃说:“残玉的气息很近，紫萝就在前面。”

　　不用她说，其余人也都闻到了血腥气。秦争往前一步，道:“这本就是我们宗门的东西，你们也要抢？”

　　印雪宴冷笑一声:“就凭你们，也称得上和我‘抢’？”

　　她在逐渐坍塌的庙宇中往前行进，旁的修士见了，犹豫着跟了上去。秦争低声吩咐他们，务必要小心。

　　还没走到尽头，印雪宴设下的冰溶解了许多，藤蔓又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他们与藤蔓纠缠之间，突然听见婴孩啼哭。

　　这时，有个修士不慎被藤枝卷了过去，一阵惨叫之后，血腥气更浓。庙宇本就摇摇欲坠，这下，直接瘫成残砖碎瓦，粉尘漫天。

　　方桃感觉额头被砖瓦划了一道，沥下血来。她摸了一道，竟是紫色的汁液。看来，这身体由紫萝捏成，到底非人。

　　“快禀报掌门！”秦争在弥漫的烟尘里咳嗽两声，“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庙宇完全变成废墟后，藏匿的景象一览无余。就在一片砖瓦之上，生出一棵高耸入云的紫藤萝，万千花骨朵垂下，如风铃一般。

　　其中有一石像，双目禁闭，两眼中却流着血泪，落在树根上。

　　方桃盯着石像的眼睛道:“这是紫萝，她被封进石像中去了。”

　　就在紫藤萝的枝条疯长时，其间藏匿的骷髅也现身，下颌一开一合，朝四周的修士奔来。

　　王鸢见生出悔意来，刚才应当立刻逃离紫藤镇。在院子里，紫藤说的祭品，或许就是现场的人们。

　　印雪宴在混乱中找到方桃，往旁边一拉，剑往上一拍，击碎了几个头骨。她极快问:“紫萝是魔？我并未察觉她的魔气。”

　　“但残玉在她体内，”方桃这时候有些痛苦起来，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就快飞出躯体了，“印师姐，你能不能找到紫藤？”

　　印雪宴根本没有见过紫藤，但在场的除却紫萝也就剩紫藤了。她转了转玉扳指，果然还是毫无动静。

　　她干脆绕过藤蔓，跳上紫藤树。烈日之下，一身白衣好像就要羽化归去。

　　一剑轰鸣，紫藤树溅出血来，洒了遍地，化成一团紫烟，摇摇摆摆地升起。印雪宴受了反噬，猛地被打退，落下树。幸好邓远昳提早为她落了符，没掉在地上，被灵气托起。

　　那阵紫烟化了形，正是紫藤。王鸢见看见他的头发已经变得乌青，浓郁得像墨汁。紫藤睁眼，环顾四周，淡淡笑了。

　　藤蔓收了起来，骷髅也全部聚起，藏进枝条中。

　　“三清宗的弟子？你们供起来的叛徒在何处？”

　　“你闭嘴，不准污蔑掌门！”傀儡师怒道。秦争拉了他一把，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些。

　　紫藤嗤笑:“我还未点名，你们对号入座，看来都心知肚明。”

　　这时，从云边落下一艘灵舟，翩然走下好几个道骨仙风的修士。他们看上去修为不浅，各个志在必得。

　　“紫藤，你作恶多端，私藏残玉，罪不容诛，今日就待我等替天道灭了你！”其中一人开口叱责，分明带了些恩怨。

　　紫藤静静站在藤蔓之上:“你何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腌臜事，我怕自己一件也比不上。”

　　“莫要多话，若你束手就擒，我们饶你一命，只要你交出残玉。”

　　“师祖当年开宗门，立三清，收天下无处去之人，授行四海八荒之仪。但出了你这样的叛徒，才让纲纪颠倒、三清败落。承蒙师祖点化，我保管残玉至今，否则谁知落在你们手里会是如何下场！”

　　领头的是三清宗如今的掌门，他眉目沉稳，心中却很愤怒。宋山清和沈灵遥是旧相识，明明是三清宗的师祖，却和其他宗门串通一气，把残玉藏了起来。

　　幸亏宋山清已经死了。

　　他身侧有一人低声说:“掌门，切勿动气，别和这小小妖怪一般见识。我们取了他的性命，就能拿到残玉，当时紫云宗的残玉也是如此得来的。”

　　“等等！长老，”秦争不快地瞥了王鸢见一眼，“这个修士体内有个铃兰花妖，若是我们闯在前头把妖灭了，残玉会落进他们手中。”

　　方桃站在一边，默默在衣裳上画符。她注意到，紫萝所在的石像，血泪滴得越来越长。方桃心想，这群修士根本就没搞清残玉在何处。

　　看来，当年宋山清捏造紫萝，就是为了掩盖残玉的所在。但今日，莫非紫藤要为她受灾？

　　就在他们对话时，印雪宴已摸清了紫藤设下的阵法。她不动声色嘱咐了几位同伴，挪动位置。

　　眼看三清宗掌门就要施法，紫藤猛地朝天一抬袖，顿时狂风大作。在掌门万剑乱影中，紫藤萝花被斩成碎片，漫天飞舞。

　　藤萝开至最盛时候，花瓣初如雪、末如蝶。艳阳落在花瓣上，似焰火遇白雪。

　　紫藤被万剑穿心时，底下的修士也纷纷受了重创。没等掌门反应过来，已有几位修士折在此处。

　　紫藤萝中的骷髅头极快聚在一起，变做一颗宝珠。这些人的气血都被勾出来，注入宝珠之中，光华迷人眼。

　　“那是残玉？”
　　“不，不是，……但万一是呢？”

　　毕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了。

　　紫藤的身体化做一缕烟，在阳光下消散了。

　　紫藤死了？
　　方桃不敢相信。但也难怪，三清宗的掌门亲自出手，加上这“祭坛”大概花了紫藤不少的气力，紫藤灰飞烟灭也是自然。

　　“别管了！先拿到手为好！”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幸存的修士都一拥而上。

　　印雪宴飞身上前，一把握住这珠子，却被烫伤了手，连忙用术法封住筋脉，才不至于蔓延伤势。

　　珠子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人人都拿不住，忽然，从空中飞跃而下，落在了王鸢见的剑上，停住了。

　　秦争惊声道:“别让他拿到了！快上！”

　　掌门干脆施法朝王鸢见打过来，方桃猛地一扑，就用符咒把珠子收到了手上。她呼了一口气，又不敢松懈，连连躲开几个人的攻击，跳到石像背后。

　　也许因为她是由紫萝捏成，紫藤萝树并不排斥方桃。

　　就在刚刚的空当里，方桃画成了之前看过的收灵符。这属于灵遥山宗秘术，且极难画成。但好在，她一次就成功了。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桃身上。三清宗无一不被这平平无奇的小修士骇到，不可置信后，矢如雨下。

　　王鸢见从万剑乱影中降落在石像前，他立在佩剑上，双手结印，为方桃挡住攻击。
　　他低声问:“没受伤吧？石像里如何？”

　　方桃侧耳听石像的动静，似乎有枝桠在生长。她道:“我能感觉残玉在里面，但应该如何让紫萝出来？”

　　所有人的攻击都落在王鸢见身上，即使有其他两人相助，他仍旧有些吃力。

　　三清宗的掌门冷眼看着，突然喝止了其他修士的进攻，来到王鸢见身前，问:“你体内的妖是从何而来？何能把残玉收入囊中？”

　　他目光一转:“还有，这个小修士是什么来头？为何不惧石像。”

　　方桃嗤了一声:“我师兄为何要告诉你？灵遥山宗的人，自然比你们强上百倍。这残玉本就是灵遥仙君留下的东西。”

　　“交出残玉，我大可饶你们一命。”

　　听着这耳熟的词儿，印雪宴忍不住讥诮道:“听紫藤所言，看来你不过是个夺了他人掌门之位的卑劣小人。他们怎会对你这样的小人服软。”

　　“我认得你，”掌门倒没为这番话恼怒，“你是印家豢养的傀儡娃娃，就凭你，也有资格置喙于我？”

　　印雪宴冷笑:“哦，掌门比之我何等高贵？烦请您告知万坤掌门，我迟早取他狗命——连带召辰殿全族人。”

　　她眉眼一垂，将脖颈上的魔卵拧开一个，流出极其乌黑的魔气，化作青面獠牙的怪物，冲上去盖住了三清宗的掌门。

　　“妖女！你这妖女！你竟私自炼魔！”

　　“好过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炼的是修士。”

　　印雪宴放出的魔传回掌门身上的气息，从中剖出了他灵力的构成。印雪宴眉毛也不挑一下，擦了擦剑身，关掉魔卵。

　　这魔并不好炼，她日日以血相奉，不过也才开了一个卵。对她自身的损害更是不小。但印雪宴至少从没想过吸取其他修士的力量。

　　下一秒，几根傀儡线缠住剑，勾了过去。印雪宴抬头，看见傀儡师正站在远处笑眯眯看着自己。

　　“印雪宴姑娘，可别顾着自己一个人出风头，这几百只眼睛，都望着你们呢。”

　　印雪宴没搭理他，从芥子囊里抽出了一把新的剑。那傀儡师还以为拿到了她的本命剑，看她丝毫不在意，不由得一哂。

　　掌门不想再与他们多纠缠，径直劈开王鸢见的印，抬起手，就要捏住王鸢见的喉咙。

　　方桃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冲上去，在掌门身上落了个印。然而力量太小，没起什么作用，反倒把魂魄震出躯体几分。

　　方桃看见王鸢见已落在掌门手中，与她遥遥对视。

　　“小修士，拿出你的残玉，我放了你师兄。”

　　王鸢见面无惧色，极其冷静地劝道:“掌门，你杀我于你无益，也威胁不到我的师妹。自然，杀我与否，任凭掌门心意。”

　　方桃心有不忍，她不希望师兄死。然而她也不愿自己死。想起刚刚魂魄几乎脱出躯体，方桃退缩了。

　　在许多年前，她无惧生死，直到今日，为了所爱，她希望再活久一些。可是……如果她的命能换王鸢见的呢。

　　方桃想起魂魄易体之术，只要她和王鸢见暂时换个躯体，她能代替王鸢见死。而师兄能带着残玉走。

　　“师兄。”她投去意味不明的笑，喊了一声，没有后话，叫王鸢见心慌。

　　方桃慢慢在手心画印，红绫随着风摇晃。

　　王鸢见看明白了她的手势。在方桃死后，他曾翻遍术书，这是魂魄相关的术法。

　　“方桃，你先停下……”

　　“啧，”掌门嗤了他们一声，“啰啰嗦嗦的，到底换不换？不换，一剑了事。”

　　他狠戾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方桃走近了，将手中的珠子亮在掌门眼前，她飞快说道:“你放了我师兄，这残玉是你的了。”

　　掌门腾出一只手来看珠子，方桃趁空当猛地往前一掌，打在他身上，王鸢见就势从松开的臂弯后离开，落在石像之后。

　　他猛地吐了一口血，扭头时，方桃的躯体已经化成一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