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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青凤泽·一 ...

  •   殿中。

      冷至礼听完王鸢见所言,沉默良久,落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轻声道:“司羽那孩子心本不坏,若是再练练,能登大道。只可惜遇着了魔王。”

      向观已把近些天的大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疑惑问:“那副菩提境的画卷,是何人给你徒弟的?”

      冷至礼茫然摇头。他至今不知司羽从何处得来了这幅画卷。兴许是在外诛魔时带回的。但这足够证明,外头有人故意设计她。

      针对司羽,往上说,便是针对冷至礼,乃至灵遥山宗。这世上,对灵遥山宗恶意最大的也就是问岳那帮老家伙了。

      向观也想明白了其中究竟,于是陷入沉思。

      王鸢见在他们沉默的空当里,趁机说明:“弟子还有一事禀报。师尊,方桃并未死去,她的魂魄还留在世上,如今寄生在铃兰当中。”

      “方桃?”冷至礼猛地一惊,待理清了王鸢见话中意,想要抓住渺茫的光点般,急问:“果真如此?容我一探。”

      他将手指搭在王鸢见肩骨上,闭着眼睛感知了一番,大喜不已:“天下竟有如此奇事,好,真是好事……”

      冷至礼还没高兴完,突然想到方桃如今是依附在王鸢见身上,眉头又一皱。他板起脸,带了些担忧:“鸢见,你可知,共生此事,需得谨慎,万一发生不测……方桃她可知道?”

      不测就在今天已经发生了。王鸢见有些心虚,低下头道:“弟子知晓。”
      方桃很给面子地朗声回道:“师尊!是我要和师兄共生的。”

      冷至礼听到方桃的声音,眼睛又笑眯了,连连抚掌大笑,连向观都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师父还在旁边看着,难免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嘱咐着:“方桃,你记着万事保护好自己,我为你寻个重塑躯体的法子,假以时日,定能叫你重返人间。”

      说罢,拍了拍王鸢见的肩头:“你当师兄的,一定护好师妹。唉,只可惜我没办法多教她些什么。”

      王鸢见凝重地点点头,说:“师尊若是要和方桃叙旧,我留在此处亦好。”

      方桃好久没能和旁人说上话,把残玉里的梦,也一五一十讲了。

      向观越听,脸色越凝重。他身为山宗分裂后的第一任掌门,自然知晓更多内情。而方桃梦到的东西,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他报着希冀问道:“小修士,你能否察觉灵遥仙君的气息?”

      方桃说:“大概不能。但我对残玉有感知,兴许因为有神树的力量。”

      “过几日,你们前去冥海,过的是三清宗和太乙谷,若是察觉了残玉的下落,传个讯来。”向观嘱咐完,先行一步离开了。

      殿里安静下来,冷至不由分说把王鸢见的五感都封住,跟方桃唠叨起来。

      “方桃,你记着为师从前给你说的事,不去旁人的灵府。还有,你扎在鸢见身上哪呢?”

      方桃心想,她去都去了,道歉也道了,往后应该没禁忌才是。她面上装作很顺从,连连点头:“师尊放心,徒儿记得很清。我在他的云门穴。”

      冷至礼满意地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说:“你师兄往日总是梦魇,要是不小心进了他的梦,只管把他喊醒。要是你闷了,让师兄给为师传个讯,我同你讲些趣事。”

      王鸢见被屏蔽了五感,也看不见师尊的唇形,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感觉到方桃似乎有些忐忑。

      “你师兄做事我是放心的,但你还是要先记住为师的告诫。他若是敢动你一根毫毛,尽管来告诉为师,我扒了他的皮!”

      真像个老父亲怕自家白菜被拱了。方桃“好好好”地答应着,又打了个哈欠。她心里琢磨着,又不是天大的恶事,怎么师兄和师尊都这样避讳?

      冷至礼,人和名字完全可以分开看。他表面礼数周全,背地里是个爱讲八卦又诅咒敌人的小老头。方桃在他门下没少听他说闲话。

      “师尊,天色晚了,你也早睡吧。”

      冷至礼表面上答应了,背地里翻了一晚上的秘籍,试图找到重塑身体和还魂的办法。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鸡鸣过了三声,他无奈长叹。

      方桃重生一事,史无前例。若是叫旁人得知了,恐怕要抓方桃去研究一番,来探寻长生不死的秘诀。

      他在纸上草草挥就一段笔墨。

      “常道人如昙花现,今知复生非虚妄。一朝偶得见天缘,幸逢故人忽还乡。”

      搁下笔,冷至礼对着房间里的挂画叹息。原本他以为三个徒弟只剩了王鸢见一个,分外萧索。谁知方桃竟能“死而复生”。

      那司羽……果真会永世为魔?

      他依旧记得百余年前,司羽被问岳赶出来时,可怜巴巴地走在灵山小径上。他偶然遇见,即便看出司羽心存恶念,依旧带回了灵遥。

      司羽成了他的第一个弟子。

      冷至礼想,修真界演化成如今的模样,全在于人心险恶。若是能挽救一个性本恶的孩子,倒也是善事一桩。

      司羽后来果真长成了“善”的模样,冷至礼却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她似乎是刻意将恶的一面隐藏起来,又像吃腻了血肉的孩子,极为避讳“恶”。

      难道,她命中注定要作恶多端么?

      冷至礼曾为司羽赐名。她最初名叫“司习”,习——鸟在日光下飞行。本是个好字。但司羽当时确实算不上好人。

      冷至礼想了想,就将习字重叠,改为“羽”字。负负得正。期盼她能重新开始,往后做个善者。

      后来,司羽也像他一样救人,救下段昀,为旁人改名。可惜,司羽救了别人,现在却救不了自己。

      *

      白日里,众修士先去四处巡逻,修整被大雨冲垮损坏的地方。

      王鸢见自然也在其中。他在灵山给树巩固根系时,瞥见一旁有几个眼生的修士,看衣裳是隔壁问岳的。

      方桃亦说:“真稀奇,难得见问岳的人出来。”

      也难怪,他们占去了好大一块地方,又划地界,和灵遥山宗撇清关系,素日不喜往来。灵山的其他地段,极少见到他们走动,他们必须学御剑,出门全部在天上飞。

      照冷至礼的吐槽来说就是:“问岳修士都是一帮鸽子精,从来不落地,白日里见不到个影儿。”

      王鸢见若有所思:“魔王来过两次,问岳都毫发无损,但心里想必已经在谋划如何应对。只不过,问岳掌门似乎并不想寻残玉的下落。”

      一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瞧,原是印雪宴来了。她接话道:“那帮吃白饭的,没本事没力气。设计你们来打头阵,你们倒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方桃笑说:“那我们不是已经上了钩?”

      印雪宴的眸子在王鸢见身上打了个转儿,随即答复方桃:“我不给人打白工。召辰殿若是不出力灭魔王,我先灭了他们。”

      她眉间有不容置疑的锐气,叫方桃好一阵炫目。方桃想到,印雪宴可以看见自己,心中又生起莫名其妙的欣喜。

      印雪宴蹙眉,商量着:“我届时和你们一并走,兴许路上会耽搁些。我要诛魔,拿魔卵。到时候多加担待。”

      修士本就是以诛魔为己任。王鸢见没异议,点了点头。

      等万事俱备,将琐碎的事情处置了,队伍才纷纷从灵山出发。

      王鸢见这一队只有四个人,实则要算上方桃。燕明衣知晓方桃已死后,错愕良久,最终把镯子给了王鸢见,让他替方桃收着。

      “小桃,你定能重返人世,再不济,用铃兰身修个人形也好。到时候我再给你做些新首饰。”

      方桃摸摸发尾的蓝铃铛,笑回她:“谢谢燕师姐。”

      此次出行,从灵山向西南,经过青凤一带,再过容州,就抵达了魔界边缘的冥海。

      冥海不是真的海,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它并不归魔王管,而是地府的入口,聚集了数千年来不甘投胎轮回的鬼魂,还有鬼魂的恶念衍生的魔。

      自古以来,心有执念者长留世间,这些鬼魂积怨太深,戾气太重,导致冥海成了一片恶土。

      修士一般不去这种地方,会玷污灵气,影响修为。从前听说有修士前去冥海征讨鬼王,却生生被吞了。因此被列作禁地。

      四人中,印雪宴和王鸢见都会御剑,剩下两人便各自站在他们后边搭乘。自从邓远昳狠拒印雪宴三次后,她打消了念头,便再没搭理过邓远昳。

      印雪宴心想,她往日行事,只给旁人一次机会。她为邓远昳破例了,还是没换得想要的结果,所以印雪宴干脆直接放弃。

      毕竟,燕明衣的修为比邓远昳高多了,心思也缜密。最重要的是,燕明衣很有钱。

      印雪宴往日养在旸山时,不愁吃穿,在用度上从没委屈过。直到印家倒台了,万坤篡位,她逃出旸山,游荡人间,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她虽已辟谷,却也少不了要歇脚住宿,第一次走进人间的客栈时,那些小二还偷笑她不懂住宿要花银两。

      印雪宴身上只有许多剑,这在修真界是宝贝,在人间是废铁。起码,是换不了多少钱的废铁。

      于是印雪宴在人间诛魔这几十年,选择走到哪住在哪。她曾落进妖窟里,和青面獠牙的蛇妖共宿,也曾在溪畔同仙鹤共眠。

      走得多了,她开始眷恋人间。起码比困在旸山百年自在。

      这些天和燕明衣同住,印雪宴隐约知道了她以前是怎样过的。和自己很像,却又不尽相同。

      燕明衣也是掌门之女,不出意外将是紫云宗下一任掌门。燕掌门对唯一的女儿宝贝得紧,不忍心她打打杀杀,从小娇养着,把最好的法宝秘籍都给燕明衣。

      她平日的爱好无非是雕刻珠宝首饰,用到人间金银的材料,燕掌门毫不吝惜。燕明衣喜欢把自己做的东西都带在芥子珠里,没事儿就送给别人。

      因为燕明衣以为这都是常见的普通物什,没什么稀罕的。印雪宴没要燕明衣送的东西,她只觉得自己很久没遇见过这样——又傻又有钱的修士了。

      四人刚行了第一日,才过风引川,在青凤落脚,就见识了燕明衣的财力。

      印雪宴在夜市里寻魔,她跟在后面不务正业,四处买小玩意,等到了客栈时,燕明衣已经满满当当提了两手。

      “可惜我只带了三个芥子珠,似乎装不下了,”燕明衣满怀歉意地看向其余三人,“可以,帮我装一点吗?”

      既然是同行,其他人也无意见,唯独印雪宴不肯。她道:“你既然知道装不下,何故要买许多。”

      印雪宴素来讲话腔调生冷,燕明衣一讪。她往日行走各地,身边总有些紫云宗的修士抢着帮她拿东西,故而习惯了。

      到客栈,交了押金,几人带着行李往楼上走。

      印雪宴神色恹恹的,没多大兴致。倒是燕明衣觉得新奇,她没住过大泽边上的客栈,这下可以在楼边观景。

      夜风来时,青凤泽上的荷叶都像圆扇一般,齐刷刷荡漾,送来清香。

      燕明衣靠在栏杆上往下看,淡紫的衣摆随风飘动。她心上还有些忐忑,毕竟此次出行并未得母亲的准予。

      若是她没见过印雪宴,恐怕至今会按照母亲规划的人生过活。燕明衣从小一帆风顺,无往不利,是紫云宗最尊贵的“大小姐”。

      她众星捧月般长大,出门也颇得路人青睐。可是她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若是人生一帆风顺,同一潭死水倒也相似。

      只是更为舒适罢了。

      并非苦难即人生,而是,燕明衣总觉得自己被蒙在蜜糖罐子里,对外界一概不知。没能见识过天下的模样,何谈志在四方。

      正想着,燕明衣瞥见泽中升起一阵青烟。她猛地僵直了脊背,仔细往湖中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青凤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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