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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连天桥·三 ...

  •   沈铃问凄然冷笑,一面后退,一面唤出饕餮,隔在他与众人身前。

      也许他一开始真的不打算杀人,但现在不同了。找了这么久,竟无法寻到一星半点踪迹,屡屡被骗。

      沈铃问干脆不找了。

      予他生,还要他死。沈铃问却只能做个卑劣的犬,平静接受她给的一切,待重返人间,所有时日依旧围着她转。

      雨渐大了,落在桥面上,把血迹冲下去,污了清脉河。

      饕餮一口便能吞下一个人,魔王如今受印雪宴一击,不知伤势如何。故而两方僵持不下。

      这时,从远天边飞来一人,稳当落在沈铃问三步之外。

      众人只看见他的背影,着一身道袍,披着蓑衣,似乎是个渔翁。等这人开口,却把周围人都惊了。

      “你如今身负罪孽,视人如草芥,如何能站在灵遥仙君身旁。”

      这无意会激怒沈铃问。当下关头,众修士都替渔翁捏了一把冷汗。受了伤的修士,这时找到空隙疗伤,又因渔翁的到来警惕起来。

      沈铃问凝视渔翁片刻,淡笑道:“她也不过是个恶人,杀了我以儆效尤,功名百世传,就成了人人敬仰的仙君。我被她当靶子使。她让我生,只是为了最后让我死。”

      修士面面相觑,魔王竟不动声色收起了饕餮,和这渔翁一言一语交谈起来。好似旧日老友。

      元甲低声道:“这是前掌门,向观。”

      方桃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师祖。自冷至礼继位以来,师祖便潇洒而去,她还未曾见过。

      向观沉声道:“其实,我亦找不到她的去处,若是残玉齐全了,兴许才能得知消息。”

      “人人视我如豺狼虎豹,还谈什么残玉。最开始这残玉就是拿来对付我的……你知道我百年来过的什么日子吗?”

      沈铃问笑了一笑,低头捂住伤口,转身,甩开袖子。

      清脉河里的水翻涌不止,几乎满溢出来。

      向观劝道:“你既然由恶念所生,断然不会行善事。要众人如何相信你。”

      沈铃问留下一句话,走了。

      “不错,我是魔,而非修士。教你大道的人,是个魔。我做些符合身份的事罢了。”

      顿时,清脉河的水波摇晃,漫过桥洞,涨到岸上,山间的暴雨冲垮了碎石,裹挟着泥浆,滚滚而下。

      向观施了个阵法,联合其余修士,勉强把河水稳住,又挡住山洪,待一刻钟过后,乌云散了,日光冒出来,一切才归于宁静。
      这时他往旁一歪,众人才看清藏在蓑衣下空荡荡的一只衣袖!传说中的师祖竟没有右手?

      元甲连忙扶住向观,面带忧色:“掌门,你可算回来了!果真那魔王还是能听你说上两句……”

      向观苦笑道:“他又是何苦,你们更是遭难。行了,快带他们去疗伤吧,我回山宗去见见至礼。”

      这次风波算是平安散了。

      王鸢见定下心来,又去看方桃的状况。她呆呆坐在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就共感来揣测,并不高兴。

      他想起自己说交出残玉这事来,紧张道:“对不起方桃——我……”

      方桃很快反应过来,摆摆手,无所谓:“那有什么,我早知道你是诓魔王的。师兄,我知道,你不会利用我,也不会将残玉拱手让人。”

      她最怕的,只是离开师兄。

      王鸢见鼻尖一酸。
      雨后天睛,衣裳未干,贴在双臂上,沉重又空荡。他才意识到自己如此想要拥抱,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相见却不能相拥。但即便方桃就在他面前,王鸢见也不敢亵渎明月。毕竟他谎话连篇,表里不一,怎么值得被爱。

      一直以来,他深以为,假借师兄的名义索取“拥抱”,那是欺骗,也是卑劣的行径。故而,他要避嫌。

      只有方桃一直待在他谎言的圈子里,她不知,他早就不把她当妹妹看了。越是如此,王鸢见越觉得自己在骗人。

      所作所为,不过欲盖弥彰。

      方桃察觉他心绪不宁,脆生生笑了:“师兄,你要是觉得撒谎不好……我也告诉你,我对你撒了个弥天大谎呢。”

      接着,方桃一五一十说:“其实夜游一事,是我有意如此。师兄,瞧见你吃瘪,我挺高兴。”

      王鸢见不合时宜地躁了脸。他想到晨时照镜将方桃推回原位,心中莫名羞怯。总有种,师妹不再是当年的小孩的错觉。

      事实上,从战斗力上来说,王鸢见也有同感。

      幻境中一次,菩提境中一次,方桃已经救了自己两次。她生前一直倚靠自己,死后却能独当一面。

      错位一般的关系,横亘在生死之间。方桃还是方桃,却又和往日不同了。她现在,当真还需要自己吗?

      王鸢见想,他一定要为方桃重塑躯体,好让方桃能完满度过一生。他笑说:“那我们回家吧。说好了的,我带你去看枣树。”

      “师兄完全不在意夜游这事吗?”方桃眯着眼睛,审视一般。
      “方桃,我带你去看枣树。”

      “不在意吗?”

      王鸢见:“……在意。”

      方桃以为王鸢见安顿下来才会去看枣花,他却随意包扎了下伤口,全当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人群。

      其余的修士都回山宗去了,王鸢见给冷至礼发了条讯报平安,御剑去山谷里寻枣树。

      “师兄,你的伤可还好么,我担心……”

      短短一月来,王鸢见受过不少伤,旧伤常常未愈合,又添新伤。他自己虽通医术,却不把自己安危放在心上。

      方桃时常担心师兄跟她一样没了,变成孤魂野鬼。说实话,方桃现在觉得魂魄之身并不好。她待在境里,既不能看见师兄,也不能抱一抱他。

      往日王鸢见尽管说着避嫌,方桃趁其不备,总能捞得些“好处”。她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只是觉得,师兄很好抱。

      头发很香,衣服很暖和,特别是腰,可以圈过去围起来,靠在他的背上。

      王鸢见一面看山路,一面说:“你放心,我没事。再者,回去后总归要来巡看灵山周边,不如回去前检查完。”

      方桃笑道:“我当师兄只是想来带我看枣花,实际上还是在值班。”

      “看枣花是第一要事,值班只是顺带。”

      然而大雨之后,山间的枣树都歪歪倒倒,金黄的碎花落了满地,混在泥水里往下流。

      方桃猛地想起梦里忘记的片段。

      那是一场山洪,就像今日沈铃问做的那样,是人为的,引了清脉河的水。

      方桃已经确定,她接连关于灵山的梦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得了残玉。当初她与神树勾连,大概里面留下了沈灵遥的残迹,故而能感知部分旧事。

      梦中的山洪正是沈灵遥引的。连天桥还像前面梦中那样断了一半,她只身站在灵峰山,抬袖间,清脉河波涛汹涌。

      当时灵山上还有许多弟子,争着要逃,他们御剑的御剑,使符的使符,却都没能渡过清脉河。

      就算有的往高处走,攀爬到沈灵遥身侧,她也毫不留情地扫下去,坠落山崖。

      方桃脑子里窜出许多质问和哭诉,一下子浑身打寒颤。仿佛多年前冤死的孤魂还在灵山游荡。

      沈灵遥用山洪冲垮了树木和房屋,自己最终归于灵峰下的小湖。

      那果真是灵遥仙君么?难怪沈铃问要说她也是恶人。

      “方桃?”

      “哎,”方桃回过神来,踌躇着是否要把此事告知王鸢见,嘴上却说起了旁的事,“枣花落了,真可惜。师兄,我们先回灵遥仙宗去吧。”

      “好。”

      并不难察觉,方桃有事瞒着他。但王鸢见只是在意,却不会问。他自己亦是满腹心事。

      他抽了点力气在境中种下几棵新的枣树,又催促枣树开花。虽然是捏造出的幻象,却也能让方桃看见。

      王鸢见匆匆赶回去,过了山门,先去方桃院子里看。果不其然,墙上修整过的花又倒了一片,地上还有许多碎瓦。

      禁制在,大雨虽不能冲击山宗,却还是漏了些山风来。

      方桃说:“师兄,你不用每天来打理花草,我以后也不能回来住,不如腾出来给其他人吧。”

      她想得很简单,王鸢见每天来,太浪费时间。往后要去寻残玉,这花草就更没人料理。迟早要枯萎,干脆别再耗费精力。

      “方桃,为你留的地方,不管你在不在,没有旁人会住进来。”王鸢见悠悠说着的时候,已经在动手理花枝了。

      缸子里的鲤鱼也不知平日吃什么,竟活到现在。它一甩尾巴,啪嗒一声。

      方桃心里也像起了涟漪。

      王鸢见收整完院子,似乎有些乏了,靠在花树下小憩。方桃从他锁骨处往上跑,落在他唇畔,便能看见花瓣落在王鸢见的衣裳上。

      她抬眼往上看,能看见合起的双眼。虽能在脑中拼凑出王鸢见的全貌,方桃却觉得不够。

      现在王鸢见受了伤,再用神识出体,对师兄恢复有碍。她说好了不再用,就只能这样眼巴巴爬上去看两眼。

      方桃想到往日见过些歪门邪道,可以去灵府替王鸢见修补伤口。

      她身上缓缓聚起了灵力,慢慢抽离出境中。恍惚间,方桃瞥见自己的身躯往高处飘,周遭变暗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幽蓝的江面。

      江对岸有个背影,被圆月的金光笼罩,在水上倒映出一半身姿。江水波光粼粼。

      这大抵是师兄的灵府。方桃认出那是王鸢见,她想飞渡江去,拥住他的脊背。渐近了,她伸出双手去触碰他的双肩。

      就在手指扣住肩上的一刹那,方桃浑身一颤,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缩回手,可浑身又如浸在温泉里一般暖融融的。

      方桃还不知如何才能修补伤口,她重新把手放回去,突然,有一股力将方桃撞了下来。力度不小,像是提水救火,尽可能要泼最多的水来抑制火势。因此没能把控住度。

      方桃眼前花了一下,才看清自己又落在境里了。她身上一半酥麻一半火辣辣地疼,还不知是谁打了自己一下,脑子里混沌一片。

      等方桃发现王鸢见这时醒了,她才生出不妙的预感。总有种做坏事被逮住的错觉。

      王鸢见半晌没说话。方桃知道他是醒着的,大概还知道她被人“打”了。按理说,王鸢见这时应该问她有没有哪里疼。

      但只有风吹落花声。

      ……师兄怎么沉默了这么久?

      两人头顶,树梢与风相拥,交错时,声音如春雨绵绵,淅淅沥沥。春尽了,日头高,榴花开欲燃。

      方桃捂着发烫的脸颊,不安地从师兄的嘴边一点点挪下去。

      看来,师兄是生气了。因为她并没有夜游,而是自己跑到了师兄的脸上。之前说好了约法三章,不可以乱走动。

      过咽喉时,方桃却明显感觉他喉头一动。她想,兴许自己挪动也会刺得师兄痛。方桃马不停蹄地跑回锁骨处,乖生生地唤了一句:“师兄?”

      王鸢见并未因这句呼唤回过神来。
      他手指紧紧绞着衣袖,落花掉在脸边,花瓣的凉意使他发觉身体在发烫。王鸢见心颤得慌,平日里的定心都乱了,只觉得犯了弥天大罪。

      如果说,谎话是遮掩的面纱,那这次的过错则像是绫罗交织的罗帐。把他和方桃都圈在其中。

      面纱,能掩饰他的心思,泰然处之。罗帐内,却将他一片赤诚都奉给方桃看尽了。

      这些天来,他和方桃一直相安无事,最过分的,也只是方桃夜游到他的右肋下。谁知,方才小憩的功夫,方桃竟钻进他的灵府去了。

      王鸢见不断回忆她究竟有没有碰到自己的神识。再怎么说服诓骗、麻痹神经,身上的灼烧感却是铁证如山。

      他又想到应激之下,竟然出手伤了方桃、把她赶出去,心中涌起懊悔。可若是不赶她,就要犯下更深的过错。

      王鸢见思来想去,整个人都没法镇静下来,起身时甚至晃了一下。他几步走到屋前,俯身对着缸子里的水,查看眼下的状况。

      倒影里的人,映在水波里,如海棠花浸了清露。锁骨上的铃兰面上清明,在他的境中也似微醺。

      王鸢见自降生于世以来,第一次,感觉火烧云漫上了脸。无能抑制。

  • 作者有话要说:  方桃:抱一下而已,师兄好小气。
    王鸢见:大脑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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