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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紫云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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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桃醒来时,身上暖洋洋的。她迷迷糊糊起身,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榻上,床幔上绣着桃花。
拉开床幔,外面是普普通通的民居。
她本以为自己在做梦,推开窗后,才意识到,这是师兄给自己造的境。他还真的弄了个殿?
方桃跑出去,看着门上的匾额笑。匾额写的是“方桃譬李”。
她将神识探出去,看见王鸢见趴在案前睡着了。灯盏里幽幽燃烛,他手臂下压着许多废纸,零零散散写着几句咒术。
方桃心下一动,替他将蜡烛吹灭。她不能将王鸢见搬到床上,只好在一旁静静看着王鸢见的睡颜。
明天王鸢见就要去苍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鸢见睁开眼,转头看见方桃朦朦胧胧的神识,清醒过来。
他摸着手腕的脉搏,心道,难怪天还未亮就醒了,方桃的神识在外面飘了多久,他的灵力就运作了多久。
“师兄,你醒了。”
“天还未亮,你在境里睡得习惯么?”
方桃笑道:“师兄天资如此卓越,一晚上就能学会怎样造境?只可惜,你拿桂宫柏寝来供着我,自己却要睡在硌人的桌上。”
王鸢见听罢,一面笑一面起身,往榻上走去。他说:“你再这样打趣人,我可不给你眼巴巴造什么新衣,造什么宫殿。”
“还有新衣?”方桃又缩回他体内,往屋子里去,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
这一看不得了,这些都不是摆设,确有物什堆在里面。方桃捏起面上一件衣裳,呆在原地。
这同她往日穿的一件旧衣别无二般,连花纹都一模一样。师兄是照着衣裳做的,还是靠记忆复刻的?
王鸢见躺在枕上,锁骨还泛着麻意。他说:“我不知怎样的衣裳算得上好看,你会喜欢什么式样,故而全部照着你的旧衣做了。”
方桃掩面,不知是何情绪。她闷闷地怨道:“可是师兄,你做的这么好,我又不能在你眼前换。”
王鸢见封掉自己的五感,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他说:“我现在看不见,你换吧。”
共感,是一种亲密无间的行为。王鸢见觉得,果真不该让方桃与他共生。哪怕他已经屏蔽了自己的五感,却还能感觉到方桃身上传来的触感。
衣服是滑而凉的绸缎,连落在哪一处都清清楚楚。这反而因为他封掉自己的五感而越发明显。
王鸢见感觉身上的凉意稳定下来,逐渐和体温融为一体,又过了会,才敢解封听觉。
“你换好了么?”
方桃笑道:“师兄神机妙算,连我穿好衣裳的时辰也算得清清楚楚。”
王鸢见莫名心虚。他不动声色地解封其他四感,视野中重新出现了方桃。
原本,王鸢见想劝方桃和他解除共生,可方桃身为花妖,修为太弱。他在与魔王交战后,实力锐减,也帮不了方桃。
他本欲求助掌门,想到掌门如今还在养伤,也就暂且作罢。而残玉一事,太过稀奇,王鸢见想观测一段时日,再禀报宗门。
事关方桃安危,若是有人想夺取残玉而伤了方桃,那就大事不妙了。
王鸢见思忖了一会,问:“方桃,以后你不要轻易神识离体了,好不好?”
“为什么?”
“……很危险。”
方桃嘁了一声:“可是我在境里看不到师兄,这可怎么办呢?”
“那真是好事。”王鸢见听惯她插科打诨,不以为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大半夜,天边已然破晓,再过不久,就到了前去苍州的时辰。
这次,灵遥山宗派遣了十名修士,共赴紫云宗所在的地域。目的之一,联手。目的之二,获取灵遥仙君留下的残玉。
就在前不久,元甲长老再次占卦,占卜出了更为详细的启示。残玉的方位缩小到了五个。但当下,已明确紫云宗有残存的残玉。
魔王自从上次离去后,已经着手搜寻散魂蛊,比起较量速度,还不如另寻出路,争得仙门联合,或是找到灵遥仙君。
各大仙宗都看不明魔王的动向。似乎他意不在吞并宗门,而在于作恶。虽说仙宗都设了防,也不能预料到魔王何时来袭。
苍州位处东南,距离灵山稍有些远。他们今日动身,要花上一整天才能到。
方桃顺着王鸢见的视野,看了一圈到来的人,只瞧见邓远昳一个熟面孔。她不仔细记人名,相识的少之又少。
王鸢见却不同,他随和些,修士都乐意与之攀谈闲话。
灵舟有时速度甚至不如御剑快,但好在可住宿,故而他们此次出行,派了两艘灵舟。
灵遥山宗空占了一块风水宝地,却不开发,实际上一直没什么钱。灵舟需要烧灵石,相当奢侈。
比起隔壁问岳寒酸多了。问岳的势力浩大,一方面庇佑了灵遥山宗,一方面又造成威胁。
方桃感觉很可惜,她没享受过坐灵舟的待遇。她偷偷钻了一钻,爬到王鸢见的脖子上,从发丝的缝隙中间窥探外界。
灵舟宛若一栋阁楼,里面布置同酒楼客栈没甚么区别。只是外头和普通的船一样,多了一块甲板。
王鸢见早已辟谷,便不同低一些修为的修士共食。待商议完事项后,他独自回了阁楼上的房间。
方桃答应了王鸢见不再神识离体,就只能借王鸢见的视野观景。她还没看够外头的风光,略微感到失望。
王鸢见上了台阶,迈着步子,却转向了一边的栏杆,倚在高楼上。
迎面扑来团云雾,一只云雀擦过舟身,留有一声啼音婉转。
“咦……”方桃发出一声惊叹。
从阁楼上看,更如穿行在云端,大陆风光尽收眼底。还没什么人在身边,她不必忌讳探出来。方桃一下就懂了师兄的用意,心里偷着乐。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呢,还是共感的好处。
如今凡界四处并不太平。
灵舟所经之地,倒还算祥和,只是暗处藏匿危机。有时魔物寄宿在深山老林,有时附身于街边行人身上,不易察觉。他们害人时,也叫人措手不及。
故而,各仙宗已经派了许多修士在凡界巡走,一面诛魔,一面观察人间动向。暗中也窥探魔王的行踪。
自天地开辟伊始,凡界的王朝更替了几轮。如今天下一统,号曰北顾王朝,建都青凤,在位的是二世皇帝。
青凤隶属于莱州,紧邻苍州,此处归召辰殿主管。
灵舟从灵山出发,途径风引川,又过青凤、苍梧,才到襄川,也就是紫云宗的地盘。
青凤城内有一大泽,名曰青凤泽,相传上古神兽青凤曾歇脚于此,饮过湖边水。因此得名。
到青凤时,已是黄昏。漫天橘色,似掉进了金秋的梦境。方桃从灵舟上往下看,这青凤泽的轮廓的确像是神鸟。她说:“我还没来过青凤。”
王鸢见在默读心经,闻言,也往下投去目光。青凤泽之大,几乎占了城中三分之一,叫人疑心水底潜藏了妖怪。
实际上,这水底确有玄机。往日有传言,游湖曾见着白鹄化成的妖怪。民间甚至祭拜白鹄妖,称其为白鹄神,祈祷一年水产丰足。
修士只管害人的妖魔,既然白鹄不作恶,便是良民。
王鸢见道:“京城自古繁华,其下暗涛汹涌。”
王鸢见家在都城邻边的风引川,他儿时常随父母去京城里走商。繁华之地,自然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那时他从闹市里、歌楼上,窥见王孙公子的人生,心中无端有些抵触。毕竟见过流浪街头的乞儿、妻离子散的难民,他眼中看见的便不再只是繁华。
而是一面镜。
直到入了山宗,他才看见镜子两端以外的日子。可惜,这不过是用长生装饰的酸枳,咬到心里依旧是苦的。
人人皆道长生好,这世上却空有神佛,无真正的得道成仙。人皆有一死,修士也是。
若是心有羁绊,无论在人界或是入了道门,在长短不尽相同的寿命里,长生反而成了折磨。
方桃却丝毫没被王鸢见的话影响,她说:“过了青凤,这一块叫什么?看起来很平整,还有很多池塘,夏天到了应该会开满池塘的荷花。要是有机会,以后来这里垂钓吧。”
“那是扬原,”王鸢见这样说着,算着时辰,“夜里应该就到苍梧了。”
落日渐渐隐去光辉,暮色流转,如枯叶蝶盘旋天际。
到了应当歇息的时候,王鸢见去换值班,需守两个时辰。他下去时,刚好撞见上楼来的邓远昳。
方桃刚刚还在说话,一见人影,立马就噤声了。
谁知,邓远昳却察觉了这一点,见礼后,问道:“鸢见师兄,方才是何人在此?怎么一转眼不见踪影,听着不像同来的修士。”
王鸢见并没糊弄他,不假思索答说:“前阵子收了一株花妖,待在芥子珠里,偶尔会和我说上两句。”
花妖比起魔物更加招人待见,毕竟普遍弱一些,且无害。灵遥山宗上头就有许多善妖,偶尔与修士来往,极为常见。
邓远昳见他一本正经,故而没有多问,道了别,往阁楼上去了。
一楼有两两三三的修士正在闲谈,外头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观景,倒也宁静。灵遥山宗也不筛选修为,皆找了自愿前来的。
王鸢见掌了舵,四周又少了人。方桃问:“若是我被发现会怎么样?他们会背后议论你吗?”
之前,迎春花妖说过,依附并不是什么光彩事,无论对花妖还是对依附的人。具体怎么个不光彩,方桃隐约感觉到了。
她想,自己哪怕和师兄结了道侣,也天经地义。但方桃从前知晓了名声何其重要,就难免顾忌周围人对师兄的态度。
王鸢见道:“若是我将你的身份吐出,他们也不会信,反而多加询问,对你不是好事。不如少些事端。”
方桃想想也是,却笑道:“师尊说过,人不能撒谎,会得报应。师兄今日说了谎,来日可要怎么圆谎呢。”
王鸢见闭眼,看见方桃捏着他境里生的狗尾草在甩,他笑了笑,又睁开眼,看向远处沉沉的暮色。
“不伤人的谎,也不该吗?为了不伤人的谎,也当得报应么。”
方桃戏谑:“师兄怎么不撒谎说你喜欢我?这样的谎,才不会伤师妹的心呢。”
王鸢见一哂。因为这本就不是谎言。
忽然,他得了讯,拿出传讯牌来。是前头一艘灵舟的掌舵修士发来的。王鸢见一目十行读过去,收了起来。
方桃问:“师兄,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