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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画中人·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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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鸢见脑内猛地闪过许多画面,他一面觉得可笑可叹,一面觉得惋惜。希望渺茫。
明明在风引川时,师妹入他幻境里救下了自己的命,可才过多久,竟这样轻易就要葬送了。未免对不起方桃。
现在方桃依附在他身上……他若当真死了,方桃怎么办?
舍予纵身一跃,已经从山石那里出去。身后的荒地在崩塌,分裂出无数沟壑,一道道如刀锋向王鸢见砍来。
“师兄!你快走!”
王鸢见撑起身子,艰难地奔向入口。在刚刚一战中,他消耗太多灵力。方桃在画卷之中来去,实则消耗的是他的力量。
他想放弃逃生,通过两人共生的脉络,把灵力传送给方桃。这样她至少可以活下来。
察觉王鸢见的动静,方桃心中一惊,转而回身,重新聚齐那些树叶。既然树叶可以调动成字,那么画符也不是问题。
溯回符的写法,方桃背过很多次,师尊也教过很多次。往日的她对待课业,不过敷衍几笔了事。
有人说她天资聪颖,却不用功。唯有方桃清楚,自己只是记性好一些,实战却太弱。她志不在此,故而无心用功。
方桃想,她不会遇见危险。
至少,师尊和师姐,还有师兄,都不会让她遇见危险。到了死的那一天,她也只是有一点点后悔。
今日,方桃发觉,唯有强者才能保住在意的人。而古往今来之强者,怎么会像她这般流连山水间。
耳边风雨呼啸,一刻未停。
树叶盘旋之间,时间流逝似乎慢了下来,每一片树叶都由她使唤,听她号令,渐渐聚出形状。
她用树叶在山石上画了一个符咒。
连成的一瞬,电光闪烁,一道疾雷从天而降,劈开了山石!
入口粉碎,化作了一刻钟前的模样,重新恢复路径。
“师兄,快走!”
王鸢见原本还身在混沌中,方桃竟用灵力推了他一把,将他送出了菩提境。
出境时,他身如飞鸿,压迫感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可脑袋却十分清醒。王鸢见控制不住力道,又或许是刚刚的推力太过烈,一下子磕在案前。
等转头看时,画卷已经一寸一寸慢慢收起,掉落在桌案上,咔嚓一声。卷轴同桌木相击,像是剑合上了鞘。
再拿起时,画已经打不开了。
舍予站在窗前,皱着眉头看外头的暴雨。听见响声,她瞥一眼画卷,说:“晚了,禁制破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舍予所说,天边的云愈来愈低,几乎将人榨成薄片,透不过气来。四周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如刀光剑影洒下。
闪电如锁链,一挥一声响。
倾盆大雨中,舍予推开竹屋房门,吱呀一声。门外的积水已经有两寸高,可以漫过脚踝。她踏进泥水里,发丝全被狂风吹乱。
脸上冷静,她心里却无端恐慌。
禁制一破,风云变幻,灵遥仙君是时候出来了。世上唯有灵遥仙君,可降服魔王沈铃问。其他人不过只能拖拖时日。
前一阵子,舍予追寻魔王的踪迹,发觉他在漫寻灵遥仙君曾经的踪迹。
在封印魔王前的一段时日,灵遥仙君曾离开灵山,分别前去各大仙宗,交付了残玉。舍予并不喜好与人应酬,故而不知是哪些仙宗。
冷至礼却也不知。灵遥仙宗当今的掌门早换了一位,更替掌门人那日,师祖向观乘鹤而去,与世无争。也无人能请他出山。
但按照灵遥仙君的性子,恐怕是将残玉分在了名列前茅的仙宗手里,好叫他们将来联手对抗魔王。不至于一家独大,让修真界四分五裂。
魔王此刻搜寻灵遥仙君的踪迹,必然是想逐一击垮宗门,随后再来对付灵遥仙君。现在,趁她没醒,破了灵遥山宗的禁制。
得赶紧找到冷至礼他们。
舍予不顾这电闪雷鸣,只身走进雨幕,混浊的雨水沥下,将她的衣袍都浸满了水。
方才,就在舍予思忖的空当里,王鸢见将画卷摘下,存在芥子珠里,提剑跟了出来。他身上还负着伤,是画中魔物留下的。
此刻顾不上伤口,王鸢见分神去看方桃。她也耗去了太多力量,现在躺在境里休息。
暴雨冷如寒刀,兜头淋下,王鸢见被雨浇了个透,冷得浑身都麻木起来。雨雾迷蒙了睫毛,他一面抹去脸上的水迹,一面咬牙跟上舍予。
伤口浸在水里,大概会溃烂。他顾不上了。王鸢见想,今日一战,若山宗覆灭,他绝不能苟活于世。若尽了他的命,来换灵遥山宗,在所不惜。
从入门以来,师尊便如此教导,他时时不敢忘。
唯有师妹死的那一日,他生出一些妄念来。他想,这天下苍生等着他们去护佑,可自己原本就弱得连身边人也保护不了,悟了大道有什么用。
方桃死前,有没有想过他会来救她?
她仿佛生就如此,无嗔无念,锐刀捅进腹中也不觉得疼。但王鸢见最怕见血,他的双亲皆是被魔挖空了内脏,失血而死。
他的兄长,一寸一寸都被魔扯下,与血混成一团,像是搅碎的浆果子,混着树枝折断后的白浆。苍白,又艳红。成了他永生难忘的情形。
因此,每每方桃受了伤回来,王鸢见必要寻遍良方为她治好,不留一点病根。哪怕是看见留疤,也会触目惊心。
在方桃成为他师妹前,王鸢见就开始习医术。直到方桃来到他跟前,他的医术才有了用武之地。
饕餮一口吞了方桃,应当不疼。
但死和伤全不相同。只是被魔伤了,就有挽回的余地。一口吞了,连机会也不曾给他。那一天,他便像再次回到当年还未修道时的身躯,面对魔,空有心,无力挽回。
今日的祸乱,因他而起,也需要他全力以赴,为此,才不会抱憾而终。
还未行至山门前,早有许多弟子冒雨而来,守卫大殿。他们神色匆匆,步履却没带犹豫。
其中之一见了王鸢见,抽空问了句好:“鸢见师兄,你没事吧?流了好多血!”
王鸢见道声无妨,又追问:“禁制破了?掌门是如何吩咐的?”
修士苦着脸,无奈叹息一声,手中的法器略微有些颤抖。两人边走边交代现下的情况。
“掌门,他,他正在灵峰修复禁制,听元甲长老探测,魔王已经往山宗这里赶来了,故而风雨交加。师兄,你看——”
他抬手指向殿前的大树。全部的叶子都落光,只剩下一地残渣,一树空枝桠。地上的雨水冲走了香火和红笺。
“神树不知被何人所伤,幸好掌门发现得快,救回了神树。但,恐怕禁制很难修复好了。”
王鸢见听得耳边再一声闷雷,喃喃:“今日便是用血肉之躯来造禁制,也义不容辞。”
他说得那样轻,那样低,好似无边细雨。可话中的决然如此坚定。
小修士动容地望了王鸢见一眼,放大声音给自己壮胆:“灵遥山宗创立数千年,更有灵遥仙君护佑,定不会在此时泯灭。”
山门前已聚了许多修士,不知魔王何时来,便只能在暴雨里硬撑。
乌云密布,看不出此刻的时辰几何。
*
方桃睁开眼,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耳边安静异常,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能隐约听见鸟鸣之声。
万物复苏,逐渐有了感知。
仿佛身处春日的清晨。露水从桃花上滴落,清波中荡开一圈纹路。鱼儿顺着河水摇摆而下,岸上的欢声笑语,隐入了春风中。
方桃看见两个人站在清脉河边放纸鸢。一个身着白衣,一个穿青衣。
两人脚步缓缓,相伴而行,衣袂摇曳在地。纸鸢被东风吹去山间,遥遥地失却了踪影。
他们的眉目不清,声音渺茫,如同梦境。
隐约地,方桃看见两人手植了一棵青葱的树苗,那青衣的人洒下些露水。白衣的人和青衣一样高,身量一般无二,在边上系红丝带。
那是白衣人发上的红丝带,解下后,系在了树梢。
随后,她的目光顺着清脉河往上,似乎要溯游而上,直达河流的源头。日光下照,波光投下的影落在身上,浑似加了透明的烙印。
就在清凉的河水冲洗中,梦境渐渐消散了,方桃这次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还在师兄境里。往外看,王鸢见正站在神树前,细雨如帘。
神树空荡荡的枝头,唯独系了一条红丝带。往日,它藏在所有红笺之中,并不显眼。这时,所有树叶和红笺都被雨打下后,便无比醒目。
黑云滚滚,这是天地间唯一丹红。
再一转头,方桃看见殿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修士。正在等待魔王的降临。
她想起刚刚的梦,又想起昆离和镜中的凤眼男修。更想起师兄的伤,不知所踪的司羽,还有破掉的禁制。
方桃有些力不从心,她明明知道了许多内幕,依旧没有挽回局面。如果她再强一些就好了,不会像现在这样做无用功。
忽然,东边乌云里撕裂开一道金光,有几道光束洒下,一下子将大殿照得透亮。
所有修士都仰头看向那道金光,仿若雨后天晴的阳光普照大地。他们满心期望,来的是传闻中的灵遥仙君。
是了,灵遥仙君自从封印魔王,已经快七百年不曾出世。留在世上的不过一棵神树,一个禁制,几块残玉。
灵遥山宗,无论如何都是仙君一手创建而成,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迎来的却不是祥瑞。
金光之下,映照着雨幕,折出许多虹光,像蝴蝶的翅羽,随着来人一片一片凋零。
这身黑袍落在树梢,上绣的铃兰此刻如游龙般钻进了神树中,神树的根冒出血珠,滴落在地。
所有人最恐惧的存在。
沈铃问。
王鸢见自知敌不过魔王,却依旧先发制人,将剑刺了过去。魔王只是一挥手之间,师兄被震开三步,几欲再次吐血。
其后跟上许多修士,各式术法朝魔王攻来,却没能伤他一分!反而,冲锋陷阵的修士都受了或多或少的伤。
这时,方桃也顾不上师兄的血了,因为共感,她自己也疼得要命。
虽说,她并不怕疼,可魔王使出的法术仿佛是蚂蟥,横窜在师兄的脉搏之间,吸取灵气,要把她的魂魄也闯散了。
沈铃问眉间有颗黑痣,眉目冷冷地俯视神树,似乎在搜寻什么旧物。
随后,魔王从树梢取下那条红丝带,随意丢弃在泥水之中,一点不留情地朝神树横手劈下。神树的枝桠一下被削掉一半。
方桃这才有些明白了,红丝带是神树的守护灵,因此神树多年来才能百毒不侵。这红丝带,分明是梦里的白衣人系下的……
沈铃问抬头,掠了一眼四周。并无异样。没有人来。他笑了一笑,低声问:“即便如此,你也不愿出来见我,是吗?”
好像他来此处,不为了灵遥山宗,不为了神树,只为了寻一个故人。大抵没有人能想到魔王在等谁,纷纷怔住了。
王鸢见趁这个空当,将掉落的枝桠拾起,刺入魔王的心口。
他竟躲开了!
下面的修士半点也攻击不了他,反而,繁多的招式好像几万只蚍蜉在身上咬,惹烦了沈铃问。
他一声令下,饕餮自身侧横空出世,一口吞了前头的几个修士。
半点骨头没留。
顿时,人心惶惶,有贪生怕死的一下就退缩了,纷纷要往隔壁的问岳寻求庇佑。
而留下的人,不过也就面上镇静。饕餮是上古四大魔兽,他们的修为联合起来也未必能对付得了。
这场景落在沈铃问眼里,分外讽刺。他扬起声音,刻意说给谁听。
“你为了苍生封印了我,可他们见了我,只知道逃。”
作者有话要说: 魔王:隔空喊话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