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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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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面目如常,但冷斥起来也叫人胆寒,这大概就是位浸/淫权势多年的人的气魄。在沈吟洲接触过的人中,唯有晏错能和“权势“二字沾上点关系,可晏错没表现出过这一面,被这么一斥,沈吟洲先是一愣,学着在宫里看过别人做的那样,曲着被压跪下的身体道:“小人知错。”
卫观虚弱开口,语气嘲讽:“傅常侍,何必为难不相干的人,冲着我来便是。”
傅濯瞥过卫观,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卫大人自有陛下处理,不用现在着急,卫大人自求多福。”
看着二人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苗头,沈吟洲在心中呐喊:不要为了我吵架,你们以后可都是一个阵营的兄弟!
为了阻止他们吵起来,沈吟洲急中生智,快两人一步开口:“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常侍罚我吧。”
傅濯给两个郎卫递了一个颜色,两郎卫立刻搜沈吟洲的身,从沈吟洲身上搜出剩下的两个土麻饼和一个空了的羊皮水袋。郎卫把搜剿来的东西呈到傅濯面前。
傅濯看了眼沈吟洲身上的东西,面色微微一变,想到了一些让他心情陡然变好的事情,方才周身那压人的气魄消散许多,他缓缓道:“我想你是不知道陛下不允许旁人给卫大人喂水喂食,不然凭你一个小小黄门断然不敢上前。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沈吟洲呆看他两秒,然后果断附和:“是,是这样的。”
傅濯抬了抬手指:“既如此,便小惩大诫,打十板子给你长长记性 ,牢牢记住在这宫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傅濯有心放过他,两郎卫看得出,压着沈吟洲的力道都变小了,十板子打得不重,没伤到筋骨,只是屁股泛疼。
傅濯摆摆手:“送回良室,也该提醒一下慈王,好好管教下面的人。”
郎卫带着沈吟洲到良室,元青一开门就把沈吟洲推了进去,沈吟洲被推得一个踉跄,元青伸出手臂将他稳住,侧目看了他一眼,对傅濯道:“不知傅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傅濯没说话,说话的是旁边的郎卫,一人上前道:“宵禁时间抓到的,你们良室的人。”
元青颔首:“的确是前些日子调过来的,刚来,不懂规矩。”
话里话外把责任推得远远的。
傅濯眯着眼睛扫过元青看似低眉顺目的脸,淡淡道:“我只知道这宫里谁也不能违抗陛下的命令。”
刚才给他放水,现在又来这一出,结合原著剧情来看,沈吟洲再傻也能猜出傅濯这一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演戏舞台上光有一个演员可不够,还得有对手戏,晏错衣衫未系从房内走出,打了个哈欠:“发生什么了,大晚上不让人睡觉?”
傅濯没什么表情走到晏错面前,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是那种如果骂起来唾沫星子绝对会喷到对方脸上的社交距离。
眼睛对眼睛,傅濯冷冷道:“慈王得了一个‘慈’字,御下却也不能太过仁慈,让底下的人没了规矩。”
晏错从上到下扫过沈吟洲,沈吟洲屁股正疼,站得腿有些哆嗦。
晏错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直视傅濯,不卑不亢道:“小洲平时是个温和乖顺的人,不会轻易做没规矩的事情。事情我还不甚明了,但看样子傅大人已经罚过了,既然事情已经了结,又这么晚了,就让大家都回去休息。至于小洲……我明日会说他的。”
傅濯顶着一张谁看了都会有压力的脸,一点好颜色也没有:“这般轻描淡写?”
晏错笑:”不然如何?”
沈吟洲左看看傅濯,又看看晏错,把想叹出的气咽下肚子,心里有种手握剧情看穿一切的无奈感。
他们演得真好,令人佩服……但他屁股好痛。
沈吟洲疼得想趴下,碍于要配合两人演戏只能干站在一旁当个背景板。这一场戏的目的沈吟洲大概也能猜出,今天借着他的名目一吵,明天“傅常侍和慈王不和”的消息就能传遍宫闱大大小小的角落。
没人在意他的屁股,除了他自己,沈吟洲咬紧牙关仰望夜空兀自看星星,忍得热泪盈眶。
等这两个人吵完,天都快亮了,郎卫们走了之后晏错才关注到沈吟洲:“被打了屁股?我这里有金疮药,到卧室里去,趴到床上。”
沈吟洲向后退了一步:“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那种地方你能看得见?”晏错怀疑:“我那都是上品的药,倒不是关心你,就怕浪费我的药。”
沈吟洲不自然地扭捏了一下:“……不雅。”
沈吟洲一别扭,耳朵就热起来,害羞之中还掺杂了点害怕,万一上着上着药,他假太监的身份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准备降低存在感偷偷溜掉,想当初大学逃水课他就是这么干的,先默默把身体移向门口,趁着关键人物一个不注意就冲刺出去。
这次他刚往右侧挪动了两步,就被晏错逮住了:“你跑什么?”
沈吟洲:“没跑。”只是在挪动而已。
晏错脸上浮现淡淡笑意:“放心,元青给你上药,我不看你。”
过了两秒,看穿一切似的拍拍沈吟洲的肩膀:“别自卑,元青和你……咳。”
自卑?什么自卑?沈吟洲疑惑看去,只看到晏错一脸委婉的笑。
不容拒绝,沈吟洲被按上了床,晏错还算有点良心没进去看他的笑话,元青扯着他的裤子往下拉,沈吟洲抓着被角道:“好了好了,可以了!就……就这里!”
再往下就要暴露身份了。
元青:“下面还有伤。”
沈吟洲急得面红耳赤:“元青公公……这样就可以……下面不疼,只有上面疼,给腰和……下面一点点的地方伤口涂药就行了。”
他叫得像杀猪,晏错在门口听得发笑,开了金口玉言:“好了,难为他急得说了这么多话,饶了他吧,元青,按照他说的做。”
元青这才松了手。
“放心好了小洲,我不进去,你不用害臊。”晏错在门外又说了句。
晏错确实没进来,鹦鹉飞进来了。
之乎就站在窗边,盯着沈吟洲臀上的伤口瞧,晏错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晏错:“他伤得怎么样?”
之乎:“肿了,晶莹剔透。”
沈吟洲:“晶莹剔透未免也太有点……”用词不当了吧。
晏错:“流血了吗?”
之乎:“没有,白里透红。”
沈吟洲把脸埋进枕头里。
晏错:“打得重吗?”
之乎:“不重,圆润光……”
“够了,”沈吟洲忍无可忍的:“能不能用点正经的词汇?”
远远的,隔着门,沈吟洲听到了晏错格外开怀的笑声,想一阵突然兴起的春风,他笑了好一阵,止住了之后忍着笑意问:“这么看来傅濯对你手下留情了,不像是他的作风,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吟洲被他笑得郁闷:“不知道。”
晏错:“今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都说给我听。”
沈吟洲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讲他是怎么给卫观送东西,又是怎么碰上了傅濯,最后又是怎么挨打的,没有一点隐瞒。
晏错听后了然道:“原来如此,你今夜走运,给卫观送的是土麻饼,怪不得傅濯肯对你留情。”
沈吟洲不明白,闷闷问:“土麻饼又怎么了?”
“傅濯幼年在宫里过得不好,被欺负,吃不饱肚子,有人在他最困窘的时候送了他一块土麻饼。这土麻饼对我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对他来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你今夜给卫观送饼大概让傅濯想起了小时候他的遭遇,这才对你留了点情。”
沈吟洲:“殿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晏错又笑道:“我知道有什么稀奇的,这宫里面哪有秘密?不过我有一事还需要你来解惑,你和那个卫观是什么关系,明知陛下罚他还敢给他送水送食。”
他和卫观只是纯洁的角色和读者的关系——可惜这话说出来没人信,保不得还把他当成疯子。
沈吟洲只道:“卫观大人是个好人,我不忍心看他受罚。”
晏错一振衣袖:“好人受罚多了去了,尤其在皇宫里,好比我……”
他恬不知耻继续道:“我这样一个顶顶大好人还不是照样被抓到这里关了起来?”
沈吟洲:“顶顶大好人?”
晏错一脸坦然:“对啊,我小时候常扶老奶奶走路的,老奶奶总夸我好孩子。”
沈吟洲一开始还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细品之下发现一丝端倪:“殿下从小就是太子,怎么会有机会总是扶老奶奶走路?”
晏错异常坦然,甚至还有点愤慨:“别不拿我皇祖母当老奶奶,我皇祖母吃得骠肥体壮,扶她我不费力气的吗。”
究竟是哪里的问题,为什么每次和晏错聊天都有一种胸口发堵的感觉,这个角色好像离他的想象越来越遥远了。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沈吟洲仰天长叹一声,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
卫观的事情还是按照原著的剧情发展了,绑过第三日,他就被赐了黥刑,脸上刻了一个“谤”字,赶回青州。
这一去,按照剧情的进程,恐怕要五六七八年后才能再见了。
受伤后几日沈吟洲没再折腾,就在良室里养养伤,松松土,给之乎洗洗澡,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给之乎洗澡是个大工程,这小鸟儿要求一日比一日猖狂,一开始是温水就满足了,后来要求自己的洗澡水里必须要有花香,再后来要求沈吟洲必须额外给他头上顶上一朵最漂亮的小花花,就像之前做的那样。
沈吟洲一一满足了他,之乎很是受用,允许沈吟洲成为第二个听见他美妙歌喉的人。
沈吟洲:“所以第一个是谁?”
一旁的晏错放下书指了指自己:“第一个受害者是我。”
之乎:“小洲,我们鹦鹉的嗓音都是很动听的,百灵鸟知道吧。”
沈吟洲:“知道。”
之乎:“它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
沈吟洲:“……”
之乎:“黄莺知道吧。”
沈吟洲点头:“知道,但我猜它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之乎:“这倒是。”
晏错笑出声,拿着书的手微微发抖,脸从书侧边露出来,一双冷清的眼睛生生笑弯了,对着沈吟洲发问:“乌鸦知道吧。”
沈吟洲点头:“知道。”
晏错:“乌鸦怎么唱的它就是怎么唱的。”
“晏子规——”
之乎发出尖锐爆鸣,斥责晏错毁了它的名声阻碍它找伴侣。沈吟洲挠了挠之乎的脑袋,说去给他找条手巾擦身体。
他一出房间,之乎想起一件事情。
“小洲好像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
晏错答:“今天是第九天。”
之乎:“好吧,我又欠你三根羽毛,等掉毛期的时候再向我要。”
晏错笑笑,轻轻道:“已经超过七天,这次我也没赢,算打个平手。”
之乎灵活地动了动脖子,沙砾一样的眼睛看向晏错:“你说小洲会在这里待多久?二十天,一个月?我希望他能待得久一点,我喜欢他给我做的小木盆。”
晏错放下书,走到窗边,看向窗户外面沈吟洲翻找手巾的身影。他好像是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人,从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像只仓鼠一样忙忙碌碌。
“之乎。”
“嗯。”
晏错的手搭上窗台,衣袖垂下,带着几道褶印,暖阳照着他从袖中露出的手指,他仰起头,悠闲地像在晒太阳,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再玩世不恭,而是平静的、平静到有一丝冷漠。
“你知道的,不要期待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