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366、第58章 所谓理想，所谓现实

　　一行小辈拜谢老剑神之后，老剑神便暂且回房了，剩下的事交由瑾白处理。

　　张法林见老剑神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这才抹了把额间的汗，缓了口气。其实老剑神要交代的事也不多，只是让他们将今日山下苏家女与宁阳陆家的冲突如实汇报上去，让宗门自己定夺情况。至于这苏家女……

　　“便将她视作我的弟子吧。”

　　天渊宗三人面面相觑，神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老剑神的原话便是如此，细思极恐。

　　那她究竟算不算祖师的亲传弟子呢？先前师叔祖唤她师妹，便真的不算错？

　　张法林也不敢想下去，牢记了祖师的话，安心当个传话筒便是。他只是个小弟子，后面的事他可做不了主，纠结如何看待苏家女的身份那是宗门高层需要考虑的。既然苏家女对自己等人也算随和，那自己不妨也以平辈论交，只消将她视作道行高深的师姐即可。

　　——虽说她的年纪明显比自己小，但达者为先，并无不妥。

　　至于苏霖弦与陆从野，则是在考虑先前瑾白曾说过的话。

　　她说当时只是为了造势，便谎称阿璃是她师妹，尔后又说，当时的确不是，但往后就不一定了。而现在依老剑神的意思，似乎真的有意要收阿璃为弟子？

　　可在此之前，老剑神当是不认识阿璃的。以老剑神的阅历，莫非他果真有着预测天机之能，已经料想到阿璃会成为他的弟子了？其中隐秘，不便言说，瑾白便也道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这师徒俩，打哑谜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

　　接下来，瑾白便为他们安排居所。

　　此地共有竹屋九间，一间归属老剑神，一间归属瑾白，一间归属隔上数年、十数年或是数十年才会回返的易初。剩余六间，正巧六人，都有了歇脚的地方。

　　只是，这毕竟曾是老剑神各位弟子的居所，主间是不能去的——反正也无法打开房门，在侧间休憩便好，床铺皆是干净的，无须过多忧心。

　　以上，是瑾白同他们述说的。可当苏璃进入到自己分得的屋中时，赫然发现主间的房门是敞开的，内里一览无遗。干净整洁是自然的，只是并不像她想象中的有着主人的各种旧物，除却一些桌椅、盆栽、字画、屏风等常见物事，便见不到任何能瞧出这间屋子原本主人身份的信息。

　　她想了想，转而面色古怪了起来。

　　九间屋子，老剑神一间，七个弟子各一间，多出一间……不会真是留给弟子八的吧？自己真是那个弟子八？

　　老剑神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洛魂的联系了？

　　适逢响起了敲门声，苏璃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应答一声后便去开了门。许是门缝作祟，如寒梅般清冽的淡香先一步进入鼻腔，也便让苏璃在还未将门打开之前，便清楚了门外是何人。

　　“我能进来吗？”

　　瑾白端庄着仪态，目光平静地望着苏璃，此时也瞧不出什么心绪来，看上两眼，便只觉心生安宁。

　　“仙子轻便。”

　　苏璃侧身让过，作出请的手势。

　　这地方本就算是瑾白自家，哪儿有客人不让主人进门的道理？

　　瑾白忽是笑了一声，玉靥便点亮了这屋中暗色。正巧远山飘云飞走，光线从窗边洒落，飞尘浮游，便在这光线中飘荡，自由而惬意，无谓世间万物何为。

　　她进门后，先是左右看了看房中，便掩上了房门，走入其中。

　　“此来，我是想与阿璃你说些交心话的。”

　　纤长柔软的青葱抚压过桌面，瑾白挪了挪桌上的盆栽，让它有更多枝叶露在光下。同时，也就这么随意地说出了不那么随意的内容。

　　“是对苏璃，还是对洛魂？”

　　苏璃很冷静地提出了问题，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但于她而言，很重要。

　　“自然是对阿璃的。就像你说的，洛魂已经是过去式了，不是么？”

　　瑾白转身，轻笑着看她，神态端庄而从容，并不似逢场变言。那笑容的确是暖人心的，苏璃对她前来的戒备之心，也便因此而淡了几分。

　　这所谓的戒备，自然不是担心人身安全。依瑾白的能力，真要对自己不利，自己早就和牛头马面斗地主去了，怎还会在此东想西想？她真正戒备的，是洛魂，还是那个带来一切、却又毁掉一切的洛魂。

　　“不好奇这屋子是谁的吗？”

　　“不好奇，至少不是我的。”

　　“可它，就是你的。”

　　苏璃一时语塞，她只是先前这么想过，可没料到瑾白真的给出了这个结果。

　　不过，她的哑然也只是维系了片刻，便被她内心的顽固偏执所瓦解：“那当是属于洛魂的。在此之前，我从不曾见过老剑神，他怎么可能认一个初见一面的人当作弟子？这屋子，若是准备，也当是洛魂的。”

　　“你暂且没有那段记忆，也不曾与师父相处，所以你不了解师父。”瑾白轻轻道，“他活过太过漫长的年岁，所能知晓洞悉的，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他曾教导过洛魂近一年的时间，虽嘴上不肯认，但已经是将洛魂当作了弟子。

　　“按他教导的时间来看，其实洛魂……其实你才是弟子七。”

　　“是洛魂。”苏璃执着于这一点。

　　“那都是你，何必分隔地那么清楚？”

　　“不是的，洛魂是洛魂，我是我，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按我说，你自己不承认你是洛魂，便真就不是了么？”

　　“黑锦你闭嘴。”

　　“小瑾白可是越来越胆大了呢，只可惜，这种程度的呵斥于我无用。苏璃，不妨你再想想，你有洛魂的记忆，也逐步走进了他的人际关系，你知晓过他的感情，掌握着他的能力，走过他所走过的每一步，这样，你和洛魂，还有何种分别？”

　　“……”

　　“你只是觉得，你有独立的人格，不想被洛魂这一身份束缚，希望别人与你结交是因为你是苏璃而非洛魂。可，你用着他创作的剑法，享受着他的人际所带来的便利，你如何能说你不是洛魂？”

　　“……”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享有权利的同时，责任与义务也是你必须背负的。仅仅只是你自己在纠结这个身份罢了，洛魂是过去的你，苏璃是当今的你，所谓前世今生，与前些年与近些年，又有何分别？你的性格，与洛魂的确差异不小，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同根同源。别犟了，你就是洛魂。”

　　“黑锦闭嘴。”

　　“言尽于此，二位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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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说话直戳人心窝子的恶鬼也便真的不再出声，可她说的话，却依然萦绕耳畔。是啊，吃着这层身份的便利，又顽固地不肯承认这个身份，岂不就是既要享受权利又不肯承担义务？岂不就是双标？

　　黑锦说的，的确没错。

　　可，自己也的确不想被洛魂这一身份束缚，所以这才想走出一条新路。

　　自己这执拗的坚持，终究是错了么？

　　瑾白见那小姑娘一直低着头，手掌也似乎是无意识地攥紧，心中轻叹一声。

　　其实，黑锦说的这些话的本质意思，在她心中也流转过。只是她不愿这样明着说出来，她知晓自己说话总是不够委婉，便来此想尝试着一点一点与她交谈。不曾想，那恶鬼竟直接把这些话挑明了，甚至说得比她心中回转的思虑还要直白、还要赤裸裸，未免也太伤人了。

　　是该要说些什么吧？

　　瑾白压下了想要摸摸那姑娘脑袋的心思，斟酌着词句，迟疑道：“阿璃，无论过去如何，今日师父见你，其实是真的有了收你为弟子的心思。

　　“比起洛魂，你的性格已经转变了许多，剑法也走出了洛魂的阴影，更接近师父理想中的弟子形象。考虑到你的态度，这才暂且一放，先让天渊宗把山外之事妥善处理，避免对你不远的将来影响过甚。”

　　瑾白把话题拉回了黑锦插话之前，言下之意，便是老剑神的确是有意收她为弟子的。且收的是苏璃，而非洛魂。

　　然而，喜爱剑的，是洛魂，而非苏璃，于是矛盾又出现了。

　　洛魂修剑，是真心喜爱剑道之路。而苏璃修剑，却是因为剑最熟悉，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可这所谓的天赋，却是属于洛魂的“传承”。换言之，她所走上的剑道之路，本质上亦是洛魂为她铺好的路，她想用自己新修创作的剑法来逃脱洛魂的阴影，可她只要拿起剑，便处在洛魂的影响当中。

　　她没法摆脱洛魂的，除非，放下剑。

　　可放下剑，还能有几分战力？

　　要想回到地球，就必须要以强大的战力支撑；要想揭开旧日谜团，行于江湖之路，同样需要制敌的勇气与能力。

　　这就像是个理想与现实的抉择，理想是摆脱前世洛魂的影响，做回自己，代价则是一切从头再来，走上一条从未走过的路；现实则是接受洛魂，承认二者一体，伴这一路的旧友，继续行于剑道之途。

　　苏璃是很想选择理想的，但她又惊恐发现，理想之中，又是一条矛盾的路。

　　譬如，做回自己，自己是苏璃，还是苏黎？

　　问题，忽然又回到了许久之前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