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红颜》南城久玖

238、第139章 旧忆·巡北境

　　罗浮岭下。

　　奏终于停下了在林间飞速的起起落落，她盯着后方看了许久，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开始了微微的喘息，彰显着方才这一路奔来所耗费的心力之大。

　　洛魂虽说神色仍是淡漠的，但似乎也已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他看着那未着面纱的黑裙少女，半晌不曾移开过目光。

　　“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奏抬眼看他，语气满是揶揄。

　　“见过。”洛魂轻声道。

　　还真是实话。

　　奏顿时气结，这人懂不懂说话？

　　但转念一想先前与他的几次对话，奏的心中又稍稍平静了下来。

　　这人就从来没有懂过言辞的艺术。

　　奏平复了下心绪，决定不和这家伙计较情商方面的问题，便问道：“不好奇我为何会被一群弟子追着？”

　　“你愿道明便可讲述，不愿道明便是隐私，我自无需多问。”洛魂应道，语气较之先前，又有了些许不同。

　　他似乎不再拘泥于礼节性的称呼，开始把“姑娘”“仙子”“殿下”一类的称呼，改做了“你”，把“洛某”“在下”一类的自称，改回了“我”。虽然只是很简单的称呼变化，但也暗含着他内心的变化，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二人之间不再是疏离且再难相见的过客。

　　奏轻哼了一声，稍稍嘟起的嘴唇，充分展现了这个年纪少女的俏皮与可爱。哪怕她的长相柔媚，声音柔媚，但她依然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女，是未历世事、恣意娇纵的青涩少女。

　　她道：“我方才回去与师父说了，然后跑了出来，师父遣了几名弟子寻我回去。再后来的事，你便也看见了。”

　　少女的言辞有些凶巴巴的，眼色同表情一般，一副凶蛮模样，仿佛若有谁驳斥她，她便能抽出四十米长的大刀与之拼命。

　　她倒是也不掩饰了，直接唤司无琰为“师父”而非“宗主”，想来心里也是清楚，洛魂早已知道她便是宗主的徒儿，倒也没必要硬凹着改换称呼让自己不爽利。

　　至于她所说的内容……反正洛魂是不信的，至少不会全信。这可是圣女大典，正式向全诺德尔撒告知圣临宗的新一任圣女，她就这么跑掉了，哪儿会这般简单。而且才派这么几位弟子寻她，虽说是两名未在逐鹿武道会上见过的圣蕴阶弟子，但她同样也已入圣，作为一宗圣女，掌握的典籍数量都比这些弟子要强得多。即便自己不出手，这几人大概率也是拦不住这位圣女殿下的。

　　不过，这些本质上也并不重要，魔域的圣女大典出了问题，与他一个东洲散修，有何关系？

　　“好。”洛魂应道。

　　奏对于他的识相很是满意，她扎紧了自己有些松散的发髻，跳上了附近的一棵高树，细嫩的小手搭在了额间，开始举目远眺。

　　圣临山脉极大，她自小在此长大，倒也没怎么出去过，可算是憋坏了。如今既然出来了，不玩个天昏地暗的，如何能对得起自己这些年在宗门老老实实地修行？

　　宗门人向来宠她，她也便一贯娇纵，养成了恣意飞扬的性子。寻常有司无琰在，倒是还能压压她的性子，而今离了宗门，也不知还有谁能降得住她。

　　奏打定主意，便在这树上开始寻有趣的地方了。虽然已经几乎完全离开了罗浮岭，但此地地势仍然不低，在这种地区爬上树梢，极目远眺，倒也能瞧见不少风景。至于人色……算了吧，北境本就地广人稀，可比不得东洲地广人也多，放眼望去，能瞧见一个村镇便是胜利。

　　故而，奏最后也是气呼呼地跳下了树，道：“我圣临周边就这般荒凉吗？”

　　这小姑娘没了面纱遮掩之后，表情便可一览无遗，一时间便生动了许多，不再像先前一样总是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了。

　　“你在此生活了十数年，可就从未下山一观？”洛魂反问。

　　“未曾。”奏摇摇脑袋，“师父说，待我正式继任圣女之后，接洽了六堂的营生，才会准许我出外勤。”

　　“身为一宗圣女，自由出入宗门的权力都没有么？”洛魂重了重语气，道，“就连离开宗门，都只能因公事而行，魔域行事，未免过于霸道了吧。”

　　“你这家伙，怎么一离了我圣临便说坏话。”奏瞪了他一眼，踏前一步，作势要打，但那手终归是还没落下去，或许是想来觉得这般不太好。洛魂可不是她的那些玩伴，打打闹闹是常事，这种在江湖摸爬滚打的散修，随便碰他怕是容易引起误会吧。

　　但洛魂不偏不倚，对她踏前一步的举动毫无反应，对那只抬起的手，也不做防备，似是对她完全放了心。

　　奏心感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转而继续斥道：“我师父自然是有她的考量，江湖上鱼龙混杂，我又这般单纯可爱，万一被人骗走了可就出大问题了。”

　　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似乎她也对自己所言深信不疑。

　　洛魂再一次的，难得地弯了弯嘴角，连带着言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那么，你怎么就不怕我也是恶人呢？”

　　“能寻我师父说些那样的话，再恶，也恶不到哪里去吧。”奏摆了摆手，似乎对他很是放心，“你修为勉勉强强，剑法马马虎虎，以我的修为能力，制服你倒也轻而易举。”

　　若是别人，这一番话，估摸着也就是战前的挑衅了。但换作是那恣意飞扬的黑裙少女，一切就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洛魂瞧着她说，心中泛不起半分要比斗的波澜。他只是想，在遇见老剑神之前，自己可真算是恶人了吧。

　　“所以，洛魂阁下，此行有我，你大可不必担心你的人身安全，我会保护你的。”奏说这话时，满是少年意气，骄傲而自由，有着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与信心，“而你要做的，便是带我游历这世间，我也好把我这一行的见闻，报予师父，以效圣临！”

　　明明就是当着师父的面跑出来的，到现在还不忘扯虎皮做大旗。

　　不过，她师父司无琰是圣临宗主，虽然不知修为几何，但肯定不是这才及笄的丫头能比的。抓她回来，也不需要什么弟子前去，在司宗主面前，她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也就是说，她的出行，大概率还是她师父默许的，指不定还在她身上下了什么保护措施以免她真的受伤害。即便是圣女大典临近，司宗主居然还会把圣女给放跑，她对她的宠爱，怕是都要超过对宗门的责任感了。按照史书论调……这可不兴论史书啊，容易灭宗啊！

　　不过，这位魔域宗主倒也确实传统，遵循着魔域随心的传统。

　　“好。”

　　对于她高谈企划未来，洛魂只是简简单单应了她，但那一个字，便宛若有千钧之重，伴随了往后不知凡几岁月。

　　“那，第一站，就是那儿！”奏伸出手臂，指向了正南方向，神情肃穆而庄严，仿佛这是什么极其重大的目标一般。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洛魂望去，只见一片山野林涧，根本什么都瞧不见。他自己对北境同样知之甚少，来处也是自东南而来，自然不会知道正南方向会有什么。不过，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还存疑，她的确没出过圣临山脉不假，但又不是对北境一无所知，在怎么着，书籍与道听途说的相辅相成也足够把自己所处的北境了解个大概了。

　　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随她吧。

　　“好。”

　　于是乎，奏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在山林间起起落落，快步踏上了征程。她并不是什么慢性子的人，这般恣意丛生的年少轻狂，是容不得浪费时间在赶路这种无聊的事情之上的。故而，才会快马加鞭，力图减少消磨在路上的时间。

　　洛魂自然跟得上那只蹁跹的黑色蝴蝶，眼中眸光的冷硬冰川，此刻也仿佛融化作了料峭初春的流水，依然冰冷，但至少，已经软化了太多太多。

　　他知道，她不是她。

　　但那又如何呢？

　　至少眼下，还能感觉到她似乎还活着……

　　“洛魂啊……我喊你名字你没意见吧？”

　　“随你。”

　　“那行，以后我就直接喊你名字了，你也叫我‘奏’就行，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敬辞了。”

　　“好。”

　　虽然总是任性娇纵，但这有些方面，倒也不会真的无礼，对人的称谓也会征求意见，看来她师父对她的教育也不尽然全是宠爱。

　　“洛魂啊，你是何时开始修剑的？阿裳天赋顶好，修行又勤，还有我们藏典阁的海量典籍，这才在如此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剑道成就。而你居然能与她拼得有来有回，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林间起落之时，奏也还有闲心，回首望他，如此问道。

　　洛魂见那如花笑靥，那将柔与媚尽数揉成完美的一张娇媚容颜，也有了片刻的失神。但好在，他惯常的疏离淡然，此刻也倒成了他的保护色。即便是片刻未曾出声，在奏的眼里，倒也不是什么很难让人理解的事情。

　　“幼时，自拿得起剑，便开始了。”

　　他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