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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因岁末将至,离京城远些的地界,如有要事,依旧是按寻常那样往上递折子。
      不过却会在奏折前尾,捎带些恭请圣安或年末吉祥之类的话。
      近些有四品官衔或以上者,则可以选择直接进京面圣。
      当然,见与不见,直接与其一年的政绩挂钩。
      是以如此,康熙从皇庄回来后,为召见京外诸臣,倒有些忙碌起来。
      但储秀宫的事情,他也一直都有上心。
      这日晌午过半。
      他正在书案后埋首于政务,就听见阵轻微的阵脚步声迈了进来。
      “万岁爷。”梁九功躬身立在宽大的书案前,面带恭敬又显出几份为难道:“可能终归是那夜见了风,才导致了这样。现在每日里都有太医院的老大夫们轮着上阵,虽是把热度给降了下来。但人还是昏昏沉沉的难以清醒,都是靠着强灌些稀粥……”
      余下的话,梁九功没法说得太明白。
      康熙手中的笔墨,染重了张奏折。
      至打回来后,都十多天了,他没踏足过储秀宫一步,见那病重的人一眼。
      甚至在心底,已经在与人做着告别。
      打小经历与担负起的一切,已养硬了他心肠。
      且他夭亡过很多子嗣,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
      沉默一阵后,便推开奏折,拿过道空白的圣旨卷轴,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
      然后双眸微垂含嘲,又忽而抬高向前,道:“传朕旨意,赐储秀宫妃‘平’字,正式册封妃位,再令她亲眷都进宫来瞧瞧吧。”
      梁九功闻声抬头,只见那龙案后的帝王,已将道圣旨朝前递着。
      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内,瞧不出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见他望去,也不说话地直直冷睨下来。
      这样可断人生死的权柄,给他整个人都拢上层慑人心魄的凛冽寒霜。
      不过片刻,梁九功便不敌这道眼神的逼视,上前抬了双臂的捧过圣旨。
      “需什么时间宣旨与召格格的家人进宫呢?”
      一抹嘲弄的笑,在康熙嘴角彻底展露:“明日早上吧。朕原先那道养病的旨意,是威慑与敲打。但此刻赐的这个‘平’字,倒带着几分真心,希望人能平平顺顺的挺过来。然,天不遂人愿,总有些意外的事件发生。希望他赫舍里能在这次里彻底收了心思,一辈子都给朕做个平平顺顺的忠君之臣!”
      梁九功垂首退出了门外,等到第二天|朝早,赫舍里的许多人都拥簇在储秀宫时,就前往宣读了这道旨意。
      这个正式的赐字册封,应当可算上是储秀宫小格格,最后的哀荣了。
      梁九功原以为,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让个尊贵的娇花折向了阴曹。
      当算高兴才是。
      可他也不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低头看了看手背被抽出的些,难以磨灭的疤痕,感受了番身上被砍出,还伴着疼痛的伤口,他觉得他合该去看看给他造成了这些苦痛的罪魁祸首。
      是以,抛下几个含泪的赫舍里男人,揭开隔断里外的帘子,走到了人满为患的床榻前。说了番不太走心的安慰话,就在堆饮泣声中,眯眼朝人看过去。
      从前那鲜活会嚷着梁九功救命,会对他哭诉委屈的小姑娘。
      正乌发凌乱,面目憔悴地躺在床上,唇色惨白的嘴角还挂着黑色药汁。
      伴随着股难闻的气味,整个人透出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当真是可怜极了。
      几名妇人全都在抹着眼泪,唯有名老嬷嬷,不哭也不做声地跪坐在她身畔。
      捏开着她的嘴,一勺勺地往里灌着药汁。
      灌完药汁后,就又开始喂着稀粥。
      待那稀烂的东西从人嘴角溢出来后,她又放下东西,一面替人擦拭,一面含着笑道:“格格得乖些吃东西,只有好好的吃东西了,病才能好。等格格乖乖喝完这碗粥,嬷嬷就去给您找甜果来吃,怎么样?”
      她这话,惹得室内悲伤更是高涨。
      梁九功无声做了场告别,就退出了让人略感窒息的内室。
      这夜,有小内侍躬在身前替他手臂换药。
      边卷着衣袖中,边忍不住陪着笑的抱怨:“梁总领,这储秀宫格格病得也忒不是时候了。眼瞅着快过年了,小宫女们都忍不住想戴个花的露个笑,咱们也能小赌着松泛松泛。现在倒好,碰上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事儿。要么,这人能在年前过去了,也不耽误什么。反正也是阖宫上下皆知不可能再给多大脸面的,今日您去宣读的这道赐字册封的圣旨,怕是她临终前最后点体面了吧。
      “啧啧啧,看着挺高高贵贵的一个娇人儿,却没她姐姐那般可做皇后的命,生生是个被爷用作撒气与敲打赫舍里的贱命,还不如咱们这些奴婢能活得命长。您以为呢,梁……”
      “啪”的一声清响,他话还未说完,就遭道重重的巴掌抽翻在地。
      梁九功一直想要登上那个龙椅旁伴驾的位置,所以一直不懈地练着诸臣上朝的那几道响鞭。
      天长日久里,这手头上的力道可想而知。
      小内侍捂着溢血的嘴角,惶恐又不明所以地对上那双眼。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私下里不就靠些八卦是非度日。
      往日也不见如何,今日怎会生这般大的气?
      梁九功垂臂站于椅前,一双漆黑眸子翻滚出汹涌烈焰。
      独独一巴掌,远消不掉他心间气闷。
      他抬了抬下颌,慢慢抽出别在腰后的长鞭,扯出道阴鸷的笑:“既然这么的能说会道,那就让你嚷个痛快罢。”
      话落,他一鞭鞭的抽下去,屋内果然响起了抚平他不悦的惨嚎。
      待人再无生息的昏厥过去时,梁九功才微喘着气息的坐回椅内,朝另一边吩咐:“把这犯了口舌的东西,拖去慎刑司剪了舌头。”
      而黑夜的储秀宫某间内室,这会儿已经清清静静地不闻半点杂音。
      只有个老嬷嬷,眉眼含笑地边给小主子擦拭身体,边低语着些大逆不道之话。
      “……咱们来这一世也不冤屈了。谁敢把皇帝爷的大伴,给砍成那样鲜血淋漓毫无办法的样子,谁又敢朝那至尊无上的爷们举刀还全身而退的。这满后宫的女人,只有格格您做到了。……咱们都这样了,这位爷都得忍着不能往外透露一个字,还要维护着表面君臣和谐地给咱们册封赐字。
      “所以啊,这就是有家族可做后盾的力量,咱们不用过份求着谁活。不过现在家里也答应了,爷儿们的事情爷儿们自个去争,不与女人相干。只要您好起来了,便随着您的心意而活了。所以啊,您还有大把好日子在后头呢,可要坚持住了。”
      迷迷糊糊之中,塔娜又为这番话眯开了一线眼睑。
      她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尽。
      且最初那几日的高热,几乎都快把她给烧死过去。
      但很奇异的是,她虽病成了这个样子,却不觉有任何痛苦。
      整副身心软绵得像躺在片浮云上,随风晃晃悠悠的,还有些舒坦。
      长久的浑噩与意识不太清醒中,她也知道有许多人来探望过她。
      比如慈宁宫的苏麻嬷嬷,同出赫舍里的僖嫔。胤礽跟胤禛,还有家里的一大帮子男男女女。
      还有些宫妃,似点卯般的来走了个过场,丢下句好好养病之类的就走了。
      他们个个都或真或假地哀哀嘁嘁,仿佛她就快不久于人世一样。
      但唯独塔娜自己知道,她这大病一场会除尽所有晦气。
      等病愈后,她将真正放下些东西,轻快而活。
      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服。
      上一回她好说歹说,撑着副不济的身子也活到了二十几岁。
      这回她才不过十八的年岁而已,不带这么丢人的。
      所以她含着股不服输的硬气,嬷嬷灌她药就喝,灌她稀粥也往下咽。
      只嘴里苦得厉害,偶尔会睁开眼,气若游丝的要吃颗梨膏糖,或是来块甜果子压一压翻涌上来的苦味。
      此刻又听嬷嬷在近前说笑,艰难地翻开眼睑,气息虚弱道:“……苦……来个甜果给我抱……抱着……什么……什么时候都可以咬上一口压压……”
      玉嬷嬷见人又睁开眼睛要吃的,激动得跟个孩子似的。
      连忙翻身下榻,去外屋里找了个鲜艳的苹婆过来塞在人手里。
      “格格,甜果来了,您快吃!”
      塔娜举在嘴边小小咬了口,果子酸酸甜甜的清香压住了满腔的苦涩味。
      但她精力不济,只吃了几小口便又人事不知了。
      但也是至此后,她醒来时的手中都抱着个甜果。
      有时是这种,有时是那种,回回都不带重样。
      虽说这场病来势汹汹,又几度折磨得她快要不行。
      但最终,塔娜却是在朝着病愈慢慢好转。
      只是没有彻底大安之前,她这储秀宫依然是宫门紧闭,免得过了病气给人。
      就这样静静养了快要两个月,宫女们都开始忙着剪些喜庆的窗花时。
      塔娜终于彻底见好了。
      这日恰逢了给贵妃钮钴禄氏,请安的日子。
      现下后宫没有主位皇后,给贵妃请安是每五日一回。
      有时巧着她身体不适,或懒得应酬了,会干脆提前一日打发人传达各宫主位,明天不用去请安了。
      而余下的两宫太后,也是双不欲压了皇帝妃嫔一头的性子。所以,都不怎么爱召大伙整整齐齐地请什么安。
      爱去的只管自己每日里去都成,不爱去的逢个该去的日子去坐坐也成。
      说到底,上头没个正宫皇后压着。
      只要不作死,在这深宫里不愁个吃喝的,日子也挺过得去。
      再且,现下大清的规制礼仪还不太全乎,还没有把汉人那一套套束缚往身上搬。
      没有后世里那些宛如踩高跷般的花盆底鞋子,单一的小两把头,跟没法子看的大拉翅。衣裳与发髻,还维持着多样化与自由,鞋子也多着平底绣花鞋与兽皮小靴。
      但塔娜也不是全不喜欢后世的那些东西,起码后世的一款知鸟头,就挺得她喜欢的。因为这款发髻,很显待字闺中的少女味十足。
      是以如此,塔娜又命嬷嬷与宫女给自己梳了个知鸟头,用大红头绳缠绕。
      着套滚白绒的淡粉缠枝花短袄长裙,蹬双鹿皮小靴,带着两名大宫女就朝永寿宫出发了。
      病着的这段日子,她躺到骨头都快散了,这下正好活泛活泛筋骨。
      一场寒雪早就过去,宫道上再无湿迹的极便于步行。
      不过一刻钟光景,塔娜就带着两名宫女站在了永寿宫门前。
      比起她宛如儿戏的储秀宫,暂领六宫的永寿宫不单止宫门要漂亮出许多,门前也正正经经地立着接引通传的宫女。
      康熙立了钮祜禄氏姐妹一后一贵妃,给他们统领六宫的权柄,就是已经代表了对她们身后家族的认可与信任。
      若不是她们姐妹俩都是个命短的,也就没后边大小佟佳氏什么事了。
      呆怔间,有声惊呼道:“……是、是储秀宫的平、平妃娘娘吗?”
      塔娜回神,见门前的两名接引宫女,全看着她一脸吃惊的模样,然后又跪了下去。
      “您、您可大安了?”
      塔娜叫了句起,就带着人大步跨过了门槛。
      两名宫女将她送至内堂时,便蹲了蹲身的退了下去。
      还是跟以往一样,里边空无一人,她永远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从前,知道她赫舍里不会再出个高位,甚至已被康熙列为需要敲打防备的名单之上时,她便在这后宫里也谨小慎微的不愿犯下半点错误地活着。
      所以,对贵妃小钮祜禄氏与众妃嫔,从来都是恭敬谦让。
      可那时仍是太过年幼无知,有太多不忿与想不通的,才会在幼子殁后,颠覆了性情地开始大肆还击。
      最终,惹怒康熙,被迁居景山圈禁。
      但以她现在的心境来论,一群女人遵循着她们男人的立场来不喜欢她罢了,又有什么可恼恨的。
      这深宫里哪个女人想活好了,不得是那位爷讨厌谁就不与谁沾边的讨厌着她吗。
      边想着,塔娜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眯眼等待了不多时,有阵轻微的脚步声进来,低低柔柔的给她问了个安:“储秀宫娘娘可大安了?”
      塔娜睁眼望去,见是德妃乌雅氏,也赶紧起身还礼。
      生养了好几个,还立着了三个孩子的女人。身份又是从低位晋升上来的,又岂会是个什么真蠢的。
      塔娜在请安的人里,会永远成为个第一,也是阖宫妃嫔们有心而为。
      她们约莫是想,将她这样一个身兼两旗的高门贵女,给衬托成个对贵妃小钮祜禄太过卑躬屈膝的地步。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回,她们谁也别想真气着她分毫。
      请安来时的第一名宝座给她就给她吧,她就是要这样安然地苟个命长。
      而乌雅氏永远落后她一步的屈居第二,是为着对她抱有份善意。
      但这份善意是不是真的出于善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但塔娜无论如何,也喜欢不来乌雅氏。
      正是因为这份不喜,同她也没什么话说的陷入了沉默。
      又过一阵,门外渐渐有声依序而入。
      低位的朝高位的礼毕后又找相熟的寒暄契阔几句,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同是妃位的又相互见了番礼,就再无话可说的坐了下来。
      几个妃位里,大部份皆有生育,塔娜的年纪是她们其中的最幼,又无生育的。
      从前就与她们没什么话可说,现下就更是无话可说了。
      一大群女人守着一个男子为夫,能真正的心无芥蒂亲如姐妹那才是假。
      不多时,来问安的人齐了,永寿宫的宫女们开始上着茶点。
      又等了片刻,贵妃小钮祜禄氏才姗姗来迟。
      一坐下后,就显露了副惊讶之色。
      “小格格,你的病见大好了吗?如果还虚着,就不用这么急的来我这儿请安。”
      能对她尊声娘娘之称的,起码给了几份体面。
      直接喊声格格的,是将她划拉去了个还未长成的范畴里。
      塔娜从前会因此大生闷气,但现在不会了,忙笑了笑的起身回话:“已经大好了,正逢了日子,又怎会不过来呢。”
      “哟哟哟,瞧这张小嘴甜的。能挺过来就是天大的福气,连爷都生怕你挺不过来,赶紧给你下旨册封的冲了把喜气。内务府那边,甚至都请旨讨论了一番丧事寿衣规制之类的。”
      这深宫里的每个高位女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小钮祜禄氏代表是她身后的家族,与康熙想要压制赫舍里的决心。
      塔娜不怨怪她,但这一回,必须把些话给说清楚。
      她可不是什么角落里不知名的虫儿,任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她姓着赫舍里,是元后的亲妹妹。
      除了自己之外,一言一行皆代表着身后家族,与姐姐或胤礽的颜面。
      不愿意争得难看,不代表她还愿意像上回那样过。
      且她们赫舍里姐妹与钮祜禄氏姐妹皆是群短命鬼,其实真没什么好针对的。
      是以,站身出列,蹲了蹲身道:“贵妃娘娘,我在任何场合里,对您都是恭恭敬敬的,请安也向来是来得最早的那位。也请求贵妃娘娘给我应有的体面,别过份的折辱于我。”
      钮祜禄氏的脸上,有一瞬闪过难看,又很快抬了抬下颌地笑起:“妹妹这说的哪里话,姐姐不过跟你打趣两句罢了。莫非,你这话是意指爷给你的正式册封赐字,内务府担忧你的身后事不提前准备,到时忙乱成一团是为折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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