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周镜

9、人海

　　10.09 晴

　　夜深了。

　　一周前我从花店买回的玫瑰渐渐枯萎在白色花瓶中，纤弱枝茎承受不住盛放的花朵，蔫蔫弯折，花骨朵耷拉下去，花瓣柔软，像被生活捶打了一般丧气。

　　其实它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顺应时间，日渐枯萎。

　　和人一样。

　　前几天整理书架，用湿毛巾清灰，看到《黄金时代》封皮上印着一段话：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这段话前半截很受欢迎，后半截却很少被提起。

　　大抵是太丧气真实了，远不如前面的文字意气风发，令人觉得无限美好。

　　我从前年少时也是这么认为，如今细细咂摸，却觉得后半段写得更好。

　　张爱玲有一个短篇，叫《年轻的时候》，她在里面写“只有年轻人是自由的，年纪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习惯的泥沼。不结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我读到这一段时，默然苦笑。

　　原来心境随着时间的改变，竟如此之快。

　　不过短短两三年，我从无所畏惧口出狂言的小女孩，逐渐变得同这世界上所有的大人一般面目全非，见识到这世界血淋淋的真相，以及时光和生命的流逝是多么残忍。

　　曾经读不懂的，理解不了的，都慢慢成为我自己感悟出来的一部分。

　　今天登微博，见证了三则离别消息，我转发给朋友，问她今天是黑色星期一吗？

　　她是对感情看得很淡的人，安慰我永远有人退圈永远有人入圈，都是平常。

　　我时常感慨生命的奇妙，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是如此差异化。我非常羡慕那些淡薄感情的朋友，他们对任何事都可以潇洒放手，完全影响不到自己。

　　可我不是。

　　无论是现生朋友，或是网络上陪伴我许久的博主作者，亦或是某一家店，某一本杂志。

　　任何事物的离去，都能激起我强烈的心绞痛。

　　我活了二十多年，至今仍然无法坦然地接受离别。

　　活在这世界实在太令我痛苦了。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脆弱，我常常觉得，钝感力是一种天赋。太敏感只会不断加重自身痛苦与内耗。

　　我想祝所有人现生快乐，然而一想到从此远别人海，再无交集，便觉得实在太太太悲戚。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会写多久呢？

　　或许还有下一本，又或许这一本就是最后一本。

　　好在我不是个有名气的作者，悄无声息淡去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难过。

　　但总有一直惦记我的读者，她们是我一直执笔的动力。

　　我努力再写久一点，陪大家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