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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有罪 ...

  •   及川彻最后拽着他去了附近的便利店。

      白净灯光下,电煮锅氤氲出好闻的食物香气。不断有嘟噜嘟噜冒起的小水泡簇拥在食材旁边,发出“啵哒啵哒”的私语声。

      “两份关东煮~”

      走在前头的及川自然地伸手比了个数字二,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回头看了看罩在一身黑梭梭校服里的兎沼:

      “吃晚饭了么?”

      “暂时还没有。”

      “嗨嗨——其中一个换成要大份的——”

      *

      刚出锅的关东煮捧起来很暖和,炖煮多时的萝卜块浸满了汤汁,不用多少力气就能在口腔里碾碎,炸开鲜甜的美味料汁。

      及川彻咬了一口竹签上的福袋,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笠的脸上,停了好一会才缓缓收回。

      “我说……”

      “为什么,不继续打主攻了呢?”

      夜晚不知何时已经将燃烧的橘色余晖吞噬殆尽,他们并排坐在便利商店门前的长椅上,身上笼罩的仅有头顶灯管倾倒而下的,白惨惨的光。

      身旁一片寂静。

      见他不回话,及川彻有些无聊地踢了踢鞋子旁边的尘土。这点细碎的摩擦声居然成了他们身旁唯一的声响,四散的尘土簌簌落下,在漫射的光线中化作了一场小小的落雪。

      尘埃很快就落地了,像是要给它们的落幕献上敬礼,亦或是单纯地礼貌回应,及川彻的耳边响起了那孩子发出的微小气音。

      苍白而绵软,简直比雪还要轻,风一吹就要自己消散了。

      “……不为什么。”

      “这是什么回答啊,我看过你之前比赛的录像带,以你的才能——”

      “在哪里都会很受欢迎吧。”

      及川彻不满地撅了噘嘴。他说不太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有一点被敷衍的不悦,一点看见自己没有东西的羡慕,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沮丧,混成了灰扑扑的一团。

      他阴沉着脸去看手边空空的纸碗,不久前这里还装了满满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美妙的食物,汤汁的温度,一切好的东西都跟着慢慢消失了,,,就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对啦,他就是不高兴了。看见曾经耀眼的蓝宝石沾了泥,变成了呆板笨拙的石头……谁能高兴得起来。

      我至今都梦想着成为美玉,可你们这些生来就是宝石,拥有着才能的人,为什么还不愿意珍惜?

      这幅傲慢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已经空掉的竹签被他捏在指尖,愤愤地戳了戳只剩下汤汁的碗底,及川彻终于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

      “你怎么不说——”

      质问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才还乖巧咀嚼着食物的少年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那么一个人,眼前只剩下蜷起背脊的一座雕像……和他被灯光照得发白的发旋。

      什么啊,都在发抖了,现在的天气也不至于吧。

      及川彻扯了扯嘴角,可平日里惯爱摆出的笑脸却怎么也抿不出来,就连活跃一下气氛也做不到。

      只有不断发虚的心脏隐隐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控诉着他的犯下的罪行。

      “……”

      事情似乎大条起来了。。

      *

      “兎沼!你刚刚的扣球也太棒了!下一球也漂亮地扣下去吧!”

      “兎沼,你是不是累了?”

      “果然,和这个人说不通啊。”

      “不要露出这幅表情!!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去死啊!”

      “就是他吗?看上去不像……诶,还有这种事啊。”

      “不要过来!”

      “嘭————!!!”

      血液是红色的。

      在浓稠的腥水里浮沉了好久好久,兎沼笠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梦里他交到了世界第一的好朋友,一起去了一所很好的高中。那里有热情温柔的前辈,有智力两极分化的奇怪同辈,有他魂牵梦绕的梦想和陪伴了大半生的排球。

      这个梦真的太甜太美了,哪怕只是担任不擅长的角色,他也不愿醒来。

      笠抬起了手臂,身下漆黑的水被牵动着,泛起一圈不详的涟漪。

      血的腥臭混杂着死气,通过嗅觉细胞传达到了大脑,于是胃部习以为常地翻涌起来,为这阵熟悉到令人厌烦的气息献上疼痛的礼赞。

      笠沉默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纵横的抓痕在皮肤上划开凹凸不平的曲线,有血液在他指尖绽开了糜丽的花朵,倒映在他静寂的眸底,红艳得夺人心魄。

      据说,当人醒来看见周围熟悉的布景时,潜意识里的无秩序碎片会一点一点远去。就像脆弱的肥皂泡消失在空中一样,啪地一声就全忘掉了。

      可是我……

      不想忘记。

      就算是梦,也不想忘记。

      他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摸到深沉的黑暗。那一瞬间的心慌没能改变任何事情,他只能睁眼看着最后一点梦幻色彩消失在他的世界,遗忘得彻彻底底。

      强烈的恐慌,剧烈跳动的心脏,空空的脑袋想不起来半份记忆,可是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失去的痛苦折磨着他的神经,可他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手臂穿过黑水,抚上了他的小腿。

      “兎沼——你有罪。”

      苍白的人脸没有五官,如同畸变一样密密麻麻的手和腿缠上了蓝发少年的躯体。

      “你有罪。”

      无数涌现的人脸将中心的兎沼笠包围,他们没有嘴唇,声音却从四面八方穿刺进了白色的牢笼,将囚犯包裹得无所遁形。

      “罪人就该去死。”

      “罪人就该去死。”

      横插进来的苍白手掌死死扼住少年的脖颈,将他摁进了冰冷刺骨的黑水里,连半个脑袋都被墨色浸透,甚至还在下沉。

      “罪人就该去死。”

      浑身上下都痛得要死,身上的血和黑水混成一团,不出意料的话,这次也会死在他手里吧?

      兎沼笠艰难地扯了扯唇线,缺氧的窒息感压迫得肺部生疼。没有氧气可运送的血细胞们涌向器官,死亡简直像是下一瞬就要降临的阴影,无可规避,无法逃离。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东西??为什么没法拥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

      早早就因为脱力而垂在身侧的两条手臂突然迸发出了难以忽视的力量,死死扣住了脖子上那一双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臂,往,外,推————

      让人牙酸的咯咯声和水声绞杂在一起,低沉而怪诞,简直是奏给疯子的序曲。而那巨大的落水声是乐曲的高潮——罪人成了行刑的刽子手,多么荒唐,多么美妙!

      反压在怪异的纯白人形之上,用力扼紧喉口的手心却慢慢松弛,替换成了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滚烫的泪珠从他一片狼藉的脸上滴落,这块诡异的空间好似也跟着陷入静止,只有失去的疼痛如影随形。

      …我……不想忘记啊。

      比意外还要出乎人预料的,当然是另一个意外。

      伴随着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风,他的手心一空。

      兎沼笠愣住了,掌心下抵住的脆弱脖颈明明还在那里,可是为什么,

      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呢。

      他空茫的眼神往上挪动了少许,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白的脸,但和别的空白人不一样,他拥有一头棕色的发丝。

      他知道他是谁,就像犯人永远不会错认杀死他的刽子手,在这场戏剧里重复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兎沼笠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意外。他好像有点认不清了……

      不知道为什么,兎沼笠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他脖颈旁的棕色吸引了。有点外翘,有点扎人,感觉暖乎乎的……

      ……奇怪,那个人的头发是这样的吗?

      不对,这是——

      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伴随着不受控制溢出眼眶的生理泪水,他闭上了眼睛。

      混杂了洗涤剂和食物的气味被晚风送进鼻腔,是有点陌生但又似曾相识的味道。

      继嗅觉之后,触觉也跟着姗姗来迟。一点扩散开的暖意自额头开始蔓延,生长到了四肢百骸。它温热又柔软,如果这世上有会发热的花瓣,触碰起来一定会是这种感觉吧。

      最后的最后,才是听觉。似乎是才听过不久,传到耳边的嗓音有点失真,但足够耳熟。

      在说什么…………

      ,,,,,

      “好啦,不管想起什么,都别怕。”

      “听我说说话啊——是我的错,诶——又不理人。”

      及川彻无奈地拍了拍少年的背脊,另一只手像安慰小孩一样抚摸着他柔软的后发,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恢复正常。

      可就算他怎么轻声细语,又摸又抱,小笠都没有反应,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抖,简直愁死人了。

      换做平时,他哪里会好心到关心外校学弟的精神状况啊,可毕竟话题是他挑起的,坏话也是他说的……就只能这样了。

      于是及川彻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安抚,连摸摸头的动作越来越顺畅自如。他的这套组合技维持了好一阵子,就在他都想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少年埋在他肩窝的脑袋突然开始自发热,热量源源不断地从他额头的一小块皮肤传递到他的身上,连掌心下触摸的背脊都僵直起来,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大喜之下,及川彻一把握住了兎沼笠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不长不远的一截之后,就要观察他的脸。

      绝对!肯定!清醒了吧!

      天知道在看到小笠死死捏住纸碗发抖的时候有多吓人,让他好好看看健康阳光开朗的…………

      诶???

      不知怎的,及川彻脑子里突然闪过在幼稚园的时候学到的第一个比喻句。

      当时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

      男孩的脸红扑扑的,像一颗美味的苹果。

      ……那真的是,像成熟的甜苹果一样绮丽的红色。

      舌尖不自觉地舔舐过牙釉,他垂目凝视着少年眼底的色彩。从晃荡的眸光到飞扬的眼尾,被绮红点染的五官绽放出有别于平日的风采,有点娇气,又带了些隐忍的倔强。

      表情自然是跟着主人的心情转变的,瞧见兎沼笠一副想要掘穿地心逃离太阳系的尴尬神情,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点红润的血色悄然攀上他的耳骨,说不清是自豪还是什么,只是看着这孩子的脸,就停不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被簌簌的冷风一吹,脸上的温度也跟着慢慢冷却下来,最终降到了可以接受的地步。

      兎沼笠凉凉地撇了及川彻一眼,在后者逐渐变小的笑声里缓慢收敛了自己灭口的冲动,只是仍然留了一爪在外,以彰显他的杀心还未完全死亡。

      真的,他知道的太多了。

      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凶狠的表情,但是早已身经百战的及川彻毫不在意,甚至毛遂自荐地揽下了关怀后辈的任务,开始贴心地询问他的状况:

      “咳咳……请问我是谁?”

      “……”

      “及川彻。”

      “什么啊,应该叫我及川前辈!你这家伙真不可爱。”

      及川彻开始不满地抱怨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消停下来,在小笠无语的注视下转而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提问,及川大人喜欢的食物是——”

      开始逐渐习惯爱提一些弱智问题的及川,兎沼笠没有多思考就答上了他的问题。

      “牛奶面包。”

      “背号?”

      “一。”

      “你喜欢吃的食物——”

      “甜食和蟹肉。”

      “你的名字?”

      唇舌颤动,不假思索就要吐出的名词最终被拦在了齿门之后,他恹恹地垂下眼帘,还是报上了答案:

      “兎沼笠。”

      “……”

      及川彻静静地注视着他耷拉下来的半张脸,在心里笑他单纯。一边对自己的过去遮遮掩掩,另一边却不太聪明地露出尾巴,简直要把绳结都塞进人手心里去了。

      可惜还不是时候。

      要是他一开始就在我们这边就好了,那就会有很多很多时间,直到挖掘出他的百分百潜能……一定超有意思。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人送走啦,已经很晚了呢。

      “我知道咯,小笠——”

      及川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断有柔软的发丝从他的指缝里溜走,蹭得指节痒痒的。但是手感又很好,让人忍不住想多摸一会。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家了。”

      “还有,这份已经冷掉了,就不要吃啦。”

      他指了指旁边凳子上放着的纸碗,兎沼笠随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在可怜的碗上发现了不少皱皱巴巴的痕迹,顿感心虚。

      说起来,那时候空空的掌心——其实是因为碗被抢走的缘故吧。

      结果还是托了他的福才清醒过来的,真是……

      平添了好些乱糟糟的情感,兎沼笠和及川彻一起收拾完产生的垃圾后,就被后者以护送的名义火速推去了车站。

      尽管已经拒绝了好多次,但仍然拗不过前辈的兎沼只能被拉着聊了一路,直到抵达车站入口才发觉时间的流逝。

      ……也太快了一点吧。

      “那么,是时候该说再见了哦。”

      及川彻在他面前站定,灯光下反射出蜜糖般光泽的粽瞳含笑着注视着兎沼,倒映出他惯用的淡漠神色。

      蜜糖……啊。

      死去的记忆突然敲响了笠的脑袋,他一边伸出手揣进裤兜,一边叫住了看起来随时就要飘走的及川彻,得到了后者恍然大悟的表情回应。

      “你是想让我别告诉乌野的人吧?”

      “放心,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他兀自笑得开怀,拜托,这可是他辛辛苦苦翻了好久录像带才发现的宝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透露给敌人。真是想—得—美~

      完全没有想到要封口的兎沼笠流下一滴冷汗,他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先道谢:

      “……谢谢。”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在及川彻略带惊诧的目光里,兎沼笠总算翻出了藏在口袋深处的积分卡,并稳妥地把它安放在了失主手上。

      “给,这是及川前辈的牛奶面包。”

      “……”

      及川彻盯着彻底被填满的印章栏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把它收进口袋,声音闷闷的:

      “这个不算,前面的章都是我集的,好歹也带个完整的给我吧?”

      “如果下次还会见面的话。”

      春末的夜晚气温还是不太高,吸进肺泡的空气带了丝丝凉意,莫名让他想起方才的暖和怀抱。

      笠的眉眼于是一点一点平顺下来,第一次主动在这个人面前露出柔软的样子。有点像毛茸茸的家兔,会不自觉地展露出一身光洁漂亮的好皮毛。

      及川彻陷入了沉默。

      嘛……向来都是他用脸征服别人,被反过来闪到还是第一次……

      果然,他就说小笠和小飞雄不是一种类型的吧,连物种都不一样!

      不由分说地在心里大闹一番,借此掩饰失态的及川彻装模作样地掰着兎沼的肩膀,把他换了个方向推走。

      “好啦好啦,那就下次再说,赶快回去啦。”

      配合着身后的力道往前迈步,笠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轻地问了一句:

      “是约定吗。”

      车站入口处的路灯恪尽职守地撒下明亮的光线,兎沼笠看不见及川彻的脸,只感觉肩膀上的重量忽地一轻。

      他当然看不见阴影里背后人的神情,只有同样放轻的回应声传进他的耳朵,干脆又明确。

      “是哦。”

      兎沼笠点了点头,得到回复的他已经没有了逗留的理由,况且已经够晚了。

      再不回去,妈妈就要打电话来了吧。

      “那么,及川前辈。”

      “再—见——”

      没有等他回答,也没有回头,蓝发少年步履不停,很快就消失在了车站的入口,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还真是绝情。”

      及川彻闷笑一声,下意识蜷起的指尖摩挲过掌心,也跟着转头离开了。

      只有装着面包的手提袋还在空中摇晃,发出“嘎嚓嘎嚓”的单调声响。

  • 作者有话要说:  ——
      开始写一些怪东西,阴暗扭曲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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