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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八十七)欢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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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高的屋檐,围成了一方小小的空间,远近有街道上喧嚣的声音传来,却并不影响这方世界的独立,这一处闹中取静之所,倒是给了他一些喘息的空间。又一杯酒水下肚,甘冽醇香,是美酒,而于此刻的展昭来说,倒是牛嚼牡丹了。心里头有许多想法,犹如乱麻一团纠缠在一起,他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更找不到将他们理清的方法。只能不停地饮尽杯中酒,借此来舒缓一下纷乱的情绪。酒入愁肠愁更愁,说的可是他现在的境况?
对于自己的身世,展昭说不上来是喜是悲。喜什么?因为自己是皇家人,因为他的身份意味着无上的尊贵和荣华?因为他将来会继承王爷的爵位?这对他来说,无甚吸引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束缚。悲什么?悲伤自己和亲生父母的离别?这二十多年,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慈爱的父母和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这个家热闹而温情,不像他在京城里看到的皇亲国戚或世家大族,亲人之间疏离而寡淡。他毫无心思舍了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家。而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除了敬畏,他没有过多的情感。面对戚戚对着他的八王爷,他对自己无法回应他的情感感到内疚而无奈。
他敬爱了二十多年的父母亲,今后便不是他的父母亲,而今后,他要如何做好八王爷的儿子,如何面对昔日的亲朋好友,如何,如何与小雪相处。看今日光景,想来包大人是早知道此事的,至少是,比他早知道。而小雪,恐怕比包大人知道的更早,所以才有那日公堂上八王爷的及时相救。想到期间种种,想到小雪对他的百般维护,心口又酸又涩,甚至有些疼起来。
展昭忙又连饮了几杯酒,才觉心头稍稍舒缓一些。待展霁雪再回到院子里时,酒瓶已经空了,花生和果仁却分毫未动。展霁雪无奈摇头,将刚做好的热汤面端到他的面前,又换上一壶新酒。却不让展昭先动酒瓶。
“喏,吃吧,吃完了再喝,仔细伤着胃了。”
粗细不一的面条,几片酱肉,一颗荷包蛋,几朵葱花,极简单的面。卖相一般,是展霁雪上不得台面的手艺。展昭轻笑一声,拈起筷子吃了起来。展昭专心吃面,展霁雪看展昭专心吃面,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展昭把一大碗面连汤都吃个精光。
展霁雪收起空碗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展昭叫住。
“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展昭看着她,如是说。展霁雪却知道他大抵是要问她些什么。于是便又坐了下来。
二人又静了一会儿,展昭不说话,展霁雪便也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展昭轻声问道:“你早知我不是……”
展昭毫无意外地看见展霁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有多早?”他真的很好奇,这妮子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却不告诉他,一个人守了多久。
展霁雪右手托腮,偏头想了想,说:“李太后还朝那段时间,你还没当上四品护卫的时候。对了,是你丢下我一个人偷偷离家的那天晚上!大约有一年了吧!”
“一年!”展昭一口酒还未咽下,差点喷了出来。竟然已经有一年了!展昭真的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既然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二人并非亲兄妹,怎还能与他如以往那般丝毫没有男女之防,在他换衣时随意闯入他的房间,拉手拥抱做得那么自然,想到自己还让她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过夜,他就觉得脸上一热。
“你既早便知道你我并非亲生,就该……”
“就该如何?”说着,展霁雪习惯性地随意拨弄着展昭的衣袖。
展昭身上一僵,轻轻抽开自己的手,清了清喉咙,道:“小雪,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今后,还是要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道理的。”
展霁雪本以为他要责怪自己早该让他知道,不曾想,后半句竟是这样。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个画风很不对呀!
“哥,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见展霁雪一脸你很奇怪的样子,展昭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怎么想得了,好像现在事情的重点确实不在展霁雪身上。可是这个事情确实也很重要。
“总之你记住便是了。”
展霁雪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展昭见展霁雪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里不禁有些懊恼。
“我是认真的!”说罢,又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展霁雪伸手掩住展昭的酒杯,阻止他再斟酒,定定地看着他,说:“哥,不管是展昭还是赵湛,你就是你。是我的哥哥也好,是八王爷的儿子也好,是南侠也罢,是御猫也罢,你就是你,你的内心不会变,你的理想也不会变。你心中的大道是匡扶正义,是黎民百姓,不管你的身份怎么变,这里。”
展霁雪点点自己的心口,继续说:“这里,永远都不会变。”
展昭定定看着展霁雪,一时无话。
“哥,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你知道的,不是吗?”
看着展霁雪笃定的眼神,展昭心里暖暖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他,只怕非她莫属了。听她一番话,展昭心中颇为所动。说是醍醐灌顶,一点都不为过。展昭就是展昭,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心,始终如一。和父亲母亲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他们是自己敬爱了二十多年的至亲,现在无法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亲近又如何,假以时日,他们彼此都会慢慢熟悉起来。自己虽则今后多了一重身份,但他依旧是开封府的展昭,是包大人的展护卫。
“小雪……”想要说声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过单薄,承载不了他对展霁雪的情感,是感激,是欣慰,又是满足。
“哥,虽然我时常和你吵架,还惹你生气,但是,你是我最敬重最喜欢的、哥哥,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就算你我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那又如何,以往的岁月不会因此改变,你我的情谊也不会因此改变,不是吗?”展霁雪明亮的双眼此时异常的温柔,像春日里的暖阳晒过的湖水,静静的、暖暖的,好像能包容下世间所有的烦恼。
“是,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展昭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柔软的长发在手心滑过,一如以往,让他安心。
展霁雪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展昭这样的举动,让展霁雪很开心。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这样就好。
“哥,以后,我不会再去做赏金猎人了,你也不要再让我回常州了,成不?”
“好,不回。”只要她不去涉险,他什么都依她。喝下去的酒渐渐融进了血液,展昭有些微醺,奔波了二十多日,此刻倒是难得的让他完全放松下来了。
展霁雪见他这状态,心知他近日是累坏了。“你呀,今天就在这里歇下吧,睡个好觉,明天再去面对那些俗尘凡事。大娘这里有客房,东西都齐全,很方便的。我先去给你烧水沐浴,可好?”
“好。”展昭笑着点点头,欣然接受她的安排。
展霁雪起身去忙活,临走点还不忘叮嘱他喝慢一些。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展昭便醒了,睁着眼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昨天喝得有些多,入睡时已有醉意,不曾注意。现在看来,这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按照展霁雪的习惯和喜好布置的。难怪昨日进来时有一种亲切感,想来这“客房”是给她自己准备的。这是继展霁雪睡了他的床之后,他又睡了她的床吗?展昭莫名地觉得好笑,然后翻身起床。虽然自己说过,过几天再去找他,但他行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既然已经想通了,那便早些把话说开,也免得几位老人家心里挂念。
七月初七那夜,南清宫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庭院内扎起了彩楼,四周陈列一排桌案,摆满了酒菜、花瓜、磨喝乐、针线和笔墨纸砚等应景之物。“乞巧节”,在京中虽然盛行,但南清宫却已经许久未曾正经过过这个节日了。赵祯自小便被接入宫中,狄娘娘膝下又再无所处,这个热闹的节日便再与他们无关。时至今日,展昭与他们相认,这天大的喜事,刚好借着这个日子好好庆祝一番。
院子里,展昭和他的两位父亲三人一桌,正饮酒说话。另一边,展霁雪和狄娘娘、展夫人坐了一桌,正看着狄娘娘身边亲近的几名婢女,对着月亮穿针引线,飞舞的彩线在洁白的绢布上绣出一朵美丽的杜鹃,或是一只展翅的蜻蜓,惟妙惟肖,煞是精美。
展霁雪经不住狄娘娘和母亲撺掇,只好也装模作样拿起针线来,穿针倒是没问题,跟着展昭在外多年,补个衣服,钉个扣子这点技能还是有的,只是绣花,确确实实是难为她了。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些高手面前献丑,于是取来笔墨,在绢布上默了一首林杰的《乞巧》,算是交了差。不曾想,狄娘娘见着这诗应景,还让婢女特地送过去给八王爷他们看,好在展霁雪虽然女红不行,书法倒是正经练过,能写出几个像模像样的字来,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别看她对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样子,可在亲人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八王爷将诗吟诵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展霁雪写的字,满意的点点头,抚着胡须说:“诗是应景的诗,字也是好字。笔锋不张扬,亦不拘谨,恰到好处,娟秀中又带着一些刚劲。妙!妙!妙!”
八王爷是名儒将,对于书法颇有研究,他一直相信字如其人,见到展霁雪的这幅作品,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了不少。连连点头,夸了三声妙。惹得平时大大咧咧的展霁雪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展昭在一旁,倒是颇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展霁雪的字,是他一手教起来的。少时她偷懒不肯学武,他不在意;不听师娘的教诲,对《女戒》《女德》等书籍嗤之以鼻,他也不在意;唯独写字一事,他不容她有半点疏懒。
展霁雪虽则聪明,认字背书极快,但对于写字,却不怎么上心,总是随便应付划拉几下交差,被展昭看见她不能称之为书法的书法之后,便每日抽空督促她练字,时常亲自一笔一划教她执笔。日积月累,展霁雪的字写的渐渐好了,她也就越来越上心了,因着长期由展昭执教,笔锋便不像一般女子那样婉约,何况她本人也不是婉约的女子,于是才有了今日这般“人如其字”的作品。
“小雪虽不善女红,倒是写得一手好字。”展夫人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说道。
展霁雪自然知道自家母亲这戏谑的语气,夸赞她的同时,多少有一些笑话她的成分在。不过,她也不觉得丢人,朗声道。“我是不会女红,可我会别人家姑娘不会的武功呀!而且,也不是谁家姑娘的字都能得到王爷称赞的!”
自信又理直气壮的语气,惹来众人一笑。
八王爷更是哈哈大笑,“霁雪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快快把这墨宝奉上香案吧!”
展昭见八王爷如此开怀,心里也暗暗高兴。她这个妹妹,自小就比别的姑娘野,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又是时常被他惯着的,她的个性决计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姑娘家的样子。现在能让八王爷欢喜,他便没来由地升起一种终于能松一口气的感觉来。于是,取过桌案上镶着金边的曲颈酒壶,替八王爷斟满一杯。
“父王,孩儿敬您一杯。”
“好好好。”八王爷欣喜地与他碰杯,爽快的将酒一饮而尽。
随后,展昭又给展博斟酒。
“父亲,这一杯敬您!”
展博亦是满饮一杯。
那一边,狄娘娘见三人如此融洽,不觉湿润了眼眶。“王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王爷也已有许多年不曾如此开怀了。”
“娘娘,有昭儿在身旁,从今往后,王爷和娘娘会时常开怀的。”展夫人轻声宽慰道。
狄娘娘听后,破涕为笑。“多亏了妹妹生了个好女儿,若不是她机智果敢,昭儿他早就命丧黄泉,哪来今日重聚之时。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福气,将来能娶她为妻。”
展夫人听罢,笑着回道。“娘娘您过奖了。”
狄娘娘似是对展霁雪的亲事很感兴趣,又问:“霁雪也一十有七了,可有说亲的人家?”
“小雪以往常年不在家,去年十二月刚满十七,婚嫁之事尚未打算。”展夫人如是回道,只是想起前阵子来说媒的茉花村丁家,听说是个好人家,可是女儿她……说罢,看向自家女儿。展霁雪正专心逗弄着案桌上的各色磨喝乐,对她们的谈话恍然未闻。
霁雪她,怕是谁都不肯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