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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一)伤痕 ...

  •   六月初的天气,已有些热了。夜幕降临,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吱吱吱的叫着,颇有几分夏夜的味道。展昭随包大人进宫面圣谢恩去了,展霁雪便在自己屋子里边看书,边等他回来。这书是从公孙策那儿借来的,是一本志怪小说。说一些精怪鬼神之事,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情节挺有趣,可她却没怎么看进去,总是心不在焉的。

      等着等着,不知不觉竟打起瞌睡来。书还拿在手上,头支在胳膊上一下一下的点着。直到隔壁房间传来一些声响,才恍然惊醒。想着是展昭回来了,丢下书便往隔壁跑去。

      推开房门,展霁雪不由地一惊,一声轻呼脱口而出。

      展昭回头见她站在门口,忙扯了一旁的衣服穿上,拧着眉毛不悦地看着她。

      “你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了。”

      展霁雪却不管不顾,走到他跟前。

      “哥,你怎么受伤了!”

      在她印象中,展昭已经很久没有受伤了。以他的功夫,能伤他的人本就不多。当初刚行走江湖之时,因为经验尚浅,曾因遭人暗算而受过几次伤。可是,几次之后,他便再不给人机会。在她记忆中,自南侠之名传播之初起,他便没有再受过伤。是什么人,能让他受伤?

      展昭抓住她要扯他衣服的手,说:“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叫一点小伤?那什么样的伤才不叫小伤?”展霁雪瞪他,“哥,我都看到了!”

      肩背上,手臂上,两个红赤赤的洞,皮肉都外翻了,那还叫小伤。

      “你让我看看。”说着,展霁雪伸手去扯他的衣裳。

      “真的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展昭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展霁雪不依,挣扎了一下。展昭猛地倒吸了口气,想是手臂用力时扯到了伤口。

      眼见着他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的中衣。展霁雪怔怔地站着,不敢再妄动了。

      “哥,让我给你包扎吧。”展霁雪不再乱动,婉言说道。

      “小雪,我自己可以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展昭本能地就拒绝了。

      “哥,我知道你能耐,伤在背上你也能自己处理。可是,我给你弄不是更好吗?免得待会儿你一不小心又扯到伤口。而且,好几年前,你也受伤,不也是我替你包扎的吗?那时候你还夸我做的很好呢,现在怎么不要我帮你了啊。”

      “这,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说着,展昭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显得有些不自然。

      展霁雪见他那别扭的样子,不禁抚额叹息。

      “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迂腐,咱们是兄妹不是吗?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展昭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展霁雪打断。

      “你再磨磨唧唧,我可要哭了。”说着,还真的立马就红了眼眶。

      见她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展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手。

      展霁雪小心的解开他的衣裳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然后绕到他身后站定。两个伤口,一个在他左肩下方,一个在他左臂上,此时正缓缓渗着血。伤口旁边的皮肤,红肿一片。展霁雪拿了干净的巾帕沾了水,细细地清洗了伤口,再在上头撒了金疮药。金疮药被渗出的血浸湿,很快黏在他的伤口上,不久便结了块,血也止住了。干净的伤布一层层缠绕上去,她做得十分仔细,生怕一不小心触疼了他。。

      许久,伤口已包扎妥当,小雪却在他身后不见动静了。

      展昭疑惑,回转身看她,便见她拧着眉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伤处。

      “哥,哪怕是以前,你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的?”

      “小雪,我没事。这伤过几天就好了。”展昭对她笑笑,抬起右手摸摸她的头发,顾左右而言他。

      “你别转移话题,是谁伤的你?”她不理他,固执地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小雪……”

      见他还是不回答,她不觉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到底是谁伤了你!”

      展昭想了想,说:“是我自己。”

      等了半天,结果得到这样的回答,展霁雪不禁气结。

      “你自己能伤到自己的后背?”

      展霁雪瞪着他,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知道她不得到满意的答复,是不肯罢休的。展昭只好实话实说。

      “王干在追捕岳天仇的时候,不顾路上的行人公然在大街上放箭。为了使那些百姓不被殃及,所以拦了那些箭。是我不够小心,才会受伤的。”

      这样的答复,并不让展霁雪感到意外。可不是吗?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那你下次小心一点。哪怕你武功盖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不好好爱惜,早晚被你自己给弄残了!”展霁雪不满地唠叨着,说完又觉得不对,忙不迭呸掉。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哪有什么下次!”

      她的样子把展昭给逗得哈哈大笑。展霁雪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嗔道:“总之你给我仔细着!”

      “是是是,我知道了。”展昭连说了三个是,说话的时候满脸的笑意。

      相较于他的轻松,展霁雪却异常的沉默。沉着脸,定定地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叹了口气,展霁雪幽幽地问道。

      本以为这事儿就到这里了,谁知话锋一转,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方才她肯定都看见了。在他背上,手臂上,那几条还很新的疤痕。新长出来的嫩红色的新肉不同于他以前练功时留下的伤痕,也不同于几年前遭人暗算留下的伤痕,那是这一两个月才痊愈的。知道她看了会难过,所以说,他才不愿意让她来处理伤口的。

      展昭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条已经不怎么明显的疤痕,展霁雪不禁觉得心头刺刺的,仿佛这疤痕是落在她自己身上一般的刺痛。也许是因为害怕,她的手有些凉,触及他的皮肤,令他不禁一颤。

      她慌忙抬头,紧张的看着他,“还疼吗?对不起,我……”

      “不疼,都是些小伤,早好了。”展昭伸手将她的手移开,淡淡笑了笑,说的云淡风轻。

      知道他那样无所谓的笑笑,是想让她开心起来,展霁雪扯一扯嘴角,想回以一笑,却笑得无力而苦涩。此刻沉重的心情,令她无法开怀。

      她知道,他所从事的工作并不轻松。包大人身边处处有危机,办案抓人也是时时有惊险。他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又那么强,总是用尽全力要做到最好,不知道半点保留。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而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难保什么时候,会受更重的伤。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在这尔虞我诈、充满阴谋和算计的官场,又有多少圈套和陷阱等着他。这一次他险些丧命虎头铡下,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今后的日子里,他是否每次都能够化险为夷?危机四伏之中,他又如何保全自己!可若不是灵芝双鹤,若不是八王爷,他们又当如何?百般逼迫无奈之下,说不定他们便真的是天人永隔了。而他,若是她不来,他就真的坐以待毙,撇下家中父母兄长,撇下她自己去了?

      “二哥,若我不来,你当真就自甘自愿的被那铡刀铡了?你这样叫家中父母如何是好?叫我如何是好?” 心里想着,便忍不住问了,言语之中掩不住的责备和痛心。“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他们根本就拘不住你。”

      面对她的质问,展昭只是沉默,好一晌才说:“你不是来了吗?你看,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

      展霁雪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睁着眼瞪着他。展昭也一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的表情回看她。两人瞪来瞪去相持许久,霁雪知道他断然是不会再说什么,一时气急,扑过去就着她的手臂咬了下去,狠狠地咬了下去。

      展昭吃痛,却没吭声,只任她咬。精壮的手臂上,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没有出血,却白了一片。微微退开一些,看着那牙印,霁雪真是又气又痛。

      “二哥……”

      无奈地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想告诉他,让他小心。她想叮咛他,让他好好保重自己。她甚至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充满阴谋和算计的京城,离开这一切是是非非。可是,她说这些有用吗?自他决定入仕开始,自他跟了包大人之后,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已无法再如从前了。

      沉默的她,令他疑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手上,灼热的烫手。

      “小雪,你?”

      弯下身,看见的是她蓄满泪水的眼睛,还有顺着脸颊滑下来的眼泪。一滴一滴,重重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头一紧。一时间,展昭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展霁雪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雪儿,你别哭啊。二哥这不是好好的吗?”展昭软声劝慰,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却总也擦不完。

      “哥,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展霁雪呜咽着说道。

      今日种种,依旧在心头挥之不去,仿佛时刻不在重演。那一刻的慌乱,那一刻的恐惧,现在仍然在心头盘旋。

      当她从皇宫里出来,匆匆忙赶到开封府的时候,大堂里跪了一地的人,穿着白色囚服的展昭和张龙赵虎,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人。公堂一侧,庞吉和王干一站一坐,对着他们虎视眈眈。虎头铡已经被请出来放在中间,而展昭,他就跪在那里,一脸坦然地跪在那铡刀之前。

      那锋利的刀锋,亮晃晃地闪得她心惊胆寒。原来他可以离死亡那么近那么近。那时她真的是被吓坏了,她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那么快,都已经到动用铡刀的地步了。若是她在宫里再耽搁一会儿,若是她再晚一点来……她不敢想象,后果会是怎样。

      穿过跪了一地的人,她跑到铡刀前面对着他跪了下来。他看见他的脸,一副正气凌然,俯仰无愧的样子,一副从容就义,死而无悔的样子。那时候,他真的是要抛下一切了吗?

      那一刻,他的决然,他的淡定,让她几乎疯狂。即使现在想来,依旧痛彻心扉。

      “二哥,二哥,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不好!”

      她抓着他的手,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般了涌上来,顺着她脸颊掉落不止。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间传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哭得不能自己。

      听着她心碎般的哭诉,展昭鼻头一酸,心头一片酸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任她放声哭泣。他知道,她真的是吓坏了,这几日,她所承受的实在是太多了。

      “雪儿,对不起,都是二哥的错,对不起。”

      连日来的紧张和不安,终于在这哭泣声中全部宣泄出来。展霁雪哭了许久,直到喉咙沙哑,才渐渐歇了。最后轻轻抽泣了几声,终于安静了下来。一直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松了许多。

      展昭低眉一看,见她双眼紧闭,竟然是睡着了。哭着也能睡着,看来她真是累坏了。

      展昭忍不住一声叹息,小心地将她扶起,把她送到自己床上。他本该送她回房的,只是他手臂还伤着,太用力的话,恐怕伤口又要开裂,那就更难好了。

      轻轻地放她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正想转身离去,却走不开。原本已睡着的小雪,已挣开了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双手扯住他的手攥着不放。

      “哥,不要走。”

      “嗯,我不走。”说着,展昭在床边坐下。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

      “我在这里陪你,你睡吧。”

      “嗯。”小雪温顺地点点头,异常的乖巧,然后闭上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呢?”拂开她站在脸颊上的碎发,看着她满脸未干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展昭心头一阵愧疚。自她来开封也不过多久,这样哭了好几次了。都怪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好,让她遭遇这样的事情。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

      今日晌午才回的府衙,大人被庞太师催着,午后便升堂审案。庞太师坐镇公堂,以他抗旨为由,逼迫包大人定他死罪。面对庞太师的咄咄逼人,包大人左右为难。他自然知道,大人即便于律法与情理之间苦苦挣扎,心里也是不想他赴死的。奈何他确有抗旨之举,众人有目共睹,即便大人有心为他脱罪,也无从下手。

      岳天仇、聂氏一家、何书生,就连他当日救下的白河县百姓也在县令的带领下不远千里前来为他求情。众人跪倒一地,不惜一死,也要换取他的生。他何德何能,竟让如此多的人,为他不顾一切?如此一幕一幕,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所作的,并没有错。

      “展昭,你可知罪!”庞太师一再威逼,大人面色沉黑,却红透了双目。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那日所为,展昭并不后悔。”面对庞太师的咄咄逼人,他只有这句话。他甘愿受缚,是因为他自认没有做错。若他走了,便成了畏罪潜逃,怎么都说不清楚了。而且,他也不愿包大人为难。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竟然真的被逼迫到这样的境地。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家中的双亲和兄嫂,想到朝夕相伴十七年的妹妹。又想到当日壮志满怀,跟随包大人入了官门,想要为天下百姓做一番事业。才过了半年,一切才刚刚起步,却已身陷囹圄,进退不得。他若赴死,如何对不起家中双亲;他若不死,又如何让虎视眈眈的庞太师罢休?他若想走,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可是这公堂之上,包大人,公孙先生,王朝马汉,开封府的众衙役们,与他们相处不过半年,他们却已是兄弟,是知己。他若走了,置他们于何地?不义之举,他不屑为之。万难之时,也只能不孝了。何况,还有张龙赵互相陪,他去时也不会孤单。

      “展昭请大人行刑。”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只回荡着这一句话。雪儿,二哥食言了,对不起。

      大人如何下令,兄弟们如何请出的虎头铡,他们的心痛,他可想见,却意外的平静。只是心里遗憾,遗憾没有再见到小雪。也不知道她出狱以后去了什么地方。

      正想着,她便出现了。冲过来跪在他跟前,盯着他,双目通红,又怨又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转身冲着包大人大喊:

      “包大人,你不能杀他。”

      “包大人,他这样为你,你如何下得了手!”

      包大人站在那里,颤抖着双唇,欲言又止。威严的双眼,那一刻尽是红色。

      看着她颤抖的背影,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拉起她逃走,逃到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地方。

      “小雪……”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还有双亲兄嫂,还有大人和开封府一众,又当如何。

      无论他是生是死,他们都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小雪,你别为难大人……”

      他从后头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对她摇摇头。

      她回头看他,扑上来便抱住他的脖子。呜咽的哭声没有压抑,在公堂里回响。他忍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出了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那句话。

      “雪儿,二哥也舍不得你。可是,对不起,原谅我。”

      她的手,收的更紧,勒得他的脖子有些疼。哭声渐渐小了,他听见她在他的耳边很轻很轻的说:“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再等等,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的,很快。你相信我,再等一等就好。”

      她急切地看着他,那时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是他知道,只要相信她就好。

      果不其然,在他们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之后,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皇上的圣旨便到了府衙,宣旨的,是南清宫的八王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具体说了些什么,他没有留心去记。那一刻,他只是觉得安心了,看着小雪破涕而笑,让他无比的安心。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到了这里,突然峰回路转,拨云见月。八王爷带来了一个证人,是王干想要杀人灭口却侥幸未死的,他的副手朱刚。

      朱刚揭发王干六年前谋害辞官返乡的何尚书一家,为杀人灭口杀害宫女小莲,以及指示他杀害刘进嫁祸小雪等种种罪行。前程往事,近日种种,真相大白之后,王干伏法,终于雨过天晴。

      蜡烛已燃掉了半截,晚风穿过窗户,送进缕缕凉风,也吹灭了烛火。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月光却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给室内静静睡着的二人,留一地下温柔的银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八十一)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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