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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狡辩 ...

  •   闻锦站在榜前,远远听得那一嗓子时,整个人的身影都是一僵。
      这般讥诮,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好像他。

      她不由循着声源寻去,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吕家马车,吕太尉的脸色不甚好看。
      闻锦站在外围,踮脚眺望一眼,抬步凑近,忽地人潮中,反向跃出来一人。

      两人始料未及,闻锦下意识用手挡避,糖葫芦就这么黏到了男人胸口上。

      闻锦盯着眼前那团黏甜的糖渍愣了片刻,面色大窘。

      “抱歉,我......”她连忙掏出手绢帮他擦,迎面望见一张陌生而有点熟悉的俊脸,令她登时噎了话。

      这不是那晚那个她误喊夫君的人吗?

      女孩仍戴着帏帽,样貌看不清晰,可声音轻软而富有辨识度,男人的目光,明显认出了她。

      闻锦只要一想起那句夫君,头皮就有点发麻,呆滞地站在原地。

      晟云洲先往身后看了一眼。
      奇怪的事发生了。吕家的家丁,齐齐愣在不远处,没敢往前来。

      晟云洲顺着他们戒备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小姑娘身后不远处,横了一辆六乘的马车。
      车上没有灯笼,也没挂牌署名,但六乘的马车,素来只有御赐。

      东京城权贵众多,家中有六乘马车的不乏少数,晟云洲以前就有一辆,吕太尉也有一辆,只是老头子沽名钓誉,甚少拿出来显摆。

      他虽不知她到底是哪个权贵家里的,但以目前的情况看,至少是吕家不敢轻易得罪的。
      倒是天降了个救星。

      晟云洲灵光一闪,反拽住她绢子的另一头,正色道:“跟我走。”

      闻锦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男人隔着手绢,拉进了贡院旁侧的羊肠小巷。

      --

      吕家的人果然没敢追过来。
      晟云洲回眸瞥了巷口一眼,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您要带我去哪里?”这条巷子的分岔多而复杂,男人绕来绕去,闻锦有点晕。
      晟云洲视线落在她身上,默然片刻,“自然是带你回家。”

      闻锦拽着手绢的手一松,原地顿住。

      “怎么,你不想吗?”晟云洲嗤笑了声,正想接一句“那就再见”。

      女孩急促而慎重地打断:“您误会了!那晚是我认错了人,举止唐突,但今天这事,是个意外!”她脸颊泛起一点少女单纯的红晕,婉转小声,“我从来没有搭讪的意思,也没想要跟您回家。”

      虽然没想过同她计较,但,她这是误以为他自作多情了吗?

      晟云洲盯着她朦胧不清的帽帘,“我没记错的话,刚刚是你先撞了我。”

      “可也是您先挡了我的路。”

      男人挑起眉稍“哦”了声,朝她走近半步,指着她手上还剩半串的糖葫芦,“这是什么?”

      闻锦:“糖葫芦。”
      男人转而虚点着自己胸口,“这是什么?”

      糖渍。

      “......”

      她短促的沉默,男人乘胜追击:“狡辩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行为。人生在世,要敢作敢当。”

      “......”

      --

      虽然,但是,闻锦狡辩不得。

      毕竟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多想的。
      毕竟他胸口的证据显然没有向着她。

      闻锦只好认命地带他到衣帽肆,敢作敢当地给他换了套新装,以此结束这场孽缘。

      晟云洲原意并非如此,只是小姑娘执意赔礼,扑面一股对于恩怨很是分明的执拗气。
      盯着镜里男子衣冠楚楚的模样,晟云洲忽然有些怀念以前的自己。

      有钱真好。

      晟云洲顿时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如他现在就对以前的自己,酸得很。

      将衣领上最后的圆扣束上,他抬起一半遮帘,便见店主火急火燎走到另一边的货架旁,跳脚嚷道:“怎么把这批货摆出来了,赶紧放下来,晦气!”

      那戴帏帽的少女听他语气凝重,不由上前两步,好奇:“店家,这布匹怎么了,有瑕庇吗?”

      “不是,这是三年前老夫预定的蜀锦,本是为了春闱所购,如今……不时兴了。”

      “此话怎讲?”她朝前,伸手轻抚了抚那面料,并不觉得哪里过气。

      “哎,还不是晟云洲逝世了吗,当年他年少中榜,成了多少读书人艳羡的榜样,这霜叶红,便是他当年看榜时身上穿的颜色。士子们爱沾喜气,这颜色盛兴一时,不提前预定都到不了货。老夫本想今年卖个好彩头,不想一夜之间,枝头凤成了街边鼠。老夫因为他,真是亏大了。”

      晟云洲忍不住嗤笑。
      这也能怪他?

      小姑娘却沉吟了会,“店家,这布我买了,全部。”
      店家目光骤亮,“当真?”

      “自然当真,银钱我回去便派人送来。”
      “那,那老夫让人给您送府上,小娘子住哪条街呢?”
      “不必,您就放这,继续卖。”
      “这、这卖不出去的。”
      “无碍,亏了算我的,盈了算你的。”

      她语气温柔坚定,店家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积压的货物一购而空,他当然欢喜,满脸堆笑着颔首相应,目光莹莹转了转,发现男人已从帘后出来。

      他连忙迎上,笑嘻嘻道:“士子,衣裳可还合身?”
      晟云洲先看了女孩一眼,垂眸,“挺好的。”

      帏帽内,少女见男子于镜前长身玉立,不失礼数地恭维:“士子再过几日便要入宫参加殿试,换身新装,神清气爽,定能给人一个好印象。”

      “姑娘怎知我中榜了?”他可不记得他有与她说过。

      “方才吕家相约各位贡生,您不是往前凑了吗?”

      晟云洲听着她口内的温和笑意,忽然觉得她和吕老头一样,都发现那一嗓子是他嚷的。

      回神想想,他当时借势拉着她走,她并不惊慌,亦无反抗。
      虽不知她为何帮他,倒并不令人厌欠。

      --

      出了店门,晟云洲没忍住出声困惑:“姑娘为何要买那积压的货物?”

      她一直戴着帏帽,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见她负手而立,语气煞有介事,“自然是看中它的潜力。”
      晟云洲笑了声,“过街鼠的潜力?”

      少女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街对面,盈盈伸手一指,“士子看那边的茶摊,还有饼摊,面摊,以及陶罐肆……和其他店面,可有什么不一样?”
      晟云洲打眼一扫,“都是女子摆摊。”

      “圣元三十五年,大周颁布了民商六十八条法令,士子可知?”

      他岂会不知,那令是他拼命挣取下来的,是他第一个繁盛大周市贸经济的显著政绩。
      至圣元四十二年三月初十起,允女子从商,鼓励女子从商,妇女经商可减免税收。

      女孩笑了笑,语气坚定:“霜叶红似火如阳,甚是美色,我相信大周的女儿家们只要发现它的美,都会喜欢的。”

      晟云洲有些愣怔。

      这么多年下来,他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功不抵过了。
      对于那些斥骂蔑语,口诛笔伐,他可以全然不放心上,甚至一笑泯之,心里觉得他们懂个屁。
      可骤然面临赞许,他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男人沉吟良久,略有别扭地干咳了声,“那颜色女孩穿,确实好看。”

      闻锦听到认可,心口敞入晴光。

      恰逢农历三月,百花盛开,门前一位卖花的孩童唱着歌谣走过。
      男人生平喜爱繁花,下意识朝他挽在手上的花篮,多留意了两眼。

      十三岁那年,晟云洲年少中榜,成为大周国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贡举过,于皇城驰道中,遇到了乘坐凤辇而来的生母。

      那日,她再没有一如往常一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扶轿下来,唤了他一声状元郎。
      当时大周朝男子簪花的风气刚起,她见他头上空落落的,伸手摘下自己云鬓上的时花,别在他头上。

      他自此爱上世间所有的花,可她却再没有给他送过。

      “小郎君,过这来一下。”少女泠泠的嗓音朝前呼唤,打断了他的回忆。

      晟云洲扭头一看,小姑娘扬手递给卖花的小郎君一粒碎银,将他手上的花篮买了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快中午了,回家吃饭去吧。”

      男人好心提醒:“姑娘刚刚那粒银子,够买十个这样的花篮了。”

      闻锦笑了笑,将花篮挽在手臂上,低头朝里面轻拿轻放地翻找起来,“我给他的不是花钱,花篮不值钱,贵在有人喜欢,正好家里灵堂有几朵花枯萎了。”

      晟云洲挑起眉稍,敢情她是买回家上香的。
      然后小姑娘就从她上香的花篮里,拿了一朵紫色的花,反手别在他头上。

      晟云洲蓦然瞪大了双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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