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73、象牙塔（11）

　　那边相敏被式神拱卫着，偶尔闪避一下，一边看罗盘一边啧啧有声：“小师妹平时练功有这一半的韧性，我们这帮师兄师姐早就不用做那老头的眼线了。”
　　“哦？怎么说？”尉迟有些好奇。
　　“她躲在冰里等机会下黑手呢。”相敏抬头看一眼满场飞舞数目可观的冰块，“要控制这么多目标进行范围攻击，还要时不时瞬移免得又被你的结界关起来，看上去挺浪费精力，心里打的主意，怕是想趁我罗盘看花了眼的时候一举拿下。”他又瞥一眼尉迟，“打你太费劲了，符也好咒也好冰也好，结界一挡万夫莫开，那就只能来捏我这个软杮子咯。”
　　“你那么好捏，怎么她攻击我比较多？”尉迟不同意，“刚才我出过招了，该你了。”说完又补充道：“还有，我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做眼线。”
　　“这个啊，说来话长。”相敏打个哈哈，话锋一转道，“我说，我可不会玩结界，出手就要见血的～你忍心看她受伤？”
　　“你做师兄的都舍得，我有什么好心疼？”尉迟摊手，顺便又扔了几个小结界出去，“她也该吃点亏了。”
　　他话音未落，相敏已经疾掠出去。十几个白影仿佛成为冰阵的一部分，尉迟难以将他们分辨出来，只好收了结界退到更远处作壁上观。
　　不多久战局开始倾斜，冰块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场间飞舞的白影全部都是相敏，吴乾从最后一块冰中瞬移跃出，便立刻陷入师兄的围攻。
　　拿着罗盘的那一个指挥着其他人从各个方向堵截吴乾，没几下她就挨了无数拳脚。师兄是真不心疼她，见脸打脸，见腿踹腿，一边嘲笑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一边继续毫不留情地把她往死里虐。
　　这种方式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吴乾被打得鼻青脸肿，狂性大发地嘶吼，手中凝结出一支长长的冰锥，竟猛然扎向自己左腹！
　　尉迟神色一凛，一个结界霎时便套住了她。但冰锥已经刺了进去，椎尖从腰后旧伤穿透而出，血浸黑了她的红色外套。她死死地盯住相敏，盯住他手中的罗盘，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她仰起头来发狠地长嘶一声，伤口处便开始流泻金光。
　　尉迟大叫一声：“相敏快退！”相敏立刻接连数个瞬移远远逃开，等他回身再看，吴乾已经开始燃烧。白赤的火焰不断暴长，吴乾化为白洞的双眼依然死死盯紧相敏，炽焰便顺应这份意志朝着他疾速袭去。
　　式神保护着相敏，在火舌中化为灰烬，而后连灰烬也被烈焰吞噬一空。尉迟不断地给相敏叠加结界，火焰便也疯狂地朝他发起了进攻。
　　吴乾变成一个失控的太阳，不断扩张，烧尽一切。她的能量太过可怕，尉迟和相敏不得不会合，靠着结界勉强保命。尉迟从来不曾这么吃力，原本源源不绝的结界之力正面临枯竭的威胁，然而除了拼死维持，除了不断奔逃来远离身后的灼灼热浪，他们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胜算，只能等待奇迹。
　　奇迹是尤郗带来的，他从虚空中出现，缓缓走向那个暴烈的太阳，只说了一句话：“阿乾，该收手了，该醒了。”
　　那一瞬间，整个墟界静得仿佛沉入了深海。
　　这是种诡异的感觉。墟界是极恶者的归所，本就是虚空与黑暗，是荒寂，是亡灭，是深渊，它本就是世界的底层，却因他这一句话而继续下沉。
　　那种静，如同一个人走到了时间尽头。一切都消失了，所有可见与不可见，可想与想不到，存在与非存在，所有疯狂与冷漠，执迷与清醒，欲念与超脱，全都变成了“无”。只有自己被留在了“无”之外，被那种静包围、浸泡、渗透，然后既不属于它，也不再属于自己。
　　失控的太阳被这深海熄灭了，火焰倏然消失，仿佛从不曾出现。
　　相敏亲眼见证了何为“尤郗哥哥来了，我没有一点胜算”。他只是一句话、九个字，就把吴乾从失控的太阳恢复成受伤的小女生，又迅速弥合了她的伤口。而后她的神情逐渐变化，她慢慢地抱住了脑袋，大声吼叫，猛烈翻滚，皮肤一时暗蓝一时潮红，开始再一次承受寒热之症的剧烈折磨。
　　尤郗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看着，忽然间背后就冒出了一个人影。她长发张狂地无风自舞，走路姿势如同一头母狮。她转瞬就到了相敏面前，不怒而威的褐色杏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一声“十七你变成这样了啊”，便朝他伸出了右手。
　　放在衣服内袋的罗盘倏地到了她手中，悬浮着翻转过来。那个相敏打开过无数次的底盖飘离了盒身，露出里面那颗熟悉的牙白色珠子，珠子在她轻轻的叹息声中如莲花一般缓缓盛开，花瓣柔美地舒展着，变作真花一般大小，花心又结出莲蓬，莲蓬朝上生长，长成了七层玲珑塔。
　　“天意啊。”狮子般的女人叹息着，声音飘荡在整个虚空之中，“那么多师兄师姐，那么多法器，偏偏是这象牙塔……”
　　她托着这座莲花象牙塔，一步步走到吴乾身前，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再度轻声叹息：“孩子，你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们见一次多么不容易，我多想好好抱一抱你，听你叫一声妈妈。”
　　吴乾停了片刻，昏蒙地看了她一眼，嘴唇颤抖着像是想叫一声“妈妈”，却最终不能成言。
　　狮子般的女人把象牙塔交给尤郗，张开双臂将吴乾紧紧地抱在怀里，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但她只抱了一会儿，就轻声说了一个“开”字，尤郗手中的象牙塔便浮起来，不多时就成为一座真正的七层宝塔。
　　女人抱着吴乾，缓缓走入塔内，出来时只身一人。她走下莲花座，说了个“收”字，那塔便开始缩小，缩到托于手中的尺寸仍未停止，塔尖继续往下落，恢复成小小的莲蓬，而后花瓣缓缓闭合，最终变回一颗珠子。珠子重新进入罗盘底座，底盖合拢，她将罗盘交还给相敏，轻声说：“你便看着她吧，到她从塔里出来的那一天为止。”
　　说完这句，她又看向尤郗和尉迟，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我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