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黑熙

58、避雨者（06）

　　【终】

　　“方婧霞！你在里面吗？”尤郗想了很久，只能呼唤这个刚打听到的名字，希望她能回应。
　　红房子后面转出来一个矮胖的身影，她走到铸铁大门附近，疑惑地望着他：“你是谁？”
　　除了身上的旧式衣服，方婧霞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普通中年妇女，丢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因为好些天没回家，她精神不振、形容憔悴，显得十分落魄，然而尤郗不敢对她有任何轻忽之意。她毕竟是宅灵，既要兴家旺铺，又要护佑周全，没有几个看家本领是镇不住的。
　　“我叫予归，正在查方连生撞邪的案子。”尤郗温声问道，“你能告诉我附在他身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吗？”
　　“撞邪？！”方婧霞脸色一变，“唰”地到了铁门外，“阿生怎么了？！你说附身是什么意思？”
　　尤郗没料到她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把冬至那晚的事情大略叙述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方婧霞低着头喃喃自语，“要是早知道……我拼死也不会让他进屋！”
　　“‘他’是？”尤郗试探地问。
　　“阿生现在怎么样？”方婧霞不答他话，只关心方连生的状况。
　　尤郗又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如实叙述一番，与她走到街边石椅上坐了下来：“我们需要弄清楚‘他’的来历，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式把‘他’请走。然后小方才会恢复健康，你也能安心回家。”
　　方婧霞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他是方家的祖先，我只知道这个。”
　　方家祖先？不是恶神？“因为是祖先，所以你离开家，把供奉让给他？”这能解释她为何不知道方连生出了事，“他”刚到方家，方婧霞就走了。可是她竟没看出来“他”有问题？“你跟他说话了吗？”
　　“他说雨太大了，借后辈的屋檐避一避。”方婧霞垂下头，“我当然不会让他只待在屋檐下，但他不肯进。他法力比我大，辈分也不知道高出多少，阿生家里牌位供的是方家先祖，他进了屋，难免就会吃供奉，我知道他是怕我难做，所以我走开了，让他安心留着避雨。”
　　“可你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夺了供奉，让你有家归不得？”尤郗望望左后方的红房子，“这些天你一直待在这里？”
　　方婧霞点头：“巷里家家有主，我只能来这里。没了供奉，我也越来越走不动路。”
　　难怪她不知道方家出了事。尤郗沉吟一会儿，问：“‘他’长什么样？”
　　“不高，很壮，肩膀很宽，脸很威严。”她站起来比画了一下身高和体型，想了想又说，“但是没有看见你讲的那个黑烟。”
　　看来真的不是疫气那么简单……尤郗给尉迟打了个电话，然后问方婧霞：“你喜欢吃什么？”
　　“……你要给我上供？”方婧霞有些意外。
　　尤郗微笑：“委屈你再在这里待几天，我们会尽快治好小方的。”
　　“谢谢，谢谢你……”方婧霞抹了抹脸，试图遮掩流露于外的感动，“我想吃唐桂家的桂花糕和栗子糕，阿生以前经常给我买……”
　　尤郗到允嘉巷找唐桂家买了糕点，又买好笔墨和香烛等等，提着一堆东西返回路边，写好神位，在树丛后头找个不显眼的位置点燃香烛，摆上糕点给方婧霞上供。
　　等方婧霞吃完，尤郗才告别她回到方记。尉迟已照他电话的吩咐去找方叔打听了族谱的事，方叔说家里有一本方氏派系复印件，族谱在贝山老家祠堂里。
　　尉迟看了那本复印件，只往上追溯了三十代，算起来不到六百年，便问方叔族谱是不是更全，方叔说：“前阵老家那边还打了电话来，最早的族谱已经被认定为文物，有两千年了。我小时候还看过那块碑，全是古文，一个字也不认得。”
　　“贝山远吗？”尉迟又问。
　　“就在北郊，离市中心差不多八十公里。”方叔不解，“阿生这事跟族谱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所以要查。”尉迟说，“我们现在就动身，方叔你最好能一起过去，不然我们两个外人贸然上门……”
　　“也是……确实应该我带你们过去。”方叔有些犹豫地看看时间，“还是先吃饭吧，菜都上桌了。”
　　迅速吃过午饭，方叔跟李阿姨交代了一下店里的事，开着家里的货车载着另外二人一起出发。到达贝山时将近下午四点，乡间的田地一片冬季独有的寂静。方叔问怎么跟祠堂的掌事老人提这个事，毕竟族谱不是轻易就能拿出来的。
　　尉迟刚准备开口，尤郗却说：“待会儿我来讲吧。”
　　车子沿着狭窄的田间水泥路曲里拐弯地前进，经过许多房舍。方叔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说有事找五伯，村人答五爷在山上老屋，于是几人又停了车上山。
　　老屋是典型的中部民居，灰墙白线黑瓦，檐角飞翘，正堂供桌香烟缭绕，墙上画像是一位脸生吊梢四目的大汉，身披兽皮，玄衣纁裳，执戈举盾，手舞足蹈。画旁衬着一幅字迹粗拙古朴的对联，右书“道远几时通达”，左书“路遥何日还乡”，言下透出不尽之意。
　　那画像尉迟看着十分眼生，不知道是哪家神仙，尤郗却是眼睛一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方叔也是一愣，咕哝着“堂屋里什么时候挂了这么幅画”，却听到身后一把略带苍老的浑厚声音答：“挂了四年了，你们每年清明回祠堂祭拜完了就走，当然不认得祖宗。”
　　听到这声音，方叔立刻转身恭敬地行礼：“五伯。”尉迟和尤郗也向来人鞠躬，“老先生好。”
　　“来了客啊，春嫂，泡茶！”老爷子扬声喊了一句，径自跨过门槛坐到供桌边的太师椅上，再轻轻抬手示意几人落座。
　　老爷子身板高大硬朗，面相清癯威严，双目精光内敛，看上去就像一个隐于乡间的绝世高手。他望向方叔，方叔便下意识地半垂眼皮以示尊敬。
　　“敬相，你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爷子接过春嫂送上的盖碗，一边拿茶盖刮茶，一边语带不豫地问方叔，“这回又是闹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