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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谎言 ...

  •   伏羲祠前,苦海边,枝叶繁茂的香花槐下,人烟消去,沿街的花灯渐渐暗了,烛火也稀,陆战与晏含山二人就此相顾无言、一前一后沿着坊墙走着。

      晏含山不擅猜心,更厌恶猜心。可面对陆战,她总是要绞尽脑汁,胆战心惊。而表面还要维持这一幅凛然毫不在意的模样,实在太累。

      他一路没说话,她也不问,两人行于路中,仿佛只是游灯归来有些疲倦相依的一双旅人一样,彼此虽无言语,可又胜似千言万语。

      走了半晌,远远都能瞧见寻花坊高墙后那富丽堂皇的藏珠飞檐了,她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停下了脚步,问:“殿下留住小人,不会只是为了消遣吧?”

      陆战步履未歇,只是又走了一段,觉得身旁一凉,这才停下来回望她。

      “就想同你就这么安静地走走,不行么。”

      晏含山与他离了有点距离,远远看不清他眼瞳里这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只是在潋滟的长明灯照耀下反而比白日都要明亮。

      那种明亮,又好比纯粹的月,清澈的水,竟有些摄人心魄,叫她也移不开眼。

      她未恼,只是收敛了神情,慢慢向他走去,又轻声问:“殿下……怎么知晓我的名字?”

      陆战勾起嘴角,等她与自己并肩之后,才又转过身继续行路去,并不急着答她。

      说来,他确有私心,赶回来就为了见她一面,除此外,亦是想将一些未解决的疑问,都向她问个清楚。所以,刚刚他便是故意那么直呼她的名字,好引起她的注意。

      “你知道藏珠是个什么地方么?”他瞭了一眼远处铜铃声声的错落高屋,缓缓开口。

      “……”含山不明所以,故而没应。

      他又继续说:“藏珠的风光,在抚宁一家独大,是因为背靠着皇城。因此,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很容易。”

      可他偏偏想听她自己说出口。无论是故事也好、心事也罢,她心里的秘密,她的身份,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动动心思就能查到的一切,他却只想看她亲自向他露出柔软而怯懦的另一面。

      就像在藏珠暖阁那一夜。

      陆战心里这么想,却不能明言,到底还是要装装样子。否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与往日不同了,有些不正常。

      “那殿下,都查到什么了?”晏含山仍旧挺直背脊依附在他身侧,无有失色。

      她清楚不过,初入藏珠时除了一个名字和一段没人会深究的凄惨身世,她也没多编什么。

      “晏娘子,你和晏小将军,是什么关系?”他忽然顿住脚步,一个转身走到她面前。

      “我……”她对上陆战的眼,蓦地慌了神。原来那日在宫门前恍惚擦身而过之人,确实是他,又是他。

      含山稳住心神,吞吐道:“小人已经向王君禀告过,小人无亲无故,生在天策府、长在天策府,与晏将军情同姊弟。”

      “情同姊弟。”他重复着,又眯起眼睨她:“情同姊弟,亦有主仆的分别。哪个仆人能牵制着主子一句话也不说?”

      “他伤病未愈,声音低哑,又怕将病气过与陛下,便由小人代劳。”她急中生智。

      不料陆战听了却笑出声:“本王有个朋友,他信口开河的功力已让人折服,没想到你竟比他更甚,连说谎都是出口成章。”

      含山瞬间便涨红了脸颊。她并不知道,命运弄人的是,早在她以为的宫门初见之前,陆战与晏云鹿就已经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手。

      他见她这般反映,已然招架不住,便了然地要将她的眼底盯穿一般,猛地向她贴近。

      “你,一直在为他铺路。”他铿锵,语气不容置喙:“太尉为你托情,陛下容你狡辩,连六皇子都对你念念不忘。你使计踩在叶千秋的头上做文章,让王中丞对你青眼有加,又对本王处处是暗示……晏含山,你做这么多,不是为晏云鹿,难道是为你自己?

      “你是否,他的亲阿姊?”

      含山微仰着头,一刻也不敢眨眼,忍住了全身的发寒发颤,却没忍住眼眶中酸涩的水汽。

      她红了眼,他才缓缓将上身撤回,连眼神也收弱了几分。

      片刻,她慢慢回应:“不是。我说——不是。”

      她说不是。不知怎么的,听到这样的答案,他并非感到失望,反而是松懈和释然。

      眼见着他原本紧绷的肩头忽然松散下来,含山反倒有些疑惑紧紧望着他。

      她不知道的是,她不肯直言的这个答案,却对陆战来说万分重要。自从绥中一见,她蓦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便再也甩不掉、忘不了。而她醉卧于暖阁的那一番质问,更是让他第一次……

      有了剜心的愧疚。

      白河的那场大战,死伤无数,本也不过是一场不值得一提的战争。可他确实在那一天,阴云蔽日、血色蒙城的时候,错杀了一人。

      见他神色逐渐涣散,她这才又壮起来胆子,近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表情。

      “镇北王殿下,你没事……”

      她话才说一半,他便久梦乍回似的忽然亮了眸子,一瞬中先是柔软,片刻后便是冷冽阳刚,瞳孔骤放,再便是握住她的腰肢收紧,将她梏在自己的怀中转了个圈。

      含山惊恐又莫名,小脸埋在他温热的胸膛里,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令她烧红了脸颊,连着全身都燥热起来,仿佛冰天冬日里抱着个大暖炉一样。过了一会她颤颤地抬起小脸,便看见他也正好低下头来,瞳孔里晶亮的倒影正是她的轮廓。

      他抱得很紧,腰上正好有个东西膈在了她收起来的小臂上,她这才又低头去寻,却正巧看见他腰封上那只精巧的、绣着比翼鸟的荷包。

      好生眼熟……这不是!

      “胡思些什么?”他故作轻佻:“本王只是要你听得更清楚明白一些。就算你们逃到齐国来了,朝廷的事都光化于天下,纷杂险恶,你和晏云鹿若想多活久一点,不该管的事便不要管,否则……死的不止你一人。”

      晏含山羞恼得使了全身的劲儿把陆战推开了,高大的男人依旧能将她全部的视线都遮挡住。不过秀智如她,她直觉陆战不是那种无理之徒,加上他所说的话,她便更感觉不对了。

      她从他身前探出头去,瞧见他背后的长街,人烟出奇地少,只因今日归宁,大家都到伏羲祠去凑热闹了。此时纵然于平日笙歌曼舞的藏珠园前,气氛也荒凉得可怜,唯有冷风袭来吹响檐角的铜铃,可听起来仿佛催命符一样诡谲。

      她望向不远处那巷口,一杆茶棚的破旗猎猎作响,旗下莫名出现一双黑鞋,但转眼就没了。

      陆战没动,静静等她把头缩回来。他忽然有一丝温柔地看了她,那样聪明伶俐的女子,他实在不多见过。

      “看什么?”他明知故问。

      “没什么。”她低低说。

      晚风乍起,她逆着,正好发丝乱飞将她眉目都掩住了。含山皱着小脸,颇为尴尬地去拨弄,一时间颇为尴尬。

      陆战又等了她一会,见她陷入与那阵怪风的缠斗中,便生智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刚刚赢来的那段红线。

      他想了想,牵过她的皓腕,将上面那根细如发丝不堪入目的麻绳解下来,与红线绕在一起,然后转至含山身后,十指张开顺了顺她的乌发,三两下便束好。

      “去日苦多,爷娘亦会盼望你有新的开始。四十九日早已过,便添点祝愿罢。”

      含山心中微动,忽然面颊上又蒙了一层红粉。她心下亦惘然,不知陆战是何时发现她腕上有这样的重负,原来粗鄙不堪的武夫,也会有这样细致的一面么……

      但,多谢二字,她实在说不出口。

      “天色不早了,本王便送你到藏珠了。”陆战不再说别的,好似今夜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叙,不过几多盘问,却弄得有些拖泥带水了,不像他。

      晏含山站在那儿,见他转身离去却迟迟没有动作。她望着那个背影,一袭白影同黑色的屋子、天幕、山峦完全融不到一起,反而让她越来越清晰那模样。

      她原以为像陆战那样百征沙场的将军,混迹政坛的殿下,喜爱的大多是深沉的玄或黑,却从不知他穿这素白也是那样好看。像极了满腹经纶足智多谋的谋士,又像溪边斜阳下吹一曲横笛的干净少年。

      他发丝半绾,全然一个慵懒的公子模样,发髻间那根檀木的纹云簪更如点睛之笔。她见过他很多样子,或铠甲加身或盛服金冠,不过还是这样素净,最别致,让人总是忘了,他曾是手握鲜血的神魔。

      她摇了摇头,旋即转身,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那茶棚处,孤零零的巷口只有破旗摆动的影子,和呼呼作响的穿堂之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六皇子:谢谢哥,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在贬我还是在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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