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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朋友 ...

  •   所谓报答,不过是见面的幌子。

      晏含山是个聪明人,她自知不过是替人守住一个秘密,不豁出命去已是万幸,哪来的报答一说?

      一日两日的倒也还好,可这位六皇子自从她默许了一回,竟是三番五次跑到藏珠来,不是给她带了朵颐食府的时兴点心、胭脂铺的上好水粉,就是赖着非要帮她晒书、折简。她不愿他靠得太近时,他又很识趣地站得远远的,却始终不离她视线。

      久而久之,藏珠园许多女郎都知道,好像有个俊俏公子看上了晏含山。

      而陈天恩这般频繁的一来二去,多半都是借着镇北王府的由头,这也不得不引起了陆战的戒心。

      陆战知晓陈天恩看似矜贵实则体己的性子,便问他:“到底哪家不俗女郎得你如此青睐,堂堂齐国六殿下竟要这般低三下四地哄着追着?”

      陈天恩有些不屑地燎了陆战一眼,仿佛跟他这不开花的铁树说不通似的:“你懂什么?追求女郎,讲究一个快准狠。她那样优秀,每日身边又围着那么多郎君,本皇子再为了那些虚位高高端着,便是猫吞老鼠,毛也不剩了!”

      “……?”陆战目送着陈天恩从王府外扬长而去的高兴样子,对他口中这位优秀的女郎倒是产生出些许好奇。不过,六皇子是京中出了名的有十八般花言巧语之“文豪”,猫吞老鼠的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太恰当?

      ***

      “六殿下,你这么围着民女转悠,民女实在吃不消这等殊荣。”

      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她身后两步,陈天恩紧紧正跟着他。晏含山有些负气,脚步虚快,看起来恨不得想甩掉这块黏糊的糖。

      “六殿下,你的事情我不会在藏珠提起。但是你再这么对我好,我便保不准那些好事的人会不会将这些事情传到元贵妃那去。”

      “无妨。”这时陈天恩又若无其事起来:“元贵妃巴不得本皇子早日觅得良人,好终她一桩心头大事呢!”

      晏含山不晕,也是个颇有说话艺术的女郎,自然听得出陈天恩这花言巧语句句背后都指向一个意思——

      齐国高贵的六皇子,竟对她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对晏含山来说不算什么稀罕事,在魏国时尚不及她婚配的年纪,每年前来天策府求亲的媒人便快把门槛踏断。可那时她待字闺中,是藏在珠帘下秘不可宣的娇女,那些求亲的郎君有些只是因为联谊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从没见过面的,怎么就谈得上钟情,又要如何百年好合?

      再说了,天策上将晏屺光与其原配夫人温宜,晏含山的阿爷阿娘,那段绝唱的情诗,也是从相识相知,再经历过生死,才相爱相依的。

      于是,晏含山虽不假思索,却还顾及陈天恩的颜面,含蓄道:“六殿下,”

      她的眼神才凝着他,正要长篇大论,对面的陈天恩瞳孔突然放大,下一瞬便闪到了她的身后,紧紧将她箍在怀里翻转过身。

      周遭传来一阵惊呼声,她从他柔软的臂弯里睁眼,只看见一前一后骑着马疾驰而去,未曾回头的黑色背影。旁边有被掀翻了的小瓜果摊子,物什滚了一地。

      她到嘴边的话,张口变成:“六殿下,你要不要紧?”

      陈天恩顿了一刻,其实是背脊吃痛不已。刚刚他远远就看见有两个小小的人影骑着马从闹市尽头穿过来,他正想提醒晏含山,不料一眨眼的工夫,只听得人群四散的唏嘘惊叹声,那两人便横冲直撞出现在了晏含山的背后。

      他护下她,却也免不得被将将擦身而过的马匹撞得凌乱。为了在她面前显得孔武有力一些,肯定是蓄力扎住脚步的,所以撞得更疼了。

      待他反应过来,又小鹿惊魂似得放开了她,甚至将她推远了一些,愧疚道:“我并非故意轻薄于你。”

      两人拉开些许距离,他这番样子又让晏含山心软下来,双眉也跟着无奈而温柔地笼起。

      这六皇子,嘴上虽说不稳重,但心地、教养也确实优异。如此,她便松口说:“多谢六殿下舍身相护,如此我们便不再有什么报不报答的计较了,可好?我知殿下的心意,若殿下不嫌,我与云鹿都能成为殿下的朋友。”

      “当真?”陈天恩双眸又亮。

      “是小女与阿弟的荣幸。”

      含山本以为此事到此能有个完全,六皇子也该得了因果回宫去。谁想他还是静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只不过一言不发。她唯恐怠慢,问了缘由,可陈天恩神神秘秘地朝她微笑,只说尽管做她的事就好了。

      她没多想,也不愿与他过多缠绕在琐事来回里,便听话地自己向前走。

      ***

      她领了月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晏云鹿买一把剑。

      此剑名为“寒云”,虽称不上见血封喉的宝剑,却也能削铁如泥。

      可是当含山兴致冲冲地将此剑带回家时,却怎么也没找见晏云鹿的身影。她叹息着坐下,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目光逐渐放空。

      连日里,已是好几回归家时都没碰见阿弟的人影。他好像消失了一般,若不是家中偶能看见他留下的纸条,否则她便要以为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含山看起来有些许失望,脸色逐渐冷淡下来,指腹反复揉搓着杯沿,明明端在嘴边却食之无味。

      恍惚间,门口传来一丝微弱的落叶翻动轻响,含山立时回头,眼尖地瞧见门脚处有翩然飘过去的苍色衣袂。

      “阿弟,你到底是在躲我什么?”她确定了什么,有些生气地朝空荡的门口喊。

      半晌,无人现身。

      她又说:“我已去问过万籁乐府的管事,他说这几日并无差遣,工人们都是按时放班。而你日日不见,又是去了哪里?”

      等了片刻,屋外仍寂静得只有微风拂叶的簌簌声。晏含山不信,终于起步向外。也是那么巧,跟了她一路,本以为在早在归家时就分别的六皇子,又不适时地出现在院门外。

      可他穿的明明是鲜艳的缊韨色织锦纹苍的袍子,刚刚略过屋门的却是粗糙的苍白夹灰红色的布衣袖子。

      于是她接着向外徐步,踏至门外第一步站定,缓缓挪过眼神去,就见她的好弟弟,正像做了什么错事的孩童一般,怯懦地掩面依偎在槛墙边。

      “你同人打架了。”

      含山脸色阴沉,声调里却尽是轻颤的关怀。

      “并且没有还手。”

      正所谓姊弟连心,他的一举一动,至微至性,她都能迅速地察觉出来。晏云鹿使劲埋过头去不愿以正面相见,可须臾刹那间她还是捕捉到了他嘴角、鼻头红肿未消,青紫一片的痕迹。

      阿姊的声音不是询问,是不容置疑。晏云鹿仿佛听见多年前在府里嗔怪教训他顽皮的那个小女郎,也是这般虽严厉苛刻,细听又满是无奈心疼的语气。

      不知怎的,他心知迎来的将是一场暴风雨,却又感到坦然,甚至有点渴望,渴望阿姊再将他好好骂一顿,不要再把他当无知孩童看待了。

      “为什么不还手?”僵持一会,她沉声问。

      晏云鹿的唇抿得更紧了,眉宇间由疲惫转为厌恶。那一点情绪自然不会逃过晏含山的眼睛,也正因此,她更加地生气了。

      从那天起,魏国绥中到齐国抚宁,一百零七天,他的性情大不如前了。而这一直以来,他对天策府倾覆的事未着一问,连提起都不曾。害的晏含山还以为,他仍是从前那个侍长姐如母,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她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不跟他挑明天策府的灾厄,就能护他一世天真无邪。

      可本来就不该是这样!他已及十八,再过两年便是弱冠成人,如何将他与三岁黄口小儿相比。

      他故作无谓:“你怎么知道我没还手?”

      “晏云鹿,堂堂一个魏国将军,你不还手会被人打成这样么?”她眼眶红起来。

      “那是过去!”他的气焰也贸然而上,瞬间便盖过了姐姐的低斥。他喘着粗气和姐姐对峙,然而也是那一刹那感觉到,他才十八岁,可年轻的姿态仿佛刚刚来到,就又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的余生,可能都会获得很累。因为有些人生来极端,不是没满上天,就是卑鄙入地。

      空气中存在着无声的硝烟。

      他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捡了些不要紧的告诉她,而后又迅速恢复神色,浑身上下连语气都硬的像一块石头:“我是真的打不过他们。”

      “你刚刚说,他们在暗处污蔑我的清誉。”晏含山却抓住了重点:“他们叫我‘含山’。”

      藏珠里知道她叫含山的人并不多,在外来往时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称呼她“阑珊”,那二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忽然沉默,只是愁肠满目地望着他。因为她很担心晏云鹿,从他刚刚的反映来看,她知道,他每一句赌气的话,实际上都是对命运无声的宣战,最卑微的抵抗。他嘴上那么说,心理想的说不定是另外一回事。

      “你最近总教导我‘不争不显不露’,我这不是上行下效,学得十分好。”半刻,他松了神色,转而一幅讥诮的模样。

      然而听到这句,晏含山仿佛猫儿被踩了尾巴,浑身毛发都要炸开一样,狠狠扬手朝晏云鹿甩去,幸而他高出些许,才没落在脸上,而是迅疾地被他扼住了手腕。

      “晏云鹿,”姐姐咬牙切齿,眼红如恶狼:“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她挣开,甚至与一直在外伫着的陈天恩接踵撞过也不管不顾,只是纤指掩着发红又湿润的面颊,朝骄阳西落的尽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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