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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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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庄府动身前,姜浓先差了人去梅宅知会,以便安排接应。千钟到梅宅时,那里就已将她合口的热甜汤与她今日听书要用的书稿一并准备妥了。
一切虽已准备下,人到了面前,梅重九还是忍不住问:“我记着,之前庄和初差人来说过,过年这些日子天寒又事忙,待上元节后再来听书,怎么今日就来了?”
那还是被裕王派人围了庄府那会儿的事。
短短数日,往前想想,竟已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昨天在宫里,皇上发了话,不再让庄大人给大皇子当先生了。我瞧着大人为这事儿难过得紧,可是大人什么也不与我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想着……”
千钟七分实三分虚地说着,还没说完,忽被一个哈欠打断了,长长一口气出尽,才带着惺忪的余韵接着道:“就想着来与您合计合计。”
庄和初与大皇子的事,昨天夜里就已是满城风雨,这风声自然也吹进了梅宅。
以庄和初的心性,为何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那人在这事上又会是个什么反应,梅重九只品着风声就能猜个七七八八,听千钟说起这些也不觉有什么惊讶,倒是听到那个哈欠时,不由得皱皱眉头。
“你昨夜为着担心他,没睡好吗?”
“睡得挺好……”话没说完,又是一个掩都掩不住的哈欠。
梅重九眉头纠得更紧了,眉目被缎带遮着,仍清清楚楚地透出一片冷峻,“银柳,劳你先陪县主去歇息,旁的事,都等睡足了再说。”
话里全无好气,可偏又是无可挑剔的好话,连姜浓也一时掂量不好从哪儿开口周全,千钟更是极有眼力见儿,驳也没驳一声,应下便乖乖随着银柳去了。
“梅先生息怒。”听着门帘外脚步渐远,眼前人的一脸寒色也见缓了些,姜浓才道,“没能照顾好县主,都是奴婢的疏失,日后定倍加勤心勤力,照顾县主周全。”
“梅某看不见,但万事心里有数。庄府内外大事小情都仰仗姜管家费心,千钟在庄府,多亏姜管家悉心关照。还有,”梅重九淡淡道,“也多谢姜管家费心,送来这只小猫。”
姜浓蓦地一僵,略略一顿,强提了提唇角,“奴婢不知——”
梅重九也不往下多听,径自便道:“这猫常日里黏我黏得紧,但不太与旁人亲近,可今日自姜管家进门,它便从我身上跳下去,一直在姜管家的方向呼噜个不停,想来是一直蹭在你脚边吧?”
梅重九略颔首,正对着那只不多会儿就已蹭得姜浓衣摆上蒙了一重白雾的毛团子。
“我这才想起,之前暂住庄府时,我有件衣衫被拿去浆洗,但没有随着送来梅宅,想必那就是它偏偏钻来我房中,与我分外亲近的关窍所在。”
梅重九话音落定良久,才在那小毛团子撒娇的咕噜声里听见姜浓含愧开口。
“梅先生恕罪。是奴婢擅作主张,唐突了。”
“姜管家是可怜我吗?”
那清冽的嗓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羞恼,清清淡淡,什么心绪也听不出。
越是如此,姜浓越是没底,“奴婢不敢。”
梅重九不依不饶,追问:“那是为什么?”
“是喜欢……喜欢听先生说书。广泰楼遭逢变故,先生也需静养一段日子,都说养猫可增福添寿,定心安枕,奴婢便斗胆为先生寻了一只。”
梅重九低低笑了一声,越过后面那一串好听的说辞,只捞出头一句问:“可从未听说姜管家光顾过广泰楼。”
姜浓纹丝不动站着,只目光朝梅重九手边桌案上那叠书稿上送了送,不着痕迹道:“先前梅先生在十七楼说给县主时,奴婢偶尔经过,能听到些。”
“原来如此,倒是梅某疏忽了。”也不算什么严丝合缝的解释,梅重九却到此为止,不再追问,话音一转道,“姜管家既难得来一趟,那便请坐下来听段书吧,全做梅某的酬谢。”
听书?
姜浓心头一紧,“梅先生抬举奴婢了,奴婢万万不敢。先生不怪奴婢莽撞,还愿意善待这猫儿,奴婢已不胜欢欣。”
“我与姜管家非亲非故,往日照拂,是姜管家奉命而为,今番却是姜管家一片心意,梅某无功受禄,于心难安。若姜管家不肯要酬谢,梅某也只能将这小猫送归原主了。”
姜浓暗暗一叹。
梅重九是个什么脾气,早在他住进庄府之前,她便已有数,否则也不会在送这小猫上多花这许多额外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已过了这么些日子,这小毛团子还能记得她的气息。
更没想到,梅重九敏锐起来,竟同第九监那伙子人精也不相上下。
“梅先生若真要谢……”姜浓略一思量,道,“能否让奴婢知晓,它在您这里得了个什么名字?”
名字?
梅重九被问得一怔,轻摇摇头,“还没有名字。从前只当它是碰巧钻进来避寒,也许是有家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了。”
梅重九话没说尽,却足够姜浓明白。
取了名字,就会无端生出许多期待,这份期待却又不曾得过任何许诺,任何保证,全然一厢情愿,便是被辜负,也不占理。
姜浓莞尔笑笑,“奴婢只照看它几日饮食,它便对奴婢记到了今日,可见是个知情重义的猫儿。先生若给它取了名字,它定能明白先生是希望它留下的。”
梅重九默然片刻,到底缓缓道:“我看不见它生得什么样子,不知唤它什么才妥当。既是姜管家送它来的,就烦请姜管家为它取个合适的名字吧。”
姜浓低头看下去。
那小毛团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她脚背上,扭来扭去地直磨蹭。只这么点日子不见,就像滚雪球似的大了一圈,压在脚背上已能觉出些分量了。
名字合适与否,与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
姜浓垂手把猫捞起来,一手抱在怀里,一手挠着那片毛茸茸的下巴,挠得那毛团子在她手上咕噜噜地眯起眼。
“这猫儿通体莹白,欺霜傲雪,身形浑圆饱满,又轻盈矫健,眸色金黄清澈如琥珀,掌垫粉嫩如春桃,既然如此,那就叫它……咪咪。”
“……好。”
*
梅宅的沉心堂一直为千钟空置着,日日洒扫,不曾懈怠,不必临时收拾,随时可以住人。从梅重九房里出来,银柳便伴着千钟往那边去。
还有一半路时,千钟忽在一片廊下停了脚,说是走这几步提了精神,不觉得困,到觉得肚子饿了。
“奴婢着人去备,县主想吃些什么?”银柳忙问。
“我想吃炸糖糕。”
炸糖糕是皇城街面上常见的小吃,烧开的糖水和面做皮,包裹了红糖馅,下油锅里炸透了就是,不是什么麻烦的做法,不需开店面,支个小摊就能卖。
自然也难不住梅宅的厨子。
银柳才一说去叫厨房做,千钟却连连摇头。
“我想吃城南街上最西头的那一家。”说起炸糖糕,那双刚才在梅重九面前还困得直泛水雾的眼睛一下子亮闪闪的,兴头足得一点儿不像个没睡饱的人。
“从前总听街上人说,那是皇城里最好吃的炸糖糕。那家每天从出摊到收摊,一直满满当当地围着人。我瞧见那些人吃着,咬一口,咔嚓一声脆的,里头又是黏黏软软的,最里头还有红糖淌出来,远远的就能闻着又香又甜。”
街上人赏饭,多是赏些残羹冷炙,这样要排着队买的零嘴儿,怎会有人丢给叫花子?
银柳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忙说这就差人去买,千钟却又是摇头,“听人说,炸糖糕最好吃就是刚出锅的时候。”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奴婢去与梅先生知会一声,这便陪县主出去吃。”
“不劳银柳姑姑陪我跑一趟了,皇城里的路我熟得很,我自个儿去能快些。只请银柳姑姑跟兄长说一声,我吃饱就回,不会耽误今日听书的。”
确实,若论在皇城里认路,谁也及不上这个自小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
比起高门深宅,那些在常人眼中龙蛇混杂的闹市街巷,才是千钟最如鱼得水之处。甚至那一回裕王手下那些最熟悉皇城的京兆府官差倾巢出动全城搜捕她,生生折腾了一宿,到底也没能奈何得了她。
何况,真论起来,这梅宅里,还是这位梅县主说了算的。
银柳多叮嘱了几句早去早回的话,便折回梅重九院里禀报。进去时,姜浓还没走,银柳照千钟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姜浓听着皱了皱眉,一时没出声,只看向梅重九。
梅重九半遮在缎带下的眉心也紧了一紧。
姜浓操持庄府再细致入微,庄府里一饮一食透着的也都是庄和初的习惯,精细文雅,尽是千钟从前在街面上没见过,也不可能见到的样子。
没见过,便不会有渴望。
反倒是从前在街上那些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触及的一切,才最是心心念念。
“劳你差人去街上一趟,买些类似炸糖糕这样的小吃,务必要买沿街小摊子上的,那些常日走在街上就能看见的。多买几样回来。”
银柳应声领命,姜浓也随着道了声告辞。
二人一同打帘出去,走到廊下岔口处,银柳刚要转身,忽被姜浓抬手拦了拦。
姜浓蛾眉轻蹙,朝已离得足够远的那道房门望了一眼,又慎重地低了低声,才问:“县主走时向你要钱了没有?”
银柳一愣,“没有啊。”
今日千钟从更衣到出门,姜浓一直陪在旁边,“县主从庄府来时,也没拿钱。”
身上没拿钱,能买什么炸糖糕?
银柳懵怔片刻,陡然一惊,“县主她……骗我?”
只骗银柳也没什么要紧。
“怕是不只骗了你一个。”
*
千钟上次来这条街上,还是成亲前的事。
兴许是因为那时年味足,灯火明灿,人声喧嚷,显得热闹,总觉得那时虽是夜里,看这面门庭,反倒比眼前这光天化日下的样子更亮堂许多。
成亲前,宫里瞿姑姑来送嫁衣讲礼数的时候说过,成亲前一日,二人不能见面,不然亲事就不吉利了,会磕磕绊绊,不欢而散。
恰也正是在那天,她求庄和初找块风水宝地,要用那半只碗为她爹建个衣冠冢。
一切冥冥之中竟当真都有定数。
千钟还没起脚登上这门庭前的高阶时,那门房已留意到了她。
只远远看着这身装束,遍身罗绮,满头珠翠,就知道定不是寻常人家,可高门大户里这般装扮的年轻女子,又鲜有独自出门,还是步行而至的。
门房便是心生疑窦,迎上前去的时候也还是满面和气。
“尊驾何事?”
千钟抬头看看那块耀眼又庄重的门匾,“我找谢老太医。”
门房依旧和气,“尊驾可有名帖?”
“劳您同他说,我叫千钟,他自然知道。”自报家门罢,千钟又道,“是他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