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5、天堂

　　江烨走在克莱因后，手里还捧着切到一半的青苹果。想了半天，还是吃插在刀上的那块，耐着酸味，咽了下去。
　　好酸。
　　克莱因走到另一扇门前，其上嵌满齿轮，只动面前的机关，就带起一大片齿轮跟着转动。
　　“就这个方向，转三圈，然后逆时针转两圈。”克莱因不愿亲自动手，便把开关密码告诉江烨，自己则站在其后，等着大门开启。
　　齿轮一个接一个转动，喀拉喀拉地响。而后大门向两侧缓缓开启，洁白无暇的蓝图在眼前展开，教堂的模样被印刻在墙壁上，墙的另一边却刻着狄兰.托马斯的《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还以为你会喜欢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江烨看向一边摆弄虚拟模型的克莱因，淡淡道。
　　“蛮喜欢，但没那么喜欢。”蓝灰色头发的男人笑着，起身看向墙边的“狼。”
　　他慢慢地念出那首诗，那时，克莱因并不像个人。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and know dark 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那瞬间，他与过去重叠，过去无数的他与现在一起，用耳语念诵这诗，却在精神上震耳欲聋。
　　江烨被几个飘忽不定的重影吓住，但克莱因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仍是笑着，看墙边的“狼”。
　　微缩的虚拟影像在空间里飘浮着，透过“教堂”，江烨对上了克莱因并无笑意的红眸。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克莱因一字一句地念着，笑意更甚，面目几近扭曲。直至“教堂”飘过，视野清明，这才恢复正常。
　　“你以前见过我。”凭感觉，江烨问他。岂知对方一挑眉，轻佻地问：“为什么呢？”
　　“没人会对陌生人露出那样的笑意。”
　　终于，不落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阴冷的气息，直逼得江烨两眼泛白，后腿蓄力，将要攻击。
　　可在那瞬间，阴冷散去，好似方才的威胁只是过分的玩笑。他招呼“狼”走上前来，以防万一，江烨把军用匕首抽出，握在手里，这才走去。
　　克莱因看着他，又笑了，伸手把虚拟眼镜戴到江烨头上，眼前白光晃过，真实的“天堂”砸入这一片虚无，还未等江烨反应过来，克莱因便悄无声息地落在身后，仍笑着。
　　“欢迎来到——天堂。”是说不上来的陌生感与诡异感。
　　他不似活人，却又是如此鲜活，他走到江烨前，领着他走入教堂。可这教堂却好似虚假的纸壳，其内部却是数百缸泡在培养液里的大脑，白花花得几乎透明，安静，死寂。
　　甚至每个人的名字都刻在缸壁的铭牌上，却彼此隔绝。
　　永远无法理解，永远无法触碰，每个人都以独立的意识形态存在着，好似活着的坟墓。
　　“这是......什么意思？”江烨被这些脑子吓得接连后退，对克莱因口中的“天堂”第一次感到恐惧。
　　他以为，是将人类搬迁至新的住处，延续其文明。
　　“困住他们的自由，但这样对人类来说很好，”克莱因说着，轻抚着缸的边缘，接着说：“不会发生斗争，不会产生歧视，同时也不会具有对外界的感情。”
　　“对人类来说，这是最平等地生活了。”他转眼看向江烨，眼里却盈着不该有的笑意。
　　“那你是什么？”
　　“我是克莱因.阿科斯塔，以生命数据上传的方式成为该服务器的专用AI，为人类服务......”“不是说这个，应该是说，你的本体。”
　　“本体吗？”克莱因红眸沉了沉，似在思索，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便说：“克莱因的数据库里不存在本体。”
　　“克莱因就是克莱因，就是克莱因.阿科斯塔。”
　　“......”江烨实在受不了这陌生的克莱因，伸手刚要摘下眼镜，双手却被克莱因擒住，往他的脖颈上放去。
　　“杀了我。”
　　“请杀了我。”克莱因的脸上滑过不可捉摸的笑意，眼中对死的痴狂让江烨心生害怕，对方的手一直用力，他的手被捏得生疼，挣扎着抽出，已有几根指骨被捏的错位，一旦动作就疼得不行。
　　当着这疯子的面，他抬手摘下眼镜，把他挥到一边。就算是回到了现实世界，手指也是折断的疼，就像冰柱打在石上，轻易便会断裂。
　　克莱因俯身拾起被挥到一边的眼镜，笑了笑，把它放入专用的保护盒里。江烨缩在那儿，警惕地打量着克莱因，看着对方背对自己在那儿编辑什么。
　　口比心快，他问：“克莱因，你是什么？”
　　“我？我当然是人。”蓝灰发的男人很自然地接下他抛出的话，但也不再说什么，在这类话题上，他也无话可说。
　　江烨安静地躺回去，脑内却不断闪过方才缸中之脑的景象与AI克莱因对死的癫狂，着实让人心惊胆战。于是坐起来，慢慢走到克莱因身后，伸手摸上他的咽喉，开始用力。
　　对方起初并没有反抗，只是闷哼了几声，喘出几口气来。江烨见他这样，心觉奇怪，松了手，克莱因这才转过身来，笑着看他。
　　脸上和耳上都染上了红晕，似是还未从余韵中脱离出来，回味般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垂眸去看方才动手的江烨。
　　“你想杀我？”
　　江烨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看着这样的克莱因，奇怪的感觉更添几分。但克莱因听到他的回答，竟笑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笑，以至于险些身子一侧就倒下去。笑完了，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物，说：“我等着你来杀我。”
　　“我等着。”
　　不是玩笑，也不是挑衅，反倒有一种许诺的韵味。等克莱因蓝图编辑够了，又领着江烨走出去。
　　卖苹果的疯子还在那儿，正摆弄着谁送来的捧花，细致地调整着。憔悴的脸上没有笑意，但相较见面时正常了许多。他只是看着两人经过，并没有上前纠缠，托着腮，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克莱因一面走一面看时间，进入传送舱，修改传送坐标至生命科学研究基地，算准时间后把带子勾在腰上，双手平展，验证通过后两脚一蹬，粒子崩塌重构，在另一处走出。
　　以视察的名义加入长生计划，或帮助，或干扰，看他心情。
　　江烨紧随其后，充作助手跟着掌权人走入生物实验室。
　　密密麻麻的基因数据闯入视野，在巨大荧屏上不断变换着，工作人员如火如荼地敲着计算机按键，自动化后的同步数据过于密集，着实难以捕捉。一只只“死鸟”如流水线般被推入漏斗，在一模一样的自己中挤压，下沉，被销毁。
　　穆远正站在荧屏前调试着实验所用的躯体，稍微动一处，数据便会有巨大的波动。克莱因安静地走到其后，猛地拍下他的肩膀。
　　“卧槽。”穆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险些反手就给克莱因一拳。
　　“哎呀呀，别这么警惕嘛。”克莱因嬉皮笑脸着，江烨在他一旁暗自无语，只是专心去看那用作实验的“人”体。
　　才想起什么，却被发话的克莱因打断。
　　“你终于要进军哺乳动物了吗？”克莱因看着那躯体，颇有冒犯语气地问他。穆远翻他一个白眼，不理他，继续调试。
　　两人也不捣乱，站在一边观望着。
　　算到后面，穆远突然看向克莱因，说：“把你的生物数据卡给我。”
　　“嗯？”
　　“生命数据卡。”像是在讨要很重要的东西。
　　“不给。”克莱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穆远在霎时间握紧拳头，但还是忍住揍他的冲动，原本温暖的棕色眼睛显得淡漠，他问：“你觉得自己是活人吗？”
　　“我觉得自己是活的不就好了？”
　　“......”
　　江烨对人类的言语一向敏感，察觉到端倪，只眯眼看克莱因，他的样子像游刃有余的谈判者，心里打起条件的算盘。
　　穆远不再说话，看向江烨，又转过身，泡了两杯茶来。
　　“江助手，过来说话。”
　　江烨闻言，看向克莱因，点头后方才起身，与穆远走到第二层的钢板架台上。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着。良久，江烨开口说：“我以前在白玉京的时候听闻你计算很好。”
　　“嗯。”
　　“那你......什么都算得到吧。”语毕，“狼”看向人，黑色雨花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色的流露，空洞，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淡然。
　　穆远点点头，从杯里捞起茶叶，嚼了几下，吞咽。
　　“阿科斯塔先生的算数，在我之上。计算粒子运动轨迹这件事你大可以去问他”不知为何，穆远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克莱因。座椅上捧着茶杯的男人注意到视线，仰起脸来，仍是那张笑脸。
　　“可以算到过去吗？”
　　“那是算命。”
　　穆远在自己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张生物数据卡来，那是许久前从克莱因那儿偷出来的备份，数据早已过期。
　　但方才在荧屏上闪烁的数据，竟与插入其数据卡后的数字与同步频率重合。
　　真是怪异。
　　穆远皱眉想着，把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