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11、初升

　　克莱因笑了下，如猫般伸了个懒腰，翻身趴在岩石上，眯眼笑着，安静地睡去。
　　野兽的叫声不远不近，但全然没有威胁到两人的休憩。说是休憩，江烨也只是躺着闭目，时不时睁眼去看逼近的兽。
　　“嘘，休息。”江烨的口中溜出哨声，试图去安抚被惊扰的兽。
　　待它再次逼近，“狼”的双眸泛出白光，刀刃被他攥在手里，但手掌的刺痛却压抑不住即将爆发的兽性。白光替代黑眸，江烨猛扑上去，如最原始的野狼那般，咬住脖颈，血液飙到脸上，溅出血花。
　　野兽在瞬间彻底死亡，不再嘶吼，不再逼近，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杀死自己的“狼”，脖颈还在流血，草尖弯下腰，哀悼死去的兽。
　　江烨抬手抹去脸上腥红的血迹，衣服染上红色，显得脏了。牙上也沾了血，一抹便是一条痕迹。冷静下来的“狼”有些尴尬地打理着，越弄越乱，指尖却同样沾上血腥的液体，比先前更加可怖，更加狼狈。
　　看来得去湖边洗洗了。他心想，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脱离了被微光笼罩的范围，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着，似失去双目的盲人。
　　手边蹭到树皮，杂草，岩石，然后是液体。他伸手沾上几滴，凑到鼻前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异常，便捧了一把往脸上泼再搓了几搓，嗅嗅自己手上的味道，并无异样后转身试图回去。
　　嗅觉只是比常人灵敏些许，并不足以让他顺着某人的气味回去，于是摸着来路摸过的事物迈出步子，迟迟没有发现马灯的微光，只能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着。
　　啪嗒。
　　脚尖触到软体，滚落到一边，一股腐臭炸开，略粘稠的触感让他感到警惕，把三棱刺握在手里，嗅着四周的气味。而后，江烨站定，朝预感的方向，念出谁的名字。
　　“克莱因.阿科斯塔。”
　　“在，在，在。”幽幽地，声音忽远忽近，在四周的树间回响。待腐臭味散去后，江烨俯下身，将那砸落的软体捞起，微一用力便在手中炸开，陌生的触感传入神经，汁水滑进指缝，滴落，归土，只余一股恶臭留在手上。
　　“啧，白洗了。”他冷声，也不愿再回去，随意地在衣上擦拭，四处看着。忽然，身后温热，似有生物靠近。
　　实在受不了“装神弄鬼”的某人，调转刀刃向身后刺去。岂知子弹从耳边擦过，灼热的疼痛和近乎要震碎耳膜的枪声让他的思绪回到逃脱的雪夜。喉中在霎那间压出嘶吼，两眼白光溢出，朝开枪的人猛扑去。
　　“秦三！我让你开枪了吗？！”声音的主人是先前红发的男人，他正站在高处的岩石上，大声质问着鲁莽的队员。
　　那个叫秦三的小伙子没有回答，见江烨扑上前来，手中的粒子袖剑滑出，横在身前。不曾想对方瞄准的不是自己的脖颈，而是自己的肩膀。
　　“松口！松口！！”黑发金眸的小伙子欲一刀刺向江烨死死咬住自己肩甲的头颅，一想他们红日执行任务的准则向来是不杀目标人物以外的闲人，而且这回是自己点的引线，只能自己背锅。
　　江烨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一整个肩膀给卸下来。“狼”一仰头，竟把肩甲生生扯下，有银色的子弹流光划过，在口中的肩甲边缘擦出了火花。
　　有那么个瞬间，江烨停滞在那儿，嘴里仍叼着那块肩甲，虽然满眼白光，袁惑却感受到来自“狼”的阴冷的目光。
　　是野狼对敌人的神色。
　　没等他反应过来，江烨吐掉肩甲扑了过来，直逼他的咽喉。手中的枪尚有余热，子弹待发，但因规则而被束缚。
　　“开枪！”忽然，孟泽笠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袁惑扣下扳机，却有两种声响，江烨倒在自己面前，身上的血孔幸运地没有落在致命处，只是暂时不能动弹。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攻击，却被几个强力丢出的石子生生砸晕，一头埋入了草地。
　　“呼......谢谢了。”袁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看向孟泽里的方向。对方的手里还盘着两块石子，迎上袁惑的目光，微微点头，继而看向远方。
　　秦三揣着手枪，凑上前去嗅江烨的气味，眯着眼去看孟泽笠望着的方向，说：“这人，和那里。”
　　“都不对劲。”语毕，看向队长，对方不作回应，应是在发呆，或是思考。
　　“猜到了。”浅青色的双眸瞟了秦三一眼，只是淡淡地开口，顿了会儿，转头去问袁惑：“要去吗？”
　　“走。”金眸一瞥两人，便往前走去。孟泽笠则扛起昏厥的江烨，带着秦三走在队长身后。
　　应下过雨，脚下泥泞，靴上沾土，啪嗒地响。
　　树洞前，他们看到了几个来不及躲藏的畸形孩童，稚嫩的脸上尽是对死亡的恐惧，瞪大的双眼盈满了泪光，甚至其中几个被吓得跌坐在地。
　　袁惑和孟泽笠交换个眼神，在口袋里摸索一会儿，手里握着什么，蹲到孩童跟前。
　　袁惑：“要吃吗？”
　　胆大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掌心处正躺着几枚糖果，抬头，红发的哥哥微微笑着。
　　“谢，谢谢。”小孩捏了一颗塞进嘴里，天的，没有任何异常的味道。
　　没毒，不是来杀人的。几个小孩这才放心，凑上前去捏糖吃。
　　孟泽笠把江烨丢到角落，把自己身上的军用白褂脱下后，直接盖在江烨身上，自己则陪孩童玩闹着，让他们短暂地体验和平的童年。
　　无心的孩子从躲藏处走出，身上裹着破烂的毯子以遮住凹陷的胸腔。
　　她没有去要糖，漂亮的金眸和凌乱的金发和秦三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全然不同。
　　有“家”可归的野狼和无家可归的疯狗在本质上，还是有几分区别，纵使它们来源于同一祖先。
　　应是砸得猛了，就在孟泽笠打算给他安乐的时候，“狼”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
　　“还活着呢。”孟泽笠只是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之后便没再说话，伸手把江烨身上那件军用白褂扯下，披回身上。
　　“狼”四处看着，就看到身边缩着小小一团，她的手正轻轻按压胸口处空落落的洞，似是想透过皮肉去抚摸不存在的那一块肌肉组成物。
　　他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想往外走，却被孟泽笠强行擒住手腕，留在原地。
　　“怎么了？”
　　“你跟克莱因.阿科斯塔，是什么关系？”孟泽笠的脸色很差，空气似乎都被他的低气压摁到地面上，喘不过气。江烨好像感受不到他质问时的严厉，只是淡淡地称他和孟泽笠口中的名字是“同类”关系，其余无可奉告。
　　孟泽笠脸色一沉，竟是伸手强力撑开他的嘴，另一手朝他的尖牙去。
　　“泽笠，停手。”袁惑察觉到这里的异样，转身警告自己的队员，灰发的高挑男人这才恢复理智，把手从“狼”嘴里抽出，并道了声抱歉。
　　可在方才，江烨真切地看到他眼中病态的偏执，浅青色的混浊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尖牙被解构体捏着，随时都会被生生掰下。
　　想反抗，奈何对方力气竟是巨大，下巴无法动弹，唾液顺着嘴角滑下。
　　终于松手时，他第一动作是擦去嘴角的液体，而后捏了捏发痛发麻的下巴，又气又怕地走到一边去，不愿理那几个来自清理部队的解构体。
　　孟泽笠想再从他嘴里撬到关于克莱因的任何信息，可就难了。秦三在一边逗着小孩子，看到吃瘪的孟泽笠，心觉好笑，抱起一个长着三条手臂的小姑娘就走到他身边，一把塞到了他的怀里。
　　“学学怎么温柔吧，泽笠哥。”秦三嘻嘻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
　　孟泽笠对着有些呆傻的孩子手无足措，甚至连手臂都僵得不敢动弹，生怕伤了畸形的孩子。
　　呆傻，畸形。
　　这是“集中营”孩子的形容词。
　　江烨趁这段时间慢慢往外面挪去，为了方便行动，把鞋脱掉，光裸着双脚踩在树洞下的泥地上。而后撒腿狂奔，很快就消失在树间的缝隙中。
　　脚步踩过泥地，脚底被染得肮脏，溅起泥点。他循着红日小队进来的方向跑去，却被引到了错误的岩石前。知道他们的德行，扭头就跑，依他们气味形成的行迹往相反的方向，见四射的灯光越来越近，他开始欣喜起来，奔跑的速度越发快了。最后，他几乎是扑进了消毒间，沐浴阳光似的享受消毒的气味。
　　“欢迎回来。”突然，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前，江烨猛然抬头，正看到蓝发的高挑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的面容正看着自己。
　　“克莱因.阿科斯塔。”
　　“在。”他仍笑着，朝江烨伸出手，似在邀请他与自己同行。
　　并未思考那么多的“狼”搭上他的手，站起身，与他走进面前的光里。
　　可白光之后，便是寒冷的世界，一切都宛如被名为末日的冰霜覆盖，在如此世间中奄奄一息，只凭弱小的生物给它吊着一口时断时续的气。
　　不远处，红日初升，渺小的日光斑驳地洒在白色的雪地上，渐渐漫开，尤为猩红，磁场在同时更为偏转，开始侵蚀人类的精神。
　　第一个受影响的人类举起枪，对准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同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