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塘》南榕

2、第 2 章

　　时间像游丝，似乎只是吹了一口气，太阳就从东晃到了西。下午，最后一节课，学校举行高考动员大会，江怀川将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但他忘记准备演讲稿了，一整天，他都在忙另外一件事，那件事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他看着台子下面的人，他们也看着他，等待着。

　　站在旁边的老师们也都看着他，眼里同样饱含期待。夏天的阳光像金色的潮水一样席卷了每一个人。

　　操场似乎处于一种金色的真空状态，散发着奇妙的静谧。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过很多次言，演过很多次讲，他还是会紧张，依然会紧张。

　　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眼神越发坚定地看着台下的人群，缓缓开口，语速缓慢沉着，力求脑子跑在舌头前面，不要说出逻辑混乱颠三倒四的话。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对我们生活的这颗蓝色神秘星球，你们好奇吗？”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愣了一下，因为这跟他们预想中的高考动员大会的演讲差别太大了，不是应该老生常谈一些什么相信自己，坚持就是胜利；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高考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要扬帆起航；骏马是跑出来的，强兵是打出来的，成绩是学出来的之类的话吗？

　　紧接着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好奇！”

　　这一嗓子就像砸进湖心的石头，激荡起圈圈涟漪。

　　“好奇！好奇！”越来越多的声音说，场面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条令人心潮澎湃的河流。

　　“在银河系中，有大约400亿颗行星，地球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一颗，就像在地球上生存着170多万种已知生物，而我们人类是独一无二的一样。所以我想说的是，不管高考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神秘星球上的神秘生物，我们是独一无二非同凡响的存在。希望我们永远保有对世界的好奇心，也希望我们永远保有对自己的好奇心，主动去创造生活，谢谢大家。”

　　发言相当简短，却不影响大家对它报以热烈的掌声。

　　李多鱼想，江怀川一定是忘记准备演讲稿了。

　　不过，他这几句即兴的从宏观角度看问题的发言的确十分打动人心。因为很多时候，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把自己活成了一头只知道低头犁地的牛，包括她自己。

　　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有抬头好好看一看澄蓝的天，白白的云，没有低头静下心来闻一朵花的香。

　　她在人群里看着站在红旗底下的他，阳光给他镀了一层金色，让他整个人闪耀着灿烂的夺目光辉，魅力非凡。

　　散场的时候，魏微凑近她耳朵说，“知道吗？就为了听江怀川说两分钟话，好多女孩子心甘情愿在大太阳底下晒两个钟。”

　　“我也愿意。”李多鱼笑眯眯地说。

　　魏微惊愕，“真的假的？”

　　“真的。”

　　魏微大笑着拍巴掌，“天啊！要疯了！“

　　“你发现没？有一种人，你不用认识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就觉得很美好。”

　　“发现了，虽然我不认识江怀川，但就是会忍不住在我朋友面前各种花式吹他。什么长得超帅啦，性格狂拽啦，学习炸天啦。”

　　两个女孩毫不矜持地大笑起来。

　　乌压压的人潮退去，操场重归平静。

　　魏微回家吃饭，吃完饭再来学校上晚自习，李多鱼去食堂吃饭。

　　食堂是去年新修的，据说由某个非常阔气的人捐赠，一经建成便成了维泰中学最气派的一栋建筑，半圆型结构，三层楼高，一层大锅饭，二层小炒，三层暂时不对外开放，将来会做成图书馆。

　　一般沈成会去二楼吃小炒，李多鱼在一楼吃。她会打二两饭再加一个素菜，素菜通常是红烧豆腐，红烧冬瓜，红烧茄子，紫苏黄瓜之类的，然后迅速走到靠窗的一个位子坐下，迅速把饭吃完，迅速回到教室。

　　可是，今天，她在窗户边坐下后，没有像平时那样急哄哄地往喉咙里塞饭，没有像平时那样恨不得把一碗饭一口全吃进肚子里去。

　　她夹起一小口白米饭送进嘴里，偏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黑鸟，树木及远处的群山，慢慢地咀嚼着，咀嚼着，有时还会停下来，忘记咀嚼。当然这个静止的时间非常短暂，几秒钟。

　　窗外的世界自由广阔，她机械地缓慢地重复着夹饭夹菜，抬手，张嘴，咀嚼的动作，神情平静。

　　“喂！”沈成把双手拢成喇叭的模样对准李多鱼的耳朵大吼一声。

　　完全沉浸在外面世界里的李多鱼被吓得心脏失跳。她回头，和沈成四目相对。她恼火地用力推了他一把，“无聊。”

　　沈成顺势靠在过道那边的桌子沿上，笑得弯着腰说，“在想什么？站你旁边半天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

　　“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

　　“现在你知道了，真的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比如我。”李多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去去去！故作高深。”沈成丢给她一个白眼。

　　李多鱼的笑容开朗起来，丝毫不把沈成的鄙视放心上，“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吃了，在外面看见你呆呆的，想着来关心下你。我跟你说，李多鱼，你肯定是积了八辈子福才交到我这种朋友。”

　　李多鱼站起来端着餐盘说，“反过来也成立。”

　　沈成笑着说，“你让我一下怎么了。”

　　“行，能和你这个东半球第一帅的人交朋友，三生有幸。”

　　沈成笑得龇牙裂齿，一脸我赢了的得意表情。

　　几分钟前像蜂窝一样拥挤的食堂此刻显出了它原本的样子，高高的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面，雪白的桌子，橙色有靠背的椅子，地面铺着水磨石地砖。

　　她把餐盘送到餐盘回收处，和沈成并肩走出食堂。沈成的脚步迅速中带着急切。

　　“赶时间？是要去打球吗？”

　　“不，是和江怀川去办事，他在外面等我。”

　　“什么事？”

　　“保密。晚上你就知道了。”

　　“如果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李多鱼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手臂不怀好意地说。

　　沈成的眼睛瞬间亮了，片刻后又暗了下去，他摇着头，艰难地犹疑不定地说，“不行，我答应江怀川了的，谁都不告诉的，我……我……”

　　“好啦，”李多鱼打断他，“其实，我对你们要做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看你这种左右为难的样子，我也没有秘密跟你交换。”

　　“喂！李多鱼！”沈成顿住脚步，凶巴巴地喊她的名字。

　　在他反应过来前，李多鱼已先他一步大笑着跑开了。

　　她一边轻快地跑着，一边回头对沈成说，“去忙吧，去忙吧，我回教室了。”

　　沈成故意板着脸，努力想把严肃的样子维持得久一点，然而，坚持不到三秒钟，他就裂开嘴笑了，“小心！前面有人。”

　　李多鱼立即看向前面，她和站在路中间的江怀川只隔着半步的距离，而且不难判断出，江怀川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他像根立在那的树桩子，纹丝不动。

　　这很符合他的个性，视女生为无物。

　　李多鱼紧急刹车，脚后跟高高踮起，脚尖死死地抠住地面，同时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尽管这样，在侧身的时候，她还是不小心挨了他肩膀一下。

　　“对不起。”她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江怀川目光越过她直视沈成，大声说，“沈成，你赶紧，行吗？说好去两分钟的，现在二十分钟都不止了。要有时间观念，兄弟。”

　　李多鱼识趣地往旁边再跨出一步，越过江怀川，大步朝教学楼走去，步伐既洒脱又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