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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南疆·祭司 ...

  •   很快,她们一路跟随慈姑和彩云来到举办宴席的空地。

      空地上篝火烧得正旺,四根刻有巫族图腾的神柱立在篝火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里的族人们正在围着篝火曼舞欢歌。大致看去,里里外外约有百十来口人。

      彩云很快就换好了衣服,来到不知所措的二人面前,热情地将她们拉到篝火旁一同载歌载舞。

      在这个吹着晚风的夏夜,她们看着年轻的彩云在半人高的草丛前轻哼着歌起舞,萤火虫给她伴舞,飞舞的银饰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给万物镀上银边。

      “在我们南疆,节日里是要唱情歌给心上人听的。只可惜我的心上人离得太远,我没有办法唱给他听。”彩云温柔轻灵的声音带着浅浅的思念,“不过,我相信这份爱意会被晚风一直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冯月昭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霜晴却哼着彩云刚刚唱过的南疆小调,看向冯月昭,脸颊被篝火烤得微微泛红。

      这一刻,仿若月落有了声音。

      谈话间,一群衣饰鲜艳的少女少男簇拥着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士,向着篝火边的彩云走去。

      宴会正式开始,所有人结束歌舞,坐到席位上。

      摆宴的桌子围着篝火之外一圈又一圈,如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最靠近篝火的那一圈都是年长者,中间还为今日的寿星彩云留了空位。再往外依次是中年人、青年人和少年人。

      大家都把酒言欢,尽情地吃吃喝喝。

      霜晴注意到,巫族女子和男子的体型差距并不像外面世界那样显著,甚至女子比之男子还要更高更壮一些。她们这里的每个人都特别的好看,就像她的月昭姐姐一样好看。不过这种好看不仅仅体现在外貌,所有人不管女男老幼皆一派舒展自然,有种饱满迷人的精神气,不像在北海,女子尤其中年妇人脸上常充斥着僵硬、呆板、憋屈混合而成的苦相。

      不过想来也是合理,在巫族这个古朴的纯正母系部族,女子不是家里终将出嫁的女儿,也不是哪个男人的妻妾,而是完完整整的自己。她们的生死不由皇权定夺,一举一动不由礼教管束,而是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选择看顺眼的漂亮男子为自己繁衍后代。

      孩子在母亲的期待中来到世上,被所有人用爱养育长大。她们是真正独立而完整的人,而非披着人皮的牛马。

      霜晴很喜欢这里的风俗,却又不禁疑惑道:“你说,我们要经历的考验真的和这个地方有关吗?这不纯粹是你的亲戚见面会嘛。”

      “就当做个普通的梦,别想太多。也许就是你老师弄错了。”冯月昭劝慰道。

      虽是在劝慰,她的心情却比霜晴更加复杂,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感在心里蔓延开来。

      “嘶——这个鱼!”霜晴突然的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她心里一紧。

      “太好吃了!”霜晴眼冒星光,“是种从没吃过的口味,舌尖火辣辣的,超过瘾!”

      “有话好好说,别大惊小怪的。”冯月昭实在是无语极了,还以为她被鱼刺扎了舌头,或者在鱼里吃出了毒药,到头来是白提心吊胆一回。

      “看你走神,想着逗你玩玩,不领情算了。”霜晴白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了彩云。

      彩云此时身着节日盛装,先前披散着的头发用一根弯月银簪盘了起来,头上也戴起象征权力的发冠,看起来似乎是要准备接受庆典的仪式。

      南疆女子在初潮宴后获得独立的房间,开始学习如何成为领袖,直到年满十八成为一名真正的掌权者,获得生育权和家族议事权,发型也要和幼童及男子区分开来,不再像不掌权者一样披头散发——这是霜晴从前就从冯夫人那里了解的,因为她的月昭姐姐回到冯家认亲之后,也用那样一支弯月银簪将头发盘在了脑后。

      “在北海,女子十五岁便算作长成,可这仅仅代表着将要离开出生长大的家,去往别人的部族,为人妻为人母,并不能得到任何实质性权力。”霜晴不禁感慨道,“我一直讨厌并害怕长大,可偏偏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长大成人可以是件荣幸的事。”

      见霜晴的目光始终好奇中带着艳羡,冯月昭问她:“你喜欢这里?”

      “喜欢,特别喜欢。”霜晴用力点头,笑容灿烂,“如果现实中有机会和你一起来南疆就好了。”

      冯月昭看她如此反应,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有机会的话,一定。”

      篝火旁,大祭司用手指蘸取碗里的染料,在彩云脸上涂涂画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像是什么祝福的咒语。

      “游走在各部落的大祭司会带着她神圣的祝福,将好运赐予我们的小彩云。”坐在前排的一个年逾百岁的老奶奶对身旁的人说道,被霜晴听个一清二楚。

      霜晴放下了碗筷,好奇地打量起来。

      南疆的祭司打扮与北海的乍一看有着极大的差别:头上没有缀有珠帘的鹿角神帽,而是银子打造的状如太阳光辉的头冠;身上没有各色羽毛和珠串装饰的鲜艳繁琐的神衣,而是一件层层叠叠的五彩斑斓的黑袍;手上没有神铃、神鼓之类的神器,而是只端着一个盛有染料的银碗。

      和北海祭司一样的是,她也用东西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北海祭司一般面戴手绘的皮革面具,一方面防止被神灵看到真容遭了天谴,另一方面则显示了独到的气势与威严。

      而眼前这位南疆祭司只用了一片薄薄的黑纱遮挡面部,她的头冠之后也缀了这样的黑纱,长长的,直垂到地面上。

      透过明亮的火光,霜晴甚至能从半透明的黑纱中看到她大致的模样:高鼻、深目、金发、白皮肤,就像那传说中的海妖。

      海妖……海妖?海妖?!

      霜晴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又定睛一看,这张明显来自大洋彼岸的面容,不是缇希又会是谁?只见她冷冽的目光明明正望向这里,嘴角还挂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姐姐!”她忙推了推身旁明显失神的冯月昭,“你看这大祭司是什么颜色的头发?”

      冯月昭眼中闪烁着金色的火光,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在遇到霜晴之前,曾有一头绚丽金发短暂地点亮了她眼中漆黑的夜空,正如眼前点亮夜空的金色火光。

      “金色。”她回过神来,喃喃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霜晴眼神一下子警惕起来,“巫族人的头发比一般东灵人还要黑,哪里就冒出来一个金发的大祭司呢?”

      “你的意思是,这其中有诈?”冯月昭也立刻变得警觉。

      “没错,这个大祭司一定是缇希假扮的。这里是老师编织的梦境,准是她故意安排缇希出现在这里。”霜晴这下突然就明白了此行的意图。

      她要经历的考验大概不是彩云,而是缇希。

      仪式结束后,彩云回到座位上,和族人一起吃吃喝喝。而缇希还没有离去,而是围着篝火跳着神秘的舞步,嘴里还唱着南疆地区的歌谣。

      “大祭司正在与神灵沟通,为在场的所有人带来祝福。”彩云回头对她们一笑,“这里的饭菜你们可还吃得习惯?”

      不同于冯月昭的分毫未动,从开席到现在,霜晴已经把视线范围内的菜肴都尝了一遍。

      “习惯,习惯。汤很鲜,酒很甜,鱼也很香,和我们那里的口味完全不同,但有种别具一格的美味。”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那就好。我们平常做菜,会放些南洋岛传入的辣椒提味,我还怕你们吃不习惯呢。”

      “原来这个红红的东西叫辣椒啊,我以前从没吃过,今天一尝简直爱上了!”

      “还有我们这里的百花蜜酿酒,甘甜解辣,尝过都说好。”

      “比我家乡的奶酒还要甜呢,这百花谷可真是个好地方!”

      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好像很有共同话题,很快就聊了个热火朝天,倒是搞得冯月昭插不进话去。

      她用余光留意缇希的一举一动,脑中不断闪过一个记忆深处的身影。

      缇希围着篝火忘情地跳着、唱着,嘴里的唱词忽然间变了曲调,不再是南疆风格的欢快山歌,而是大洋彼方如梦似幻的迷魂之歌。

      冯月昭惊觉不妙,往腰间一摸,却发现这里是梦境,她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

      “坏了……”

      眼看在场众人纷纷昏睡倒地,冯月昭的头也昏昏沉沉的,双眼不自觉地就合到了一起。

      “不……”

      她已经中了迷魂歌那么多次,这一次绝不能再被区区一首破歌控制。

      看着桌上的碗碟,冯月昭心生一计。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空碗打碎在地,强撑着拾起最锋利的碎片,照着大腿深深刺了进去。霎时间鲜血染红了衣裙,强烈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你怎么能冒充祭司,还擅自在仪式场地露出真容?”霜晴惊恐中带着愤怒的声音传来,“不怕触怒神灵遭天谴吗?”

      见全场昏睡过去,缇希终于掀开面前的黑纱,露出那张摄人心魂的面容。

      “只有你们这些蛮荒地区未开化的愚民,才会相信神这种东西。”缇希走近霜晴,紧紧攥着她的左手腕,恨不能将手中纤细的骨头一把捏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的存在。你们北海虔诚信仰那么多神灵,如今遭了难,哪一个又来救你们于水火?”

      “那是因为人心不古,人们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信仰,狭隘得只能看见自己的欲望。”霜晴虽害怕,却没有退缩。

      “原有的信仰?”缇希轻蔑一笑,“我告诉你,从人类诞生的那天起,就是如此。古往今来,人们祭拜的供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内心赤条条的欲望。”

      见霜晴没有再说话,缇希看着她抗拒中带着慌张的眼神,耐心一下子没了多半:“你还是没想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霜晴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自然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的,甚至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感到困惑。可她不敢随便给出答复,她怕万一激怒这妖妇,就会使月昭姐姐陷入危险。

      六月玫曾说过,若是灵魂在梦境中死去,那现实中的身体也就醒不过来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时,霜晴突然看到黑暗中有一个模糊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缇希身后,用一块染血的碎瓷片抵在缇希颈边。

      “你给我放开她。”那身影对着缇希冷冷命令道。

      熟悉的声音却令霜晴万分惊讶,她不禁问道:“姐姐?你怎么还醒着?”

      冯月昭没有说话,大腿处清晰可见的伤口和鲜血染红的衣裙却无声交代了一切。

      霜晴心里一疼,又急又气:“我没被她吓死,被你吓死了!这本来就是我的考验,我一个人没有问题!你何必呢?”

      缇希冷若坚冰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轻蔑地冷笑一声:“你们小两口的相互关心可真是不合时宜,让我们丧偶之人该如何是好?”

      “别瞎说,什么小两口!”霜晴羞愤反驳道。

      “你那样抗拒阿莲的灵魂,就是因为她吧。”缇希平淡的语气中隐约带着一丝挑衅,仿佛早就看透了一切,“你愿意不顾一切为她劫亲,她愿意不顾一切为你逃婚。你们都想好好保护对方,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甚至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这不是双向奔赴的萌芽,又是什么呢?”

      缇希的话一下子让霜晴脸颊发热,心跳飞快。

      “我不是。”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愿意成为雪灵陛下因为我本身就是霜晴。虽然确实有喜欢姐姐的因素,但更多是因为……”

      缇希不理会霜晴长篇大论的解释,又将那双深海一般的绿眸投向身后的冯月昭:“不错嘛,当年的小孩已经拥有比我更敏捷的反应能力了,看来我不服老是不行的。”

      听到这话,冯月昭瞳孔猛地一震。她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大约也就是梦中的这个季节。

      这头金发,这双绿眸……和那年的那人一模一样!

      “怎么?不认识我了?”缇希挑眉问向冯月昭。

      她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却冰冷得令冯月昭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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