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16、海妖

　　惠风和畅，将荒芜的草地涂抹一层新绿，又吹拂着沧水河岸的杨柳，为其添上生机点点。

　　转眼间到了新历四月，雪城主色调从刚开始单薄得黯然的粉红，变成了艳丽的红绿相映，尽显春意盎然。

　　“明天我们不上课，去陵园祭拜雪灵女王。”校长站在讲台上宣布，“和往年一样，祭拜结束后大家各自回家去。”

　　听到不用上课，台下的同学们一片欢呼，霜晴也是跟着暗自欢喜。

　　早回家等于可以多些时间和涵姐姐相处，雪城这样繁华漂亮，她可找机会和姐姐一同春游赏花了。

　　第二天一早，全校学生在校门口集合整队，准备出发。

　　按照往年惯例，祭扫活动需要每个学生身着朴素干净的传统礼服，胸前别上一朵白花，按班级组成队列，步行前往陵园。

　　校长平日里看起来朴素不拘小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一改平常随意的穿搭，换上了隆重的素色华服，衣服上一个折痕也没有，胸前同样别着一朵白花，看起来好生严肃。

　　临行前，她问道：“班长，人都到齐了吗？”

　　班长温舒冉上前一步，冲她一点头，随后说道：“还差一个人……”

　　“抱歉，我来迟了！”苏美奂的声音远远传来。

　　大家纷纷将目光向她投去，只见苏美奂喘着粗气小跑过来，手里还拿着很多东西，站在校长面前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想到步行耗费体力，提前为大家准备了水果和糕点，可是东西有些重，在路上耽误了时间……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没关系，美奂同学有心了。”校长看上去无意责备，“为大家做贡献的事，应该受到表扬，况且还没有正式出发，你也不算迟到。”

　　“谢谢老师。”苏美奂一鞠躬，小跑着归队，把带来的东西分给同学们。

　　不管小姐还是公子，这里的同学纷纷喜悦地围着她，献上感谢的话语。

　　“切，狐狸精。”

　　这一声不算大，轻轻的，却被沈筠溪听个正着。

　　说话的是个梳着双丫髻、桀骜不驯的姑娘。沈筠溪认得，她叫方晴晴，是上次在月考卷上写“肘子扣肉叫花鸡”被校长当众批评的那位小姐。

　　由于她各方面都不出挑，沈筠溪对她的印象便只有这么一个。

　　“你听到了吗？”沈筠溪小声问霜晴。

　　“什么？”霜晴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一脸茫然。

　　“那边那个姑娘，叫方晴晴的。”沈筠溪眼神示意霜晴，“她好像不太一样。”

　　“方晴晴……不认识。”由于她平时存在感不高，霜晴又忙于六月玫的事，实在对这人没有印象，“怎么个不一样法？”

　　沈筠溪悄声解释道：“她看起来性格有些乖戾，应该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过比起那些个看起来温和良善、实际上暗自在心里打着小九九的同学，算得上一股清流。”

　　“什么清流不清流，反正她也一样不喜欢我们。我们入学已有一两个月，除了苏美奂没有人对我们好。”霜晴说着撅起嘴来，十分羡慕地看着苏美奂。

　　离开盛京之前，明明她也曾是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队伍出发了，像一条条长龙，游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从新城区到老城区，再到偏远郊区。

　　一片怨声载道中，这一队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公子终于来到了陵园。

　　走进大门，经过墓碑陈列的甬道，前女王雪灵的石像伫立在陵园中央。石像前是一片小广场，全校师生在此驻足。

　　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在校长的带领下，一系列祭祀仪式顺利完成，接下来是留给大家的默哀时间。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间飘来一片厚厚的云彩遮住了太阳，将前女王的雕像打上一层浓厚的阴影，城墙外海浪翻涌，不断拍打岸边，仿佛在奏叹一首悲凉的挽歌。

　　霜晴自从第一眼看到雕像，心中便一阵刺痛，泪水不由自主得在眼眶里打转，哀伤之情潮水般久久不退。

　　作为一个北海人，这个反应正常么？

　　反观那些东灵学生，虽然大部分照常默哀，却也有人悄悄地交头接耳，毫不庄重，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郊游。

　　不远处，六月玫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霜晴，而后出神地望着雕像，像是在思考什么。

　　默哀结束后，便是参观陵园的时间。

　　陵园位于海边，可在此处登上雪城的城墙。霜晴和沈筠溪跟随人群走在城墙上，眺望城外广阔无边的大海。

　　她们将胳膊拄在城墙的墙墩，顺着海鸥盘旋的轨迹向海天交接的方向望去。

　　两个来自荒原国度的女子第一次看到大海。曾经她们的人生游转于公主府和皇宫之间，锦衣玉食，却只能望到琉璃瓦之上那四方的天空。如今终于看到传说中的大海，既没有神话书中看到的海妖咆哮般的狂风巨浪，也没有诗集描写的镜子般平静的海面。

　　只能看到海水在云与光的作用下忽明忽暗，浪花悠悠然随风摇曳，一下又一下，带有节奏的柔缓，好像西部草原上风起时的碧波荡漾，区别仅在于草原是绿的，大海是蓝的。

　　“看得这么入神呀，我的小助手。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大海吧？”六月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刻，不如听我讲个笑话开心一下。”

　　“不要。”霜晴果断拒绝，“本来海边风就大，再配上老师的笑话，我今天非冷死在这。”

　　“好过分，你是在说我的笑话不好笑吗？”六月玫虽这样说着，却依然笑容不减，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沈筠溪也在课堂上见识过了她的冷笑话，便实话实说道：“听老师讲笑话，确实像听了个笑话。”

　　六月玫倒像是不甚在意她们的评价一般，云淡风轻道：“那我不讲笑话了，讲个故事吧。”

　　见她们没有拒绝，六月玫便讲起了雪灵女王和海妖的故事。

　　女王没有葬在神树所在的潘云，而是葬在了雪城，有守护北部边境震慑北海铁骑之意。

　　而之所以将女王的陵墓修在海边，是因为大海是女王生前最向往的地方，那里养育了她的恋人——一个有着曼妙歌喉和奇异幻术的小人鱼姑娘。

　　她们相伴数百年，十分恩爱。以至于女王死后，深情的人鱼失去理智化作海妖，被现女王梦灵封印了力量，从此栖息在陵园附近海域，守护着恋人的灵魂。

　　这个故事，霜晴从小就在书中读过。因涉及到北海皇室所不齿的禁忌之恋，她只在下人藏起的读物中看过一次。可是后来那禁书被人发现，藏书的下人最终被杖毙，那本书也被焚毁。

　　“人妖殊途，不会有结果的，两个女人也是。”她额尼是这样告诉她的。

　　许是真的喜欢这个故事，年幼的霜晴将它深深印在了脑海。

　　两个女人真的会自发相爱吗？相爱真的没有结果吗？

　　她看着一个个风华正茂的公主被当做礼物一样精心包装后送去和亲，不断地问自己。

　　“和亲是公主的责任，嫁人是女子的宿命。”

　　世俗无数次贴在她耳边，将标准答案经耳朵输送到她的大脑，却始终无法送到她的内心深处。

　　她觉得，那不是最终的答案，却也说不出最终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可是老师，我不清楚，这个东灵代代相传的故事，是神话还是正史？”她抱着渴望真相的心态问道。

　　“别说你不清楚，其实东灵人也一样。”六月玫朝着大海的方向远远眺望，“渔民出海遇到恶劣天气，都会说是海妖在发怒；在海上找不到方向，都会说是海妖的迷魂歌所致……这片海域的任何变化在人们口中都与海妖息息相关，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肯定自己亲眼见过海妖。”

　　她偏过头来，望着霜晴，继续道：“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要努力向答案靠近，用眼、用心去发现探索，用双手去触摸感知。如此，便能获得专属于你的答案。”

　　霜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双清透如水的眼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水墨勾勒般平和柔缓的脸部线条，淡淡的五官分散在其内，只有眼瞳是浓重的黑，如闪着点点繁星的夜空。

　　虽说是混血，可她分明长得像东灵人多一些，眉眼之间颇有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韵。如果忽略掉发色，简直就像东方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那么，你相信海妖的存在吗？”六月玫问霜晴。

　　霜晴虽然亲耳听过了传闻中“海妖的歌声”，也不排除这只是一个噱头，将带有催眠作用的歌声过度渲染所致。

　　“我不知道。”霜晴迷茫地摇了摇头，“老师呢？”

　　“我相信。”六月玫坚定道。

　　走在返程的路上，同学们抱怨连天。对这些平日里坐惯了轿辇马车的有钱人家孩子来说，走这么多路难免有所不适。

　　霜晴和沈筠溪在山中过了四年艰苦的生活，尤其霜晴时常偷跑出门玩耍，这点路程对于她们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筠溪姐姐。”

　　“嗯？”

　　“你相信海妖是真实存在的吗？”霜晴还在思考六月玫说的话。

　　“我是不信的。”沈筠溪淡淡道。

　　霜晴疑惑地一歪头：“为什么？”

　　“我前一阵子刚刚读过关于海妖和女王的野史。虽描写得荡气回肠，引人入胜，却带有强烈的神话色彩。再说……”沈筠溪简短地一停顿，凑近霜晴的耳朵道，“女子恋上女子，竟不以为耻地公之于众。此等荒谬之事发生在一国女王身上，臣民竟不制止，反倒歌颂流传，不会觉得不合理吗？”

　　“那六月玫老师和郁娇儿不也是……”

　　“所以她们无缘相守，定是上天都看不下去。”沈筠溪一板一眼地说道，“这本身就是有违伦常的事情，郁姑娘是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才为自己招致那样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