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小姐》芙青枝

6、06

　　平柠最近开始频繁走神。
　　在化妆间里，她拿起玻璃杯喝水，水杯忽然跌落摔碎。温琰冬和工作人员一起，急忙处理完水渍和玻璃渣，抬头却发现，平柠一直对着自己的右手发愣。
　　回家的路上，她在楼梯上走，左脚在台阶上磕了一下，倾斜的身体被温琰冬眼疾手快兜住。平柠没有反应，只是盯着地面出神。
　　坐在车里，看着街道旁广告屏，上面播放着自然景区的广告。平柠呆呆地望了会儿，轻声说：“蹦极、跳伞，我也好想试一试。”
　　温琰冬不明就里，说：“半年后你有休假，到时候可以去啊。”
　　平柠很轻地笑了下，“好啊。”
　　车在录影棚门前停下，平柠缓慢地下车，像一只小蜗牛，落地时踉跄了几步，被温琰冬扶住。
　　进影棚后，平柠脱下外套，搭在温琰冬臂弯。温琰冬站在一群工作人员后面，静静地等着。
　　过了几分钟，一名编导过来，说是平柠要用手机。温琰冬便翻了翻她外套的两个口袋，将她的手机摸出来递过去。恍然听见什么东西砸到地面，他低下头看，一个白色纸团，里面包着一颗白色药片，侧边印着“RPR 202”。
　　温琰冬盯着看了看，把药片拍下来，发给了自己曾经的主治医生。
　　片刻过后，医生给了答复：“力如太，适用于ALS患者。”
　　ALS，肌萎缩侧索硬化，即俗称的渐冻症。
　　温琰冬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咯噔一声，随后轰然炸开。
　　回忆如泡沫般涌来。她忽然的反常，她对他的羡慕，她挥拳时越来越小的力气，不慎摔落的水杯……过往的这一切，瞬间有了由头。
　　温琰冬默不作声，将药片塞回她的衣兜。目光越过人群，看向光源处的平柠，她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一个任人摆布的乖娃娃。
　　他想起平柠在车上时，乖巧地趴在窗边，轻纱般的风涌进来，鼓动她的发梢，她闷闷地说，想试一试蹦极和跳伞。
　　当时，温琰冬却对她说，等半年后。现在他幡然醒悟，也许她已经没有半年后了。
　　他双手收紧，平柠行动迟缓的模样被瞧在眼里，可大家都觉得，她只是太累了。
　　生病的事，她不愿意让人知道，温琰冬只能不着痕迹地帮衬她。
　　好几次她险些摔倒，都被温琰冬及时拉起来，他看见平柠神色慌乱，却强装镇定地向他解释：“我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好。”
　　温琰冬也不拆穿，把目光移向别处，闷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休息？”
　　平柠回答不了，她做不了主。时至今日，她的人生仍然由母亲一手安排。
　　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的录制表现也越来越差，口碑变得更加低迷。为了洗白，母亲给她接了一档访谈节目，可到了录影棚，平柠才知道，节目的内容是要她读网友的恶评。
　　身体的恶化影响了她的精神状况，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屏蔽外界评论，努力维持乐观心态。这场录制平柠不愿意去，赖在化妆间不肯出门。母亲便亲自上门，带了两个工作人员，打算将她强行押去。
　　温琰冬站在门口，默默凝看着平柠，她无精打采地瘫在沙发里，声音恹恹地说：“我真的很累。”
　　她的母亲仍然是咄咄逼人的模样，斥责她：“你有什么可累的？谁活着不累？”
　　房间亮着无数颗冷光灯泡，把平柠的脸照得苍白了几分，像极了温琰冬初次见她的模样。
　　平柠张了张口，又作罢。
　　曾经她患上异食癖，被母亲知晓，把她推到镜头前，强迫她表演自己的秘密给陌生人看。如今她患上ALS，如果被母亲知晓，也许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将活在镜头的注视下。
　　母亲扯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她拽起来。平柠闭了闭眼准备妥协，忽然感觉后背有只温暖的手托住她，像靠山一样。她听见温琰冬的声音：“请你住手。”
　　温琰冬将她护在怀中，压着怒气，以不容抗拒的姿态说：“我是她的私人保镖，曾经亚洲排名前十的职业拳手。”
　　众人吓住，一声不吭地看着温琰冬，他板着脸把平柠横抱起来，消失在门外。
　　“我带你走，去蹦极、去跳伞，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我陪你。”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光。
　　影棚急救通道的灯亮了又暗，随着平柠的声音再次亮起，她惊讶地愣了数秒，难得开心地笑了：“好啊，如果有人陪着我，我也许可以再勇敢一点。”
　　他们决定从三亚开始，一路北上直到漠河，玩遍沿途所有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