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 40 章 ...
-
沈伶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陆怀瑾。
他像是生怕自己又像上次那样被强行带走,手中的花束应声落地,腾出来的双手紧紧抓着围栏。
可那一瞬间,他又想起这花是楚聿送的,也是他第一次收到花。
赶紧委身捡起花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死死焊在围栏上,今天就是十级大风来了也不能将他带走。
陆怀瑾见他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碰到了山贼。
陆怀瑾轻轻叹了口气,扔了手中烟头,鞋尖捻灭。
“最近过得好么。”他轻声询问,声音喑哑。
沈伶舟牢牢扣在围栏上的手因为这温柔的语气稍稍松了松。
“打手语吧,我看得懂。”没等沈伶舟回应,陆怀瑾又这样说了一句,“这些日子我有在认真学习手语。”
沈伶舟缓缓垂了眼。
良久,他还是摸出手机,选择了最原始的同他交流的方式:
【你过来做什么。】
陆怀瑾按下他的手,沈伶舟下意识一躲。
陆怀瑾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慢慢垂落在一边。
夕阳的余韵渐渐褪去,天青色融入在最后一抹艳丽的橘红中,一点点吞噬掉仅剩的色彩。
“想你,来看看你。”陆怀瑾垂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如羽毛一般。
沈伶舟正欲打字的手倏然一顿。
良久,才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华小姐,既然选择了她就要对她负责到底。】
陆怀瑾只淡淡扫了一眼这行字,甚至可能都没看全。
“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说过我们只是协议婚姻,并不会干涉对方的私事,我只想知道你。”
【什么。】
“从你离开那天,我没联系过你,也是想给你空间,我们都好好想想这件事,现在我想通了,你呢。”
沈伶舟缓缓放下手机,点点头,意思是自己已经想通了。
陆怀瑾眼底一亮,微微颔首,尽量和沈伶舟保持平视:
“你也想通了么。”
【是,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必须负责到底的另一半,过去的就过去了,放眼未来更重要。】
沈伶舟在打下这行字时没有丝毫犹豫。
但陆怀瑾却因为这行字,脸上的期待之色霎时间消失殆尽。
“你没想通。”他否定了沈伶舟这个说法,“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或者你觉得孤独想找个人陪伴,这些都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真正想通那一天。”
沈伶舟打字的手停住。
最后关了手机。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再和陆怀瑾解释的必要。
“如果你真的想通,就不会选择楚聿。”陆怀瑾冷笑道。
沈伶舟抬眼望着他,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而关于这个问题,陆怀瑾也只话说一半,并没解释清楚的想法。
他提起航空箱,道:
“刚才路过宠物店,看到一只和球球很像的小猫,当初丢了你的猫,现在补偿给你。”
沈伶舟的视线从箱子里的小猫身上一瞬而过,最后落在陆怀瑾的脸上。
他的侧颌、颈间开始肉眼可见地冒出大小不一的红斑。
沈伶舟做了个深呼吸,点亮手机打字:
【你拿回去,我不养,我现在要上学,没时间照顾。】
“猫不需要时时陪伴,或者,你上学时我可以过来帮你照顾。”陆怀瑾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漫上一丝哀求意味。
就好像能维系他们关系的,只剩这只小猫。
箱子里的小猫也适时“喵”了一声,声音软糯,透着点委屈。
【我知道我不会说话,所以总是词不达意,让人无法理解,所以我也不介意再告诉你一遍。】
【问题不在于猫,也不在于华小姐的存在,本质是因为,我找到了理想的生活,有了可以割舍上一段感情并能全身心投入的另一半,而你对于我来说,无论是离开或是死亡都不是结束,遗忘才是。】
“沈伶舟。”陆怀瑾蹙起眉,一把捏住沈伶舟的手腕,“我已经放低姿态恳求你了,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沈伶舟默默注视着对面的男人,良久,轻笑一声。
果然无论走到哪一步,陆怀瑾都不会改的,他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式哀求,其实说到底也只是在感动自己,陆怀瑾从没想过他到底需要什么,从陆怀瑾带他回豪宅的那一天起,就只是将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而这个所有物某一天忽然生出了自我意识后,他只是因为这个东西超出了他掌控范围而感到懊恼,和爱情无关。
沈伶舟摸出钥匙开了门,也不想和他继续纠缠。
大门慢慢关闭的瞬间,门缝里陆怀瑾凝望着屋内的双眼也被暗沉渐渐覆盖,他的身影被门缝挤扁,直至消失不见。
*
翌日,沈伶舟被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门外站着楚聿,手里还拎着只纸袋。
沈伶舟大梦初醒,人还迷糊着,下意识往他怀里一靠,双手揽着他的腰。
“去洗漱,把早餐吃了,我送你去学校。”楚聿反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人往卫生间推。
顺便问:
“门口的猫谁的。”
沈伶舟迷瞪的双眼猛地睁大。
他探出头去,却见那只牛油果色的航空箱依然摆在门口,连位置都不曾变化。
他赶紧提起航空箱,向里打量着。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份,可春寒料峭,早晚两头还冷着,四个月大的猫崽就这样蜷缩在漏风的箱子里在外面待了一夜。
是啊,所有人包括动物,对陆怀瑾来说都是完成他目的的工具,如果不再需要,便毫不犹豫弃之如敝履,他从没想过对任何东西负责。
楚聿微微翕着眼,扬起下颌,居高临下俯视着冻得瑟瑟发抖的猫崽。
沈伶舟怔怔望着小猫,淡色的唇柔柔抿起。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楚聿,与他对上视线后,又火速移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不想让楚聿知道他昨天见过陆怀瑾。
楚聿鼻间轻轻喟叹一声,打开航空箱把小猫抱出来,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看来是某些不负责任的猫妈妈给自己的小崽找了个长期饭票。”
沈伶舟慌不择路,甚至没仔细想楚聿到底说了什么,连连点头。
楚聿故作疑惑:
“可是怎么就找到你这个长期饭票了呢。”
沈伶舟从没撒过谎,脑袋一懵,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虽然他昨天明确拒绝了陆怀瑾,两人什么也没发生,但他还是不希望楚聿知道这件事而感到不悦。
半晌,楚聿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明白了,万物皆有灵,猫妈妈一定也是经过长期暗中观察,最后给小崽选了个值得托付的人,对不对。”
沈伶舟点头、点头,还心虚地打手语:
“我真的很值得托付。”
楚聿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将小猫轻轻放在地上,揉了揉沈伶舟的头发,道:
“喜欢就养着吧,人为繁育的小猫很难在外面生存。”
沈伶舟突兀站起身,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有水光闪动,他用手语询问:
“我真的可以养?”
“这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楚聿道,“顺便把你家钥匙给我,万一某些人忙着读书上课,饿坏了小猫崽怎么办。”
沈伶舟抱起小猫捂在怀里。
那句“没时间养”只是针对陆怀瑾而言,并非针对小猫。
他还是很喜欢猫,儿时的执念,在今日终得圆满。
*
时间转眼来到五月。
市民们褪去了厚实的冬装,轻装上阵,感受着暖春塑造出的舒适惬意。
楚聿每天早晚两头都会按时来接沈伶舟上放学,一见人就会问他今天在学校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伶舟用手语告诉他:
“教室后墙上的标语变成了‘距离高考还有37天’。”
“想好到时报名什么专业了么。”楚聿又问。
沈伶舟摇摇头。
老师找过他帮他分析过,说他可以选一些社会公共类专业,将来毕业可以去残联会找个文职干干。
放到以前,沈伶舟肯定直接点头答应了。
但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份职业,只是到底喜欢什么,他自己心里也没个清晰概念。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喜欢的就不要选,他人的建议可以听,但决定权只能在自己手上。
萧楠和房东阿姨在这期间也帮着出谋划策,不过俩人出得多是馊主意。
萧楠说他喜欢动物,可以报考兽医专业,正好和宠物也不需要张□□流。
话倒是不假,沈伶舟也有认真考虑,可终究还是没能过了自己心中“喜欢”那关。
他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
周末。
学校放月假,沈伶舟上午看了会儿书,下午和楚聿一起带着小猫去打最后一针疫苗。
在留观室待了二十分钟后,小猫因为打了疫苗会有点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看起来很难受,楚聿说他家近,让沈伶舟带着猫先过去休息一下。
到了楚聿家,一进门就看到遍地的泡沫纸。
沈伶舟叹了口气,委身捡起泡沫纸报了满怀,打算先帮他堆在门口,等他回去时顺便帮他丢掉。
“别丢,要用。”楚聿制止道,“这些是包装作品用的,一会儿就要把一些作品包装好送到市展览馆,明天开馆后运气好能碰到大方的买手。”
“你好厉害。”沈伶舟比着手语,“你一直说你是美术生,但我从来没见过你的作品。”
楚聿将泡沫纸摞好,笑道:
“那你今天能大饱眼福了。”
沈伶舟跟着楚聿来到最尽头的房间,房门一开,透出一股浓浓的油漆味。
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作品,已经全部裱好,待会儿用泡沫纸包起来运送到展览馆。
沈伶舟俯下身子,仔仔细细从第一幅开始研究。
他不懂艺术,所以也不知道楚聿的画属于什么派别,只是看材质是用油画颜料画的,但风格又很像国画,画的大多是一些风景,偶尔有一两幅人物肖像画。
沈伶舟缓步挪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些作品上。
“嘭!”
一不小心,脑袋撞上了什么东西。
不疼,但声儿挺响。
楚聿走过来揉着他的脑袋,语气嗔怪:
“小心点。”
沈伶舟冲他笑笑,转头看过去,是一只做服装设计用的立裁人台。
“你还会做服装设计呢。”沈伶舟用手语问他。
楚聿看了一眼,轻轻移开目光,声音淡淡的:
“是我妈妈的东西。”
“她没留下什么东西,这些是我从她那间废弃已久的工作室里带回来的。”
几只立裁人台,一只欧式小柜子,就是工作室里仅剩的全部。
楚聿打开小柜子,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沓书信和几只文件夹。
二十几年过去了,这些东西都已经蒙上了厚厚的陈旧枯黄色。
“后来她的工作室应该是进了贼,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就剩下这些。”楚聿轻笑一声,声音中含着一丝嘲讽。
“做贼的总想拿走主人最重要的东西,但物质至上的贼并不知道,这才是主人唯一的最重要的东西。”
沈伶舟缓缓看向楚聿手中的那些书信。
那个年代通讯不发达,只能以书信的形式传递一些信息。
而这些老旧褪色的书信封面上,所有的地址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
国际设计师协会
上面所有的邮票都被盖了戳,说明这些书信曾经已经抵达过它们要去的目的地,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全部回到了寄信人手里。
沈伶舟有点好奇,楚聿妈妈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仅是几封书信?
他对着那些书信一直看,企图透过泛黄的信封读到里面的文字。
楚聿像是读懂了沈伶舟的内心,将书信递过去:
“是真相。”
沈伶舟抬眼,疑惑一歪头。
真相?最重要的是真相?
“打开看看吧。”楚聿道。
沈伶舟拿过信封,发现全部已经被拆过了。
信的内容用英文和汉字两种语言阐述,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表达:
【我可以以性命起誓,我从未剽窃过他人任何作品。】
沈伶舟倏然回忆起楚聿和他讲过的,当年楚聿的妈妈本是美名天下的大设计师,后来背负上剽窃罪名,一夜之间人人喊打,她曾经任职的奢侈品公司也第一时间跳出来和她撇清关系,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而这些信中,除了一遍遍发誓自己并未剽窃任何作品外,还给出了大量证据,设计的灵感来源、设计的手稿带日期、和材料工厂的订单等,事无巨细。
可这些铁证在陆振祺的打压下,最后连水花都不剩,它们甚至没有送到设计师协会主席的手上,便被全部退了回来。
“原创”对于设计师来说,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沈伶舟本就是很感性的人,只是以前跟在陆怀瑾身边时总是将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所以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生怕自己放肆的笑声或者委屈的泪水惹了他不快。
可在楚聿面前,终于可以放下包袱,看着这字字泣血的书信,眼泪簌簌落下。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几乎是在父亲的误解和责备中长大的,在家里时给耀祖背锅,出去打工后给同事背锅,因为没有人有耐心去听一个哑巴解释什么。
时间一长他也忽略了真相的意义,觉得这东西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直到透过这些书信看到了远赴海外在陌生国度谋生活的女人,于孤独深夜踽踽独行,祈祷着自己的证据能被设计师协会看到,希望能还她一个清白。
可到死她也没等到真相到来,就这样含恨而终。
而她的故事也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变成了可有可无不需要在乎的回忆。
可楚聿妈妈或许不知道,在她离开十九年后,所有人都将她遗忘以后,她所期待的真相,有人在乎。
也是在这一刻,沈伶舟想起了很多,不被理解的童年,有口难辩的打工生活,身处水生火热中的战区难民,以及一辈子没等来真相的楚聿妈妈。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