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肆》不知江月

12、戒

　　许宁夏放下画笔去扶人。

　　孕妇本来是要倒的，突然借到了力，血液一冲，人清醒不少。

　　许宁夏将人扶到一边的大石头坐下。

　　孕妇抚着心口轻声道谢，许宁夏又从自己包里拿了瓶没开过的水递过去。

　　“谢谢阿妹，谢谢。”孕妇喝了水，好受很多。
　　许宁夏：“快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

　　孕妇摆了摆手，没来得及说话，两个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女孩跑了过来。

　　是孕妇的女儿。

　　小孩穿的破旧，衣服皱巴巴的，还有污渍。
　　塑料凉鞋一个穿着太大，一个穿着太小，一看就是小的那个穿大的替换下来的，而大的呢，尽量买大些，好多穿一段时间。

　　“妈妈，你没事吧？”女孩问，“爸爸找你呢。”

　　闻言，孕妇在女儿的帮助下站起来，急着回家。
　　见许宁夏还站在那里，她看看手上的水，无措地张着嘴。

　　“你拿走喝，没关系。”许宁夏说，“路上慢些。”

　　望着母女三人远去的背影，许宁夏不由得想：生活本就不富裕，为什么还要再生？

　　她心头泛起酸涩，而这酸涩中又带着几分积年的怨怼。

　　许宁夏没心情再画，收拾东西返回。

　　路上，梁嵘打来电话。

　　“还忘情创作呢？”
　　“没，”许宁夏又回头看了一眼，“回去了。”
　　“怎么语气听着不太高兴？”

　　许宁夏叹了口气，说：“没有，总有蚊子咬我。你打电话干嘛？”
　　“关心你。”
　　“那谢谢你。”
　　“哎呀，咱俩谁跟谁嘛。”梁嵘奸笑，“我听说，你最近和江肆相处的不错？”

　　许宁夏就知道，反问：“这不是听你的话吗？你走了，我得找人罩着我啊。”
　　“那我可没让你大晚上去人家家里吃饭，孤男寡女的。”
　　“不孤寡，有乌龟。”
　　“什么？”

　　许宁夏调整下背包的肩带：“你就别构思小作文了，好吧？我们是正经人，全程开着门。”

　　“开着门？”
　　“对。”

　　许宁夏简单说了下上次摔碗的事。
　　她觉得江肆开门就是因为怕她闹起脾气来，用这种方式提醒她收敛些。

　　可梁嵘说：“我怎么觉得他这么做是想叫你安心些呢？”

　　“安心？”

　　“你想，大晚上你去他家里，男女力量悬殊，万一真有个什么事，开着门你也好跑啊。”梁嵘说，“难道你看他开着门，没觉得有安全感？”

　　许宁夏的安全意识还真没这么强。
　　她先是惦记吃，再来就是逗乌龟玩，江肆对她来说就是个艺术冰雕。

　　“我觉得吧，江肆这人心很细。”梁嵘又说，“从我回清城他给高医生发的注意事项就能看出来。”

　　哪里走高速会快，哪里走小路反而节省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
　　要不是有江肆远程指挥，她未必能那么顺利赶到机场。

　　“可能吧。”许宁夏不甚在意，“学霸嘛。”

　　梁嵘不是这个意思，忽而听到楼下有车子响，被打了岔：“梁峥那臭小子回来了，烦死了。”

　　“梁峥回来了？”许宁夏笑道，“恭喜。”

　　梁峥、梁嵘，听名字就能猜到不是兄妹就是姐弟。
　　事实就是，梁峥比梁嵘小两岁，当年也读的一中，是许宁夏和梁嵘的小跟班。
　　不过，现在人长大了，就变成了难以使唤的少爷。

　　许宁夏问：“他不是去分公司历练了吗？怎么回来了？”
　　“看看爷爷。”梁嵘说，“诶，昨天吃完饭我和他闲扯了会儿，也不提到什么，他居然也记得江肆。别的不说，这小子脑瓜是挺好使。”
　　“那是，你的脑子也都长他身上了。”
　　“你哪儿边的？”
　　“我当然是……”
　　手机里传来叮咚一声，来了条短信。

　　梁嵘那耳朵雷达似的：“谁！”
　　“你八不八卦？”
　　“我是关心你。”梁嵘苦口婆心，“你也快二十七了，老大不小的。”
　　“我就是九十七也不劳您费心——我，单身主义。”

　　挂了电话，许宁夏看到江肆的短信，问她明天几点见面。

　　许宁夏心说这年头谁还发短信？
　　就想到两人压根没加微信，电话号码还是上次在派出所匆匆交换的。

　　她让江肆加她，之后在微信上定了明天十点见面。
　　江肆回的很快，一口答应。

　　结束对话，许宁夏顺手又点进江肆的朋友圈。

　　内容寥寥，且枯燥无味，基本都是医学论文，要不就是医院公众号的文章。

　　只一条，是张照片。
　　拍的是他办公桌上的山茶花，去年十二月发的。

　　许宁夏退出来，想着梁嵘刚才的各种暗示，心觉好笑。

　　别说她已经决定这辈子不谈恋爱，就算谈，也绝不可能是和江肆。

　　*

　　周五。
　　多云，微风。

　　许宁夏算着时间，想先去买一杯鲜榨芒果汁，便提前出了门。
　　可没想，江肆已经等在门外。

　　“你怎么到这么早？”许宁夏问，“离约好的时间还十五分钟呢。”

　　看到她，江肆似乎也有些惊讶。
　　顿了片刻，说：“记错时间了。”

　　许宁夏没再问，和他说自己要喝果汁，他就陪着一起过去。

　　卖果汁的小姐姐旁边还有个卖九云米糕的摊位，许宁夏没吃过，想尝尝。

　　江肆先一步付了款。
　　许宁夏也没有拒绝，几块钱而已，要是还来回推搡就没意思了。

　　许宁夏就着芒果的甘甜尝了口米糕，味道还行。

　　江肆说：“有个阿婆做这个很好，在汐和古城附近。”
　　“是我们上次吃饭的那个古城吗？”
　　“不是，上次是砚茗古城。”
　　“哦。”

　　米糕很小，用不了多久就吃完了。
　　许宁夏举着果汁杯，在江肆的领路下，往古城方向走。

　　刚刚的多云此刻逐渐转晴，天空湛蓝，阳光炽热。

　　许宁夏走到垃圾桶那边扔掉杯子，转回身，见江肆看着自己。

　　“有事吗？”

　　江肆收回目光，看向古城入口处摆着的手鼓，说：“如果你喜欢米糕，我们下次可以去汐和古城。”

　　就这？
　　许宁夏还以为他要说古城今天不营业之类的话呢。

　　她走到江肆身边，见他约个米糕也一本正经的样子，忍笑说：“行啊，下次去尝尝。”

　　九云古城算是九云这些古城中最热闹繁华的。
　　但商业化依旧很低，大多数商户也都是居民，实行前店后家模式，卖的东西很糙，基本是自家手工制作。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里保存着比较完整的古建筑。
　　不管是木雕房柱，还是墙上褪了色的九云神话彩绘，都有着岁月的独特韵味。

　　许宁夏拿着手机拍照。
　　江肆跟在她身边，见她哪里多看几眼，就会适当做出些讲解。

　　江肆说，九云十月的采福节是九云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到那天，九云会举办热闹的庆祝活动，古城房檐上会挂满九云纸灯，非常好看。

　　许宁夏被说的心动，想着留到十月也不错，还可以让梁嵘过来玩。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书店。

　　这家书店的外在看起来和古城里其他房舍差不多，但进去了，却是别有乾坤。

　　满满一屋子的书，配上充满民族风情的画作或工艺摆件，让人颇有误入另一个神奇世界的感觉。

　　“哎呀，你来了。”

　　看到江肆，老板从柜台后面起身。
　　他穿着现代的背带短裤，头上戴着九云毡帽，混搭的别具一格。

　　“欢迎啊。”老板笑着说，又看向许宁夏，“还给我带了这么美丽的客人来，谢谢你们的光顾。”

　　九云人十分好客。

　　老板打完招呼就去茶桌那里沏茶，让他们随便浏览参观，看累了或者想歇歇，就过来喝茶吃点心。

　　许宁夏道谢，去一旁的儿童图书区先看看。

　　江肆过去和老板说话。

　　老板压低声音问：“女朋友？”
　　“不是。”江肆立刻否认，“普通朋友。”

　　老板笑笑：“对了，你上次和我说的那本书还没有来。我记得我前几天有给你发过消息，叫你等下个月的。”

　　“……”
　　“看看别的。”

　　老板别有深意地看了江肆一眼：“哦，是么。”

　　和老板聊完，江肆去找许宁夏。

　　许宁夏已经选了几本适合孩子读的书，说：“我差不多选好了，你呢？要看什么书？”
　　江肆抿抿唇：“在二楼。”
　　“那一起去看看吧。”
　　许宁夏说罢，就往楼梯那边走了。

　　刚才老板说的话，她零星听到些，不得不怀疑江肆来这一趟是特意陪她。

　　可是，为什么？
　　她不认为他们的关系要好到这个地步。

　　许宁夏疑惑。
　　她不是个很能藏话的人，想当面问问。
　　只是刚到二楼，江肆便熟练地走到一个书架旁，拿起了放在高处的一本书。

　　还真是为了买书？

　　许宁夏过去，扫了眼封皮，问：“新出版的？”
　　“不是。”江肆解释，“之前卖的是中译版，这本是原版。”

　　许宁夏又看了看，是本德文书，带着包装，崭新，看起来确实是刚放上去不久。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许宁夏指指前面：“我去看看。”

　　江肆嗯了一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松了口气。

　　作为资深学渣，许宁夏对看书这项活动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这种纸质一页一页的，她也就能看进去漫画，恰好这家书店有漫画区，存货还不少。

　　许宁夏看了看，在看到某个书名的时候，直接爆了句：“我去。”

　　这里居然有初版《心跳就在此刻》！
　　她少女时代绝对的心头好，枕边书，生活之友！

　　许宁夏激动又小心地拿下一本，江肆这时候也过来了，在看到书后，愣了下。

　　许宁夏以为学霸这是在嫌弃她的品味，忽然想起什么，自己先笑了。

　　这一笑，还停不下来了。

　　江肆看着许宁夏，她捂着嘴，整张脸上就属眼睛伶俐，弯弯的，小狐狸似的。

　　“怎么了？”江肆问，“什么这么好笑？”
　　许宁夏把手里的漫画给他：“你说为什么？你不会忘了你的光荣历史了吧？”

　　江肆蓦地捏紧书角：“你还记得？”
　　“我干的事我能不记得吗？”
　　“很多。”
　　“什么很多？”
　　江肆摇头：“要买吗？”

　　看着男人真诚的模样，许宁夏忍不住又笑起来。

　　应该是高一下学期吧。

　　有一次，许宁夏把江肆书包里的书换成了整套《心跳就在此刻》，害得他不仅没作业可交，还被大家打趣一个男生喜欢看少女漫画。

　　那段时间，无数暗恋江肆的女同学心碎了一地。
　　她们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崇拜的男神和自己爱看同一种书，明明他该爱看《时间简史》才对嘛。
　　甚至班主任还找江肆谈了话，拐弯抹角地教育说学生的主业是学习，课外书可以看，但也要注意选择。

　　江肆无从解释。
　　每天顶着一张高冷的脸，被同学们议论私下看最粉红的书。

　　“要说这件事你也怨不了我。”许宁夏笑道，“是你怎么都不肯借我作业抄。你以前都借的，就那次不肯。”

　　江肆垂眸，嘴角轻轻牵动下：“那次你气坏了。”

　　“我能不气吗？”许宁夏哼了声，“我被王恐龙吼去外面罚站呢。”

　　不过那次之后，江肆就又借了。
　　只不过和以前一样，借之前总说他可以先给她讲一遍。

　　想起自己以前干的缺德事，许宁夏有点儿理解为什么梁嵘总向着江肆了。
　　她以前貌似对他是不咋滴。

　　但那也都是过去式了，谁学生时代还没个小猖狂了。

　　许宁夏看上面还有不少过去漫画的初版，来都来了，那就再淘淘，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江肆把那本《心跳就在此刻》放回原处，没注意到许宁夏踮起了脚够最高位置的书。

　　许宁夏知道自己不怎么高，但也不想拿个书还这么费劲儿。
　　她越够不着越想够，快成芭蕾了，可算摸到书的角。

　　许宁夏往外抽出书，没感知到书上面还放了什么东西，等发现时，东西已经朝着她的脸砸过来。
　　她下意识躲避，人先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护住。

　　许宁夏第三次闻到木质香。

　　这次，还沾着书店里四溢的香茶，以及男人身上干爽微热的阳光味道，它们融合交织，仿佛有镇定人心的作用。

　　江肆以一个“弓”的姿态从身后完全包裹住许宁夏，什么都替她挡住了。
　　但还是不放心：“伤到没？”

　　男人声音近在咫尺。

　　许宁夏抬起头回眸，江肆也低着头在看她，略带焦急的眼中映着她的模样。

　　那一瞬间，他们的呼吸不由自主交缠到了一起。

　　许宁夏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跳。

　　混乱又强烈。

　　PS：漫画书的名字是我瞎起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