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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嫩芽绿 ...

  •   大楚皇宫。

      天边火烧云燃尽时,星点鸟雀映于霞色中,刚奔在西边的檐铃之时,檐铃随风而起,惊得鸟雀顿时扇了扇翅膀,一刹那,静止在檐铃边上。

      丝竹声从轩窗里飘出,本来就被檐铃的声响惊得挥起翅膀的鸟雀,此时顿时发出啾声。

      阁楼建得高又广,穿堂风从四周的白玉帘子吹过,给空阔的房室更添上几分寂寥和冷意。

      高台之上的女子穿着并不似大楚服饰,反倒像是前朝北夏的服饰,上宽下尖,层层相叠,风声吹于女子眉间的发梢,她身上的围裳之中扬起层层飘带。

      她在起舞。

      每跳动一下,铃铛轻响。

      她跳得是,北夏贵族宫廷舞,清商乐。

      但这所楼阁内,只有两人。

      高台上起舞的是前朝公主,而距高台三丈之远的绣龙墩上坐着得是大楚开国皇帝,他斜倚在榻上,冕旒似斜非斜,眼帘微阖,眼帘上的红痣裸露,他换了个手肘,支在椅凳之上,忽而嗤笑一声,声音懒懒:

      “传说中,永安公主的舞,倾国倾城。”

      他略微停顿,短促的笑出声,

      “此时一看,也不过如此。”

      铃铛声雯时停了下来。

      高台上飘扬的围裳垂落,宽袖下垂,露出永安公主那双略微狭长的眼睛,嗓音微落,如珠玉相撞:

      “伯牙子期,知音难觅。”

      大楚开国皇帝周鸠十四岁才被寻回,首次登于曲水流觞的宴席上,大字不识,丢尽南周脸面。

      南周皇帝装聋作哑,不肯承认周鸠。
      直到了南周建安三年,周鸠连攻北夏三座城池之时,才恍惚想起周鸠的身世,给他上了皇家玉牒。

      冕旒下的眼睛忽而弯了下。

      永安公主一愣,她并不清楚周鸠听没听懂她的话语,但她见过周鸠发疯的样子,惯常是眼睛微弯,唇角也微弯,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牵扯到脚踝系于柱上的银链,发出道难以忍受的刺拉声响。

      就这片刻动静,本来倚在榻上的周鸠却到了她的面前,他赤足披发,眉眼微弯,瞳孔却死死的盯着她,甚至显出几分平静的癫狂来。

      永安公主身子发颤,她的指节微微蜷缩,眼帘甚至都闭合一瞬,下颌却蓦然被周鸠捏住,他的动作力道向来没有分寸,这一捏,甚至让她的下颌近颧骨乃至整脸的骨头都微微发疼,耳边却响起周鸠愉悦至极的声音,他甚至夸赞了一句。

      “我喜欢你刚才看我的眼神。”

      永安公主的脑海发懵,她甚至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眼神。

      平静、高高在上的厌恶感。

      她的整张脸却蓦然怼上了柱旁的血迹,瞳孔忽而皱缩一瞬。

      她的面颊一麻。

      周鸠慢条斯理的用手拍着她的面颊,似乎玩味般的逗弄宠物一般,声音又轻又低,贴于她的耳旁,似乎在笑:

      “永安嫂嫂献舞之前,鸠观看了场媚俗的舞蹈。”

      “鸠不太高兴,便让人揭了她的面皮。”

      永安此时已经不想深究他说得“献舞”一词,脑海浮现出她刚进阁楼上,视线扫到的人形,经他这么一说,永安这才意识到,那个人形根本不算是人了。

      面皮被揭,血肉裸露,如同檐上滴落的水,要落不落。

      从胃部涌出的泛酸恶心感让永安的面色苍白,她失嗅的鼻尖此时恍若闻到殿内的血腥气,哪怕门窗大开一柱香,细弱的血腥气依旧凝在她的鼻尖。

      她的浑身不受控制的一哆嗦。

      他却似乎更愉悦了,贴于她的耳旁,笑着道:

      “永安嫂嫂。”

      他压低声音时,甚至平白生出几分暧昧的缠绵感。

      “你猜一猜。”

      “那张人皮被鸠挂在哪里了呢?”

      永安脑子空白,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下颌却被周鸠抬高,她似乎恐于此事,眼帘下意识的闭住,听觉却愈发灵敏,她听见有血液砸落的声响之时,耳边传来周鸠阴恻恻的声音:

      “永安嫂嫂。”

      “是不想要了这双眼睛吗?”

      刑具一一浮现在永安的脑中,身体反应比她更为迅速的拉起她的眼帘。

      檐上挂着只风筝。

      那风筝上的朱墨乱七八糟,似乎历经风吹雨打,边缘微微掉色,卡于檐上。

      屋檐未修,水滴缓缓落下。

      周鸠短促的笑出声来,猛然松手,永安惊魂未定的瘫软在地,整个宫殿却回想着她粗大又深重的喘息声。

      周鸠歪了歪头,他的面上甚至带了些孩童分享事物得到回应的愉悦,天真又无辜:“鸠给嫂嫂开了个玩笑,嫂嫂不会生气吧。”

      永安依旧喘息着。

      脚步声却盘旋于她的周身,周鸠忽而半蹲下来,死死的盯着她看,无辜道:

      “嫂嫂不会是嫌鸠在说谎吧。”

      他的音调微提,兴奋又愉悦,甚至歪了歪头看她:“鸠没有说谎哦。”

      “鸠很喜欢嫂嫂,不会对嫂嫂说谎得哦。”

      他说着的同时,扼住她的咽喉,漆黑的瞳孔紧紧的盯着永安看,良久,如同小动物般歪了下头,竟就着这样的姿势,亲昵的舔在了永安的面颊位置。

      他的獠牙微露,似乎正要咬下时。
      永安身子一颤,惊恐至极。

      落在她面颊上的亲昵并未散去,他微垂头,似乎被永安蓦然惊恐的神色逗趣到,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掌面不轻不重得拍了拍永安面颊,这才缓缓笑道:

      “是四哥啊。”

      “嫂嫂的夫君啊。”

      “鸠初来南周,四哥似乎很想和鸠一起玩。”

      “父皇也很喜欢鸠,总让鸠跪在石头上。”

      “四哥有次给父皇说,鸠偷了他的风筝。父皇便让鸠跪在石头上。”

      “鸠跪了三天三夜啊,还下雪了,鸠都成个雪人啊。”

      “从那件事情看,鸠这才知道,原来四哥这般喜欢风筝啊。”

      “鸠就把他做成风筝了,”他的神色平静,瞳孔却闪着兴奋的光,伸手指了指屋檐:“看,嫂嫂,那就是你的夫君,我的四哥啊。”

      永安瘫软在地,她甚至想要捂住耳边可周鸠死死的按住她的手,他的话还在继续,似乎在跟玩伴兴致勃勃分享自己最高兴的事情一样。

      “父皇也很喜欢石头,鸠就把他的人皮缠在石头上了。”

      “下次,鸠可以带嫂嫂去看一下,”末了,他还歪了歪头,神色天真又无辜:“嫂嫂,鸠是不是很心善啊。”

      多重的刺激让永安崩溃后退,她“啊”了一声,眼角泛红,难得正视于周鸠:

      “你让我死吧。”

      “北夏已经亡了,”她的周裳同银链交缠在一起,她冲周鸠大吼:“你还扣着我这个亡国公主干什么。”

      周鸠唇角的弧度一寸寸抚平,他平静的望向永安,伸手忽而扣住永安的脖颈。

      他在用力。

      “永安公主,你真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他就这样扣着永安的脖颈将她提起,看着她的面色在他的手下一点点泛红发紫。

      很丑,却依旧惊心动魄般的引诱着他。

      “北夏先祖埋藏的宝藏在哪里?”

      永安不知道他问得是什么,身体自然反应让她快速摇头,但触到周鸠那双平静又癫狂的瞳孔时,她下意识失了力道。

      周鸠却猛然松手,她再一次瘫软在地,似乎察觉到永安想要咬舌自尽的动作,他出手快而狠的缷了永安的下颌,神色平静又漠然,音调却含笑:

      “待嫂嫂想起宝藏地点,鸠自然给嫂嫂一个干脆。”

      永安的视线从下而上,触到得是周鸠的衣料的颜色。

      嫩芽绿。

      新生的希望。

      可穿着它的主人却是,

      弑杀的魔头。

      孟攸恍然从梦中惊醒,她愣愣的抱着寝被坐在床榻上,透过白底珍珠的帐子,看到滴落于绿叶上的雨珠。

      下雨了。

      她眨了下眼睛,微微晃神。

      她好像做梦了,又好像没做。

      她又眨了下眼睛,从帐中伸出手来,拿过衣物,往自己身上套去,又探出头穿好鞋袜,披好大氅,坐于桌前,翻看着夫子布置的书法任务。

      临摹《大学》前三篇。

      她本来就很忙的。

      她才没有骗人。

      尤其是云空。

      孟攸偷偷得想着。

      更何况,除了夫子布置的作业,她还要学习舞术。

      她要去祭祀。

      她要去祈福。

      她可是父皇的小福星。

      孟攸捏着毛笔,低头临摹。

      但她做事太慢,等天微亮时,才临摹半章。

      见夏将帘子一掀,发现小殿下规规整整的坐于床榻上时,她一惊:“小殿下是又做噩梦了?”

      孟攸害怕见夏担心,她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眉眼弯弯:“没有的,见夏。”

      她鼓了鼓面颊,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很忙的。”

      见夏担心小殿下饿肚子,又问:“小殿下需要用朝食吗?”

      孟攸摸了摸瘪瘪的肚子。

      “小殿下不太想吃,但小殿下的肚子想吃。”

      她丢下毛笔,亮晶晶的看着见夏,歪了歪头,眉眼弯弯:

      “小殿下是个好孩子,允许肚子吃朝食。”

      见夏被孟攸逗笑,她顺着孟攸的话说:“那小殿下的面容想要靧脸吗?”

      孟攸背着手,一本正经道:

      “小殿下替它回答了,自是需要的。”

      .

      小殿下是上苍赐于北夏的福星。

      福星上受于天,下承于民,自不能沾上荤腥,是以长春宫的朝食照例是素食。

      孟攸从小便吃,她此时依旧老老实实的喝着甜羹。

      殿内唯有小殿下,良好的礼仪让殿内甚至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她想呢,

      宫娥守与此处的话,不就是饿着肚子看着她吃饭。

      那宫娥的肚子该多难受啊。

      .

      等小雨淅沥转到大雨磅礴再转到小雨淅沥失,见夏跑到小殿下的寝内,对着帘子内的小殿下俯身行礼道:

      “殿下,云空他伤口裂开。”

      孟攸手忙脚乱的收回话本,她一本正经的坐直身体,略微清了清嗓子,鼓了鼓面颊:“本殿下都和他说,本殿下很忙的,他伤口裂开找太医啊,找本殿下做什么?”

      云空不让别人碰。

      但见夏转念一想,云空只是个奴隶,怎么能反复找殿下呢,她刚想应声退下时,却看见帘子被拉开。

      小殿下探出个脑袋,面上很是纠结,犹犹疑疑,吞吞吐吐道:

      “很严重吗?”

      帘子的珍珠落在她的发上,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

      似乎也在说,

      “很严重吗?”

      见夏弯唇轻声道:“这,奴婢并不知道。”

      孟攸苦恼的歪了歪头,她又转过身,拖拉着寝鞋,蹿到桌边,将临摹宣纸放进匣子里,她抱着匣子噔噔的跑过来,掀开帘子,一本正经的对着见夏道:

      “小殿下需要一把伞。”

      她要让云空看看她的任务。

      她很忙的。

      她从不撒谎的。

      她才不是说谎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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