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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信封 ...

  •   孟攸好像又梦见了那个雨夜。

      雨雾深重,草木湿露,泥土粘腻,乌云密布,枝桠簌簌,满堂寂静。

      周鸠抱着永安,他说了“活着并不可耻”这句话后,像是碎嘴子突然被拔了舌头,哑巴起来,沉默又安静。

      他带着永安走到这道小路。

      天边泛了鱼肚白。

      河边长满了芦苇。

      被风一吹,如碎金般,熠熠生辉。

      周鸠突然跟个神经病一般停了下来,他没上船,也没走路,只是看着天边的霞光,突然出声喊永安:“嫂嫂。”

      他的音调懒散,却有点怔松:

      “嫂嫂,太阳升起来了。”

      永安没应声。

      周鸠盯着永安的侧脸看了片刻,突然将永安扔在地面,微俯身,声音松散,冲着永安的耳朵,恶劣道:

      “嫂嫂,太阳升起来了。”

      他的声音兴奋,似乎是找到了个极好玩的东西跟同伴分享一般,又冲着永安喊了一句:

      “嫂嫂,太阳升起来了。”

      永安常常对他无话可说,站在原地,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开始发疯,但周鸠没想放过她,歪头看向她,腰间的佩剑衬得他整个人更是如同出鞘的宝剑一般,声音更是懒散:“嫂嫂,你不喜欢太阳吗?”

      永安不说话,他会一直问。

      永安只得顿了顿,视线落到从云层里钻出来的阳光,眼神恍惚了瞬,突然低声道:“很喜欢。”

      她很喜欢太阳。

      周鸠伸了伸懒腰,他的声调痞懒:“嫂嫂,上船。”

      永安看了他一眼。

      周鸠赶忙倾身,拉开和永安的距离,他笑着道,一本正经:“鸠抱着嫂嫂走了一截路,已经是于理不合。更何况,鸠清清白白,抱着嫂嫂走,实在是太败坏鸠的名声了。”

      永安理解不了他的想法。

      他常是一大堆歪理。

      她在周鸠说得一半时,已经抬步上船。

      是小舟,舟面很小,却铺满了鲜花,一簇簇的,拥拥挤挤的,让永安有点提心吊胆,尤其是周鸠也跟着上了舟,她生怕舟承受不了这么多重量,直接塌陷。

      周鸠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他“欸”了一声,脚底用力,舟面被迫摇晃起来,他装腔作势:“嫂嫂,你太重了。”

      “舟面都进水了。”

      永安扫他一眼,一言难尽。

      许是这个眼神,让周鸠更加兴奋起来,他摇晃的动作更快了些。

      人类说谎是没有限度的。

      尤其是周鸠。

      但走在河边哪有不湿脚的。

      他的鞋面踩破了花,花液湿滑,周鸠一个没控制好,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倒,他难得呆怔一瞬。

      永安赶忙往一边跑。

      本来能直立起身子的周鸠看见了永安这个样子,他伸手一揽,顺势一倒,压着永安倒在了舟面之上。

      他好在算是有些良心,掌面扣住永安的头,避免永安撞个头破血流,可即使这样,永安还是被撞得头晕眼花,尤其是周鸠这么高的个子,硬生生的砸在她的身上。

      永安控制不住的高声怒吼:

      “周鸠,你是不是有病?”

      兔子急了还咬人。

      周鸠一愣,他恶劣的点了点永安的面颊,声调暧昧不清:“对啊,嫂嫂,鸠有疾。”

      永安气得头昏脑胀,她仰头带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撞到周鸠的额头上面,周鸠没想到它这么做,一时没有避开。

      舟面因为这巨大的摇晃而溢了水。

      永安的面容气得通红,一双眼睛满是被疼的泪花。

      周鸠愣在原地,视线盯着她看。

      她长得好漂亮啊。

      周鸠神使鬼差的伸手,声音有点恍惚:“你疼不疼啊。”

      永安跟见了鬼似的看他一眼,感受到袖子的湿润,低头一看。

      舟面进水了。

      周鸠真是个神经病。

      永安摇了摇周鸠的身体,难得着急道:“周鸠,舟面进水了,赶紧起来。”

      他第一次见永安,就感觉到了引诱感。

      现今近在咫尺,这种引诱感更甚。

      周鸠喉结滚了滚,他突然道:“嫂嫂,你长得,还挺漂亮。”

      永安难以置信的看他,感觉浑身长满了鸡皮疙瘩。

      她没管周鸠又在说什么狗话。

      但此时她又推不动周鸠,求生的本能让她一巴掌扇到周鸠的面上:“周鸠,你脑子也进水了?赶紧起来,不然我们都掉河里了。”

      周鸠清醒了过来。

      面颊微有些刺痛。

      他没想到永安的力气还挺大。

      他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阴恻恻的盯着永安看,忽而笑了下,眼底神色幽深:“害怕落水?”

      永安顿时有个不好的想法。

      周鸠没等永安反映过来,他揽着永安,直接从舟面滚下,滚进河里。

      刚出太阳,河水还有些冷。

      两人直接进行了个冷水浴。

      当然,永安是不愿意的。

      .

      孟攸感觉四面八方像是挤满了冷水,钻进她的身体里,往她的骨缝里面钻,她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像是被冰封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汗湿,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喊了句:

      “母后!”

      她大声喘气,透着层层帷幔,眼前一片模糊。

      只感觉像是一群人围着她,低声的交谈着。

      “殿下醒了。”

      “殿下醒了。”

      “张太医,殿下为什么会昏倒?”

      张明回收走红线,利落的拔掉合谷穴的针,他不敢看孟攸,低声道:“观小殿下脉象沉弦,苔薄白,四肢厥冷,突然昏扑,气机不相顺接,此为厥证。”

      他低着头:“臣已针刺合谷,殿下已然苏醒,再开上一味通关散合五磨饮子,殿下便会好转。”

      他一直低着头。

      往日的那种清风朗月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暗淡无光。

      他是知道皇后娘娘的事情的。

      当时太医院都在场。

      他劝谏成帝,此事从长计议,额头却被成帝用酒樽砸得头破血流。

      张明回是臣子,成帝没有收力,他直接被砸得视线都模糊起来。

      成帝恶狠狠道:“别以为朕不敢动你们张家满族。”

      成帝心思虽不在政务上,但他确实心狠。

      张明回想起族内幼弟幼妹,他一时没了动静。

      就连殿下之事,他都怯懦得不敢上前。

      他愧于殿下。

      孟攸不知张明回的想法,她此时晕晕乎乎的,连话都说不出口,看不见张明回额头上的血迹,也从未想过张明回替她求情,她似乎是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之中,根本无法自拔。

      宫娥匆忙而来,低声道:“药熬好了。”

      孟攸麻木的视线越过众人,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艰难的说出几句话:“出…出去。”

      她甚至有些结巴。

      众人一惊。

      孙嬷嬷眼含热泪,上前一步:“殿下。”

      孟攸看着他们,实在说不话来,摇了摇头,又艰难的重复了一遍:“出…出去。”

      众人这才担忧的走出宫殿。

      寝殿突然安静下来。

      孟攸呆怔的看着四周。

      四周空阔,她感觉到了寒冷。

      像是遮羞布被掀开。

      所有的一切本不是她所想的那般。

      她蜷缩起双腿,抱住双膝。

      窗户似是开了一脚,云空从外面跳了进来,屋内窒息般压抑的气息似乎被凉风吹散。

      他走上前,透过帷幔,看着抱膝的孟攸。

      云空的掌心攥紧,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微低头,声音嘶哑:“殿下,皇后给您留了一封信。”

      孟攸听见此话,她的指节动了动,迟钝半响,才理解云空的意思,她猛然掀开帷幔,视线执拗的盯着云空:“给…给我。”

      云空一怔,他没说话,将信封递给孟攸。

      孟攸接过信封。

      上面无字。

      孟攸呆怔半响,突然想起年幼母后带着她,将宣纸放在火上的情形,她连滚带爬的起身,将宣纸放在烛火上面。

      上面终于显出了字迹。

      是她母后的字迹。

      “阿攸亲启:

      我知,迟早有这么一天,但唯独放不下的是,阿攸你。

      我便先写上一封信,以备不时之需。

      阿攸,你可知,我确然不是你的亲生娘亲。你的娘亲是我的姐姐,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女谢清华,我是她的妹妹谢清柠。

      这么多年,我已然成了谢清华,但还是要同你说上一声,姐姐生你不易,不要忘记生你的另有其人。

      阿攸,我很抱歉。这些年对你有时过于严厉有时又过于松散,但请你相信,我同姐姐一样,都是爱你的。

      落笔到这里,我已然词穷。

      若是真到这一天,你看到了这封信,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你近日从狩猎场救回的那个奴隶,武力高强,对你忠心耿耿,是可用的。当然,人心易变,他体内有蛊,每三月需服一次药。药丸在黑虎卫卫长之手。

      陈郡谢氏到我和姐姐这一代,人丁凋亡,除了我和姐姐这对双胞胎之外,就只剩下了你的舅舅,奈何你的舅舅全家死在战场上,谢家如今只剩下阿攸一人。

      陈郡谢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只剩下黑虎卫,共有两百人,现交于阿攸之手。

      切记,成帝疑心过重。

      黑虎卫是你的底牌,谁都不能言说。

      当然,姑姑同阿攸说这些,不是让阿攸建功立业的。

      阿攸,姑姑想说得是,你只需要好好活着。

      我们阿攸出生那日百鸟朝凤,本就是上天赐给我们陈郡谢氏的小福星,不必听信他人言论,妄自菲薄,就算以后无法祈雨,也不是我们阿攸的错。

      我知,阿攸从小心底良善。

      良善无错,是姑姑护不住你。

      阿攸以后的日子要切记,良善要有锋芒。

      姑姑和娘亲会永远为我们阿攸骄傲。

      阿攸,再见。”

      孟攸捏着手中的信纸,她的指节颤抖。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落在信纸上面。

      上面的字迹被泪珠一浸没,便消失不见,如同真正的一张废纸一般。

      孟攸一怔,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宣纸,着急忙慌的想要擦干净宣纸上的泪珠,又倾身,将宣纸离烛火近一近,可上面的字迹始终不显。

      云空的手背青筋微鼓,他上前一步,似乎不忍心:“殿下,娘娘说,看完之后,让你处理掉这封信。”

      孟攸瞳孔放大,她不顾宣纸灼热,赶忙护住手中的宣纸,警惕的看着云空,泪珠依旧凝在她的面颊上面。

      看上去像只幼兽。

      龇牙舞爪。

      云空又上前一步。

      孟攸后退一步。

      云空忍着心脏抽痛,他不敢看孟攸的视线。

      只觉无力。

      对自己的无力。

      他低声轻哄着:“殿下,这是娘娘的愿望。”

      孟攸听到这话,她的眼睫控制不住的颤了下,不由自主的捏紧手中的宣纸。

      云空解开腰间的剑,跪在原地,腰背挺直,将剑递给孟攸,低声道:“主人,奴不会伤害你。”

      孟攸眼睫又是一颤,她接过剑柄。

      云空身上便毫无利器。

      他跪在原地膝行,视线落到孟攸的身上,低声道:“主人,奴是你带回来的。”

      “奴是您的。”

      “奴不会伤害您的。”

      孟攸压抑住想要后退的想法,她的视线落到云空的面上,在云空离她三步之远的时候,她抽出剑,捏着剑柄,直指云空。

      但她的手在颤。

      云空依旧膝行而前,他低声道:

      “主人。”

      孟攸的手指发颤。

      剑尖抵在云空的衣袖之上。

      他的衣袖被戳破。

      他依旧在上前。

      剑尖有血溢出。

      “啪”得一声,剑身掉落在地。

      孟攸双手抱头,她想发出尖叫,可喉咙太疼,声音憋在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幼兽一般的呜咽声音。

      云空膝行到了她的身边。

      他将脑袋放在她的膝上,感受孟攸身子发颤。

      他仰面看向孟攸,声音低低:

      “主人,您别怕。”

      “奴会一直一直陪在您的身边的。”

      孟攸低头看他,视线微怔,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滚落,她拿着宣纸的手在用力,却突然扭头,将宣纸放在烛火之上。

      火焰灼烧一截宣纸。

      孟攸的瞳孔放大,她的喉间发出悲切的呜咽声,伸手便去抓烛火上的宣纸。

      云空抱住她的腰,伸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面,声音低低,似乎呜咽溢出:“主人,别这样。”

      孟攸微愣,她反应过来,如同疯了一般的捶打着云空,伸手要够烛火上的宣纸。

      云空始终没有松手。

      孟攸眼睁睁的看着,

      最后一截宣纸成了灰烬。

      她说不出话来,呜咽着捶打着云空。

      云空抱着她,转过她的面容,声音低切:

      “主人,别害怕。”

      “别害怕。”

      “奴会一直陪着主人的。”

      ……

      直到孟攸精疲力尽,她看着云空,突然安静下来,喉咙说不出话来,她的哭声都如同幼兽般呜咽,泪珠却大颗大颗的滑落她的面颊上面。

      她无声悲戚道,

      云空,我没有娘亲了。

      云空抱紧她,他声音低低:“奴以后会加倍对主人好的。”

      孟攸揽住云空。

      她浑身发颤,泪水滚烫。

      云空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抱住孟攸,听见她低声道:

      “云空,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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