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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漏沙 ...
乌云笼罩下的城池弥散着死亡的气息,护城河边,红色的曼珠沙华大片大片地绽放,掩盖住了渗入泥土中的斑斑猩红,风呼啸着,仿若魂灵的叹息,徘徊在故土,久久不肯离去。
“将军,敌人在城外三十里驻扎,今天大概不会攻城了。”小兵舔舐着干瘪的嘴唇,汗湿透了重重盔甲。
整整五昼夜的拼杀,连下了十座城池,魔之一族一千年后卷土重来,谁想竟是这般的厉害。可是,他不怕,他仰头看着那天神般的脸孔,是了,他们有一千年来最杰出的将军,不败的战神,有他在,家园就一定能守住。
戚少商的眼神幽邃,他在眺望远方,三十里外的敌军,呵,三十里啊,只有三十里。
“你先下去吧,吩咐老八他们一漏沙后在大帐里集合,我有话说。”
一漏沙的时间?小兵奇怪地地看了戚少商一眼,但对方显然不想做任何解释。
戚少商伸手摸向襟口,一条编织精细的红绳,有着岁月磨损的痕迹,下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瓶子,瓶子里是一撮沙,金色的沙砾泛着盈盈的色泽,光彩夺目。
等戚少商回到大帐,众人已经围着桌上的地图开始研究。
“老八,红袍,小妖。”
郝连春水回头,看着戚少商一脸轻松的笑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将军,你可是有了什么退敌良策,快点说出来啊,大家伙都急死了。”
阮明正站在一旁不语,一双明澈的眼定定地看着戚少商。
戚少商尴尬地笑了两声,“大家别看我啊,”他走到桌边,指着地图上的行军路线,“五天,他们已经拿下了包括南都在内的十座城池,而仪城是皇城的最后一道守卫,若是守不住,他们就可以一路向东,大殷注定灭国。”
“戚少商,他们远道而来,必定要休整一番,今天下午只是一个试探,才只派了一支轻骑,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小妖,你也知道的,魔族生来就天赋异禀,会灵力,懂法术,一般人几乎无法与之抗衡。”
“将军,老八我不信这个邪,他们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明天他们要是敢来,我就让他们吃吃胸膛对穿的味道。”
郝连和戚少商同时陷入了沉思,魔族有神力,他们也是听父辈所讲,一千年前魔族被灭,残部崩乱四散,那时的他们尚在襁褓之中,又怎会有记忆,但从五日攻克十城的事实来看,那绝对不是人力能做到的。
“戚将军,据前线来报,带领大军的人是个重瞳子。”
重瞳子,智慧与武力的完美结合,容貌出众,天生杀性难驯,魔族皇室里一万年才会有一个。
戚少商,郝连春水,阮明正脑海里都浮起了一段影像,一个有着一双紫色瞳孔的人,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顾惜朝。
戚少商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呵呵,想不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
阮明正暗暗有些自责,她本就知道那是戚少商心底不能揭的一块疤,而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一千年前,魔族被灭,皇室基本被斩杀干净,独独留了一个人,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不为别的,只因他有着人类一半的血统,他是魔族长公主和大殷六皇子联姻的产物。如今,昔日的六皇子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本来资质平平的他让先皇刮目相看,靠的也不过是出卖姻亲。许是怕太过狠辣遭了天谴,他放过了幼小的儿子,只是将他逐出皇宫,囚禁在将军府里,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那一年,将军家的小少爷倒在囚禁小皇子的院子里,小皇子不知所踪。
戚将军是一代名将,两朝元老,戚家出了这件事,戚将军自觉没法面对新皇甘愿交出小儿受罚,新皇倒是没有多加责怪,背地里议论纷纷,说是因为新皇良心发现。
戚少商在那件事后整整一年没有说过半个字,一年后,他开始奋发图强,借着天资聪颖,继承父业,竟成了大殷不败的神话。
这段往事,郝连春水和阮明正都知道,他们担忧地看着戚少商。
“好了,不管是与不是,明日战场自见分晓。若是他”,戚少商咬了咬牙,“他定是要报仇的,我要坚决阻止他。”
小朝啊!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第二日,太阳初生,终于荡开了笼罩几日的乌云迷雾,曼珠沙华在阳光的洗礼下灿灿生辉。顾惜朝眯着眼,看向离他只有三十里的城池,握紧了手,那是个势在必得的姿势。
几百年了,他似乎忘记了时间,屈辱,折磨,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母亲狠毒的话语每每让他从梦中惊醒,一夜夜的失眠,不过,他终于回来了,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他要那个上位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君主,大家已经在门外整装待发,只要一天,这座仪城就会属于我们,没了它,大殷被灭只是迟早。”已经八千岁的长老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盼这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他以为临死了都会留下遗憾,直到他的少主人回来。
昔日那个玉雪可爱的婴儿长成了如今翩若惊鸿的少年,眉宇间和长公主有几分相似,长老第一眼看到的他时候脑中闪现了公主纯美的笑颜,可即便如此,少主人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还是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也曾疑惑,这几年少主人是怎么过的,但与复国相比,这些就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长老,辛苦你了。”疏离的口气,漠不关心的表情,是了,如今能让他动容的也不过是看着那个男人怎么倒在自己的脚下求饶,怎么一剑刺穿那个男人的心脏。母亲,这一切就快结束了,惜朝不负你所托。
顾惜朝取出了颈间挂着的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沙。瓶中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是他的护身符,可惜在那次逃离中他迫于无奈丢下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差不多的替代品,但终究不是原来那个,遥远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小的男孩,他已经想不起他的长相,可那对在黑夜里也泛着温暖的酒涡没来由地让他记到现在。
两军对垒,城上城下。
戚少商紧紧盯着站在高台上一脸肃杀的敌军将领,那人长过脚踝的卷发在空中飞舞,呵,孩童时便喜欢他那不同于常人的卷发,软软的,绵绵的,像丝,曾想过那人把头发留长时的模样,谁知竟比想象中的还要风华绝代。看不清他的双眼,那对深紫色的瞳仁,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剔透,仿佛有万千光芒在其中流转。
“在下戚少商,是仪城的守卫。我不愿见两军交战,血流成河,望魔君以天下苍生为念,和大殷和解。”一字一句在数十万人的队伍中阵阵作响,可知说话者修为之高。
顾惜朝轻轻皱了皱眉,他本能对“商”这个字敏感。
“要和解,可以,让大殷皇帝提头来见我。”嘲讽的口气,狂妄的话语引起城墙上嘘声一片。
“好,看来此战在所难免,是我大殷子民的就随我守卫家园,誓死不退缩。顾惜朝,你可想清楚了?”前半句说得慷慨激昂,后半句只有戚少商自己觉察语气中的颤动。
“自掘坟墓。”顾惜朝狠狠地吐了四个字,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他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戚少商万般心思涌上心头,似喜似悲,他没有否认,他真的是小朝。
擂鼓声起,顾惜朝指挥大军攻城。
戚少商紧紧闭眼,猛地一挥手,千万羽箭同时射出,鬼哭狼嚎声顿起,一时间,这片土地竟成了修罗场。
魔军有着强大的战斗力,在被长期欺辱后又燃起了嗜血的本能,强烈的报复欲让他们彻底疯狂,这不是一场夺城之战,而是一场屠杀,所到之处尽是残肢断臂。
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前十座城池拿得轻松,当他们赤红着双眼举起兵刃的时候,对方早就吓得软倒在地,他们不禁嘲弄这些没有担待的士兵。可这次不同,负隅顽抗,近身肉搏,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代价,殷军竟没一人退缩。
顾惜朝皱着眉,他早知殷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这帮只知道享乐的士兵,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根本连武器也举不起。如今这番拼死抵抗,是因为城楼上那个人吗?他遥遥看着戚少商,陷入了沉思。其实,他不知道戚少商比他更震惊。
戚少商带领的这支守城军是从父亲那里接过的,不算在大殷正式编制里,尽管人数不多,可比大殷自己的军队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戚家军在战场上是罕逢敌手,严格的纪律,丝毫不松懈的训练,强大的军队凝聚力,铸就了铁一般的力量。而魔军却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同样的不怕死,但终究强在了天赋异能。他知道这样下去必输无疑,城被攻破这是早晚。虽然对这个腐朽的帝国已不抱有期许,但他不希望无辜的百姓遭难。
戚少商身形一闪,下得城楼,顾惜朝微微一讶,随即释然,露出个嘲讽的笑来,哼,原来也是个怕死的。
城门突然大开,只一瞬便紧紧合上,这功夫,一骑白马卷土而出,快如闪电,让人根本来不及反映,驰到近处才发现马上驮着一人,银色战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头盔遮着脸,却掩不住那双精光四射的眼。
只一眼,顾惜朝就肯定了,那人是戚少商。
离顾惜朝站立的高台不过数里,戚少商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逆水寒剑斩下去受到的反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但他万夫莫当的气势还是吓住了一个小兵。小兵后退半步,却永远无法开口了,一柄银制小斧划过他的胸膛,他应声倒下。
“哼,我不要无能之辈,谁敢后退半步就不是我魔国的勇士。”
戚少商抬头看着远处那人,冰冷的表情更甚于当日,突然心底漫过了一阵熟悉的疼痛。小朝,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一里,咫尺的距离,戚少商却再也无法前行,体力基本耗尽,面前是密不透风地一层盾牌,以剑支地,他狠狠地喘气,却没人趁机砍杀。
“顾惜朝,我知仪城必定失守,但你也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做笔交易如何?”戚少商紧紧盯着那人,蹙眉思考的样子一点没变,眉宇间依稀还是当时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模样。
“我为何要信你?你不过是大殷皇帝身边的一条走狗,你做得了主?”
他挑眉的样子真可爱。
戚少商淡淡一笑,仿佛丝毫没有听到对方羞辱的言辞,可顾惜朝分明看到了他眼眸深处的哀伤。
“是,我不过是一条走狗,”戚少商微微一顿,“不过,在仪城我做得了主。若是魔君殿下不答应,那么我们可以试一试,看这一里的距离是否阻得了我。”
话语里明显的挑衅,千军万马中能随便取人首级,笑话。且不说你早就筋疲力尽,即便完好,也不见得是他顾惜朝的对手,远胜一般人的灵力让顾惜朝天生就该是个不会输的魔王。
戚少商知他不信,遥遥举起了手里的火药,是了,从城楼跃下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主意,无论如何要护这城中百姓的安全。
大殷国擅火药,这个顾惜朝也听说过,却是第一次看到。戚少商手中仅有一小团的火药,威力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他有自信可以逃过,可身前的这一排排士兵要怎么办。
良久,顾惜朝恨恨地瞪了戚少商一眼,“原来堂堂战神也会使诈。哼,大殷就没有一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前浮现了一对温暖的酒涡,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出去什么。
“怎么?魔君殿下肯听在下一言了吗?”戚少商暗自送了口气,这团火药还是临走前卷哥塞给他的,用以脱身,根本就没有很大的威力。其实霹雳堂早就不如从前了,虽是御用的火药制造,但当今皇上只知道让霹雳堂造些新奇的烟花爆竹,制火药的手艺传到现下已经搁浅很久了。
“说吧。”
“好,那我就直接了当了。我希望魔君殿下以苍生为念,不要再滥杀无辜百姓了。戚少商愿与你公平对决,若是我输了,我把项上人头亲手奉上,而且戚家军不做任何抵抗归于殿下,仪城不战而降,若是我侥幸胜了,自会放殿下回来,仪城和戚家军也归殿下,只是希望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戚少商说得很慢,但他知道无论输赢,对顾惜朝都是合算的,而且以那人的骄傲根本不会想到输吧。
“什么要求?”顾惜朝有些好奇,如此有利于己方的条件,他甚至怀疑戚少商是不是糊涂了。况且戚少商真赢了的话,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也完全可以毁约,要知道顾惜朝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待我赢了自会向殿下说明。我还有一些东西要交待,明日月出之时,我在此地恭迎殿下,如何?”
“好,我现在答应你”,顾惜朝轻轻一笑,“你就不怕我反悔?”
戚少商沉默半晌,张了张口,顾惜朝看到那口型分明是三个字,“我信你”,心底漫过一丝悸动,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弯着眼眸,认真地看着他,对他毫不犹豫地讲了这三个字。
戚少商知道他看到了,勒了勒马缰,调转身去,慢慢向城中跑去,他怕自己忍不住,还想再走近些,认真地看看那人,和他说一会子话,想告诉他,他还欠他一个解释。
顾惜朝看着远去的背影,那挺拔到孤独的样子让自己很难过,心底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还来不及抓住,一句话就冲口而出,“戚少商,我们是不是见过?”
戚少商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速度,任风狠狠刮过脸颊,他的喉咙像哽着一块东西,难受地说不出来话。
原以为他忘了,原来他没有忘,可他终究还是记不得他了。
呵,不过,这一切到如今都没有了意义,明天,他和他之间必有一人倒下。
“戚少商,你疯了,居然会和那人定下这样的契约,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被扣上叛国投敌的罪名,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你想想你家中的双亲,想想红泪,你让他们怎么办。我看你是遇到顾惜朝就犯浑。”郝连小妖简直有点气急败坏,开始口不择言。
“将军,你怎么可以张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我老八愿做先锋,现在就带些士兵下去挑了那顾惜朝。”穆鸠平气冲冲就朝外奔去,一旁的阮明正赶紧来着他。
“将军,你这么做自是有道理的,但无论输赢,我们也决不能投降啊。”
戚少商很累,刚刚那段路差不多耗去了他浑身的力气,他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倒下休息,但面前三人显然不给他机会。
“你们不用多说了,这样做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仪城必破,早晚而已,与其让千万士兵百姓殉城,不如给他们留条生路。大殷早就国不国,家不家了,朝代更替只是早晚,我信顾惜朝,他会比大殷的皇帝做得好,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郝连春水愤愤地摇了摇头,“戚少商,你鬼迷心窍了吧,魔国攻下了十座城池,那次不屠城。重瞳子天生嗜血,你还指着顾惜朝做一代明君?他一旦等位,就等着生灵涂炭吧!”
“小妖,你不信我?”
“不是我不愿相信。四百年了,时间原来真的可以消磨一切,戚少商你难道忘了他曾经是怎么欺骗你的?”
“小妖,你住口!小朝他没有骗我,他只是前我一个解释,一个解释……”戚少商黯淡的双眸中是少见的执拗和脆弱,让人不忍伤害。
郝连三人默默退出。
“小妖,”戚少商再唤,阻止了郝连春水退出的脚步。
“小妖,你知道的,明日一战,我多半凶多吉少,可我不得不去,也不得不赢。有两件事,我一定要托付与你。第一件,无论明天结果如何,你一定不能抵抗,率戚家军和和全城百姓投降。”
郝连倔强地瞪着戚少商,死咬嘴唇。
“小妖,你信我,你一定要答应我,这可能是我的遗愿。”戚少商知道郝连春水表面上一直和自己不对盘,但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却是真正的嘴硬心软,他在心底始终把自己当兄弟的,正是看中这点,他甚至不惜以死相胁。
果然,郝连春水虽是心有不甘,还是点了点头。
戚少商长舒一口气,“第二件,红泪就交给你了,我信你会好好待她,替我转告她一句对不起,就说是戚少商负了她,来世做牛做马还……”
“戚少商!”郝连春水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是,我是喜欢息红泪,可红泪是你的未婚妻,你想让就让,你可想过你将她至于何地?你一而再再而三得推迟婚期,已经给红泪很大难堪,如今还把交给我,你说,你还算不算一有担当的男人?要说,你自己说去,不娶人家,就断得干干净净。”
戚少商无奈一笑,“小妖,你骂得对,我是自私的,明知道这辈子不会娶任何人,却独独耽误红泪。若是我能够回去,我也想当面和她说,然后死活由她,可惜,我大概做不到了。”
“戚少商,你疯了吧!其实我早该看穿你根本不爱的红泪,除了家国大义,你还在乎什么?”郝连春水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你……顾……”
“是,我想,我大概早疯了。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可我知道,让我牵挂让我想念让我难忘的,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
郝连春水笑了,呵,都说他痴狂,谁知道戚少商才是真正的情圣呢?
“他没认出你?你没同他说?”
戚少商摇了摇头。
早明白了,他和他注定形同陌路,说与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又何必徒增烦恼。
顾惜朝坐在大帐里,闭着双眼,感受着阳光一点点消失。
魔族人生来是属于黑暗的,虽然不会像暗夜一族那么惧怕阳光,但选在夜晚决战显然对他是有利的。戚少商,他知不知道?
“君主,你和戚将军约定的时间要到了。”魔族向来崇拜勇士,戚少商能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虽是敌人,敬佩之下也少不得称一句将军。
顾惜朝微微点头,站起身来,顺了顺衣袍。
长老倾了倾身,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没有劝过君主,毕竟魔族皇室只剩下他一人。
“长老,这里就拜托你了,惜朝去去就回。”
是的,他自信,戚少商不是他的对手,他的小斧很快,一斧下去不会有丝毫痛楚。他懂戚少商,懂他作为一个将军战死也不能屈膝的骄傲,也懂他为了黎民苍生宁愿背负骂名的无奈。所以,他会为他保留尊严,战死沙场会是戚少商最好的归宿。
真是可惜啊,这大殷从来都只有一个戚少商,偏偏凭他一人是无力回天的。
顾惜朝按了按胸口挂着的瓶子。母亲,就快结束了,我一定带你回家。恍惚中,仿佛看到母亲温暖的笑,可她的笑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那人有一双明亮的大眼,两个不笑也深深的酒涡。
“戚少商,你输了,”月光下,顾惜朝的眼闪闪发亮,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我早说过,你是自寻死路,怪不得我啊。这大殷少了你,也就是脱水的鱼,我好心再让那个昏君残喘两天。”
戚少商抹去嘴角的血痕,“殿下还真看得起戚少商啊,可是胜负到底如何还未可知。”脱去盔甲的戚少商仅着一袭白衣,若非染上斑斑血迹,倒像个书生。
“好,那我们再来过。”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以剑支地缓缓起身,目光坚定深沉,不知怎么地,被这样的目光注视,顾惜朝有些慌乱,他抬手就向戚少商攻去。
逆水寒是一柄上古名剑,每每挥舞时会带起阵阵寒气,即便未触及只要靠得近些也会为寒气所伤。
顾惜朝仗着身形巧妙,待对方逼近时就急忙越开,五柄七彩小斧在空着回旋,每柄小斧上缠着一条线,线另一头连着顾惜朝右手五指,随意牵动手指便是一记杀招。
从最初,戚少商就没有低估过顾惜朝的实力,重瞳子毕竟不是传说,这一战是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战,也是不得不胜的一战。他静下心来,抱元守一,逆水寒剑隐隐带了龙吟之声。
顾惜朝又一侧身,避开当头斩下的一剑,右脚落地时却传来一阵锥心般的刺痛,一枚狼牙不偏不倚自他的脚底刺入,穿透整个小腿而出。其实这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伤,却偏偏发生在这要命的时刻。
逆水寒剑从左侧看来,避无可避,小斧在空中打了最后一个回旋,齐齐朝戚少商飞去,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已经无可奈何,闭目待死。
“若是我侥幸胜了,仪城和戚家军也归殿下,只是希望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
哼,戚少商,你若胜了,又怎会放过我,那一个要求要的就是我的命吧。
没有疼痛感,灼热的鲜血却喷了他一身,原来,魔族人死前是不会痛的,顾惜朝想到倒在他面前的娘亲,有些欣慰。
咣当!那是玄铁敲碰地面的声音,如此沉重,不是他的小斧,呵,戚少商激动得连剑也拿不稳了吗?是的,若是他死了,集结在一起的魔军不过是一盘散沙,大殷得以保全,他应该很高兴吧。
“小朝……小……朝……”
是幻听吗?他为何回到童年,听到记忆中熟悉的声音?那人清脆稚嫩的嗓音带着一丝丝的怜惜。
他奋力睁开眼,却发现这一点也不难,反倒是猛然使出的力道让他的眼涩得生疼。
错了,原来他没有倒下,倒下的是面前那一袭白衣,五柄小斧被他避过三柄,一柄狠狠切入他的腹部,另一柄砍在背后,血流如注。
“小……朝……小朝……小……朝……”
不是幻听,戚少商在呓语,气息太过微弱,从口型还是分得清,他念的两个字是“小朝”。
顾惜朝浑身一震,戚少商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重合了。
“小商?”不确定的口吻轻轻地柔柔地,怕惊碎了一场残梦,是啊,一场遥远到他都分不清是真是假的梦。
戚少商已然失神的双眼突然间亮了,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挂着的瓶子,将它掏了出来。金色的沙砾在月光下分外夺目,像是萤火虫。
顾惜朝看到瓶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不是梦。
岁月洗礼后的红绳色泽暗哑,如今却粘上了戚少商的血,斑斑驳驳,那是一段跨越四百年的记忆。
地牢里,小小的人儿倔强地仰着头,一副引颈就死的模样,微微颤动的嘴唇却泄露了心底的害怕。
是谁?是谁眉眼弯弯,牵着他的小手,叫他小朝?
雷声中,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角落里,紧闭的双眼,冷汗漉湿头发,喃喃地喊着母亲,似是回到了母亲死时的雨夜。
是谁?是谁抱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怕,他会保护他,他会陪着他?
然后呢?后来是什么?他有些记不清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
小朝第一次笑,对着他叫小商,说他想出去玩,背后的手拿着一根粗粗的棍子。
小商纠结地皱眉。
漂亮的瓶子,鲜红的绳子,闪着光的沙砾。
一漏沙的时间,我就回来。
男孩在阳光下击掌,许的承诺。
淋漓的鲜血,在空中飞溅。
匆忙地对换衣服,仓促地逃亡。
一路向北,苍茫的山岭,刺骨的冰凌。
不是没惦念过那人是否安好,可生活的艰辛,报仇的欲望占据了他所有的意志。
或者说,他想逃,那张鲜血沾染的脸每每和母亲的重合,他望着自己的手,然后开始害怕,他想哭,死命地瞪大双眼,咬得嘴唇鲜血淋漓。
渐渐地,他学会了一个词,叫做遗忘。
“小商。”
戚少商笑了,眉眼弯弯,大大的明亮的眼睛,深深的酒涡,依稀便是少年的模样,他伸手,触碰到了顾惜朝卷卷的发丝,“呵,都那么长了……原来我们已经分开那么久,那么久了……”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嘴角不断咳出的血沫,仿佛回到那一天,狠狠敲下的木棍,飞溅的鲜血,一晚晚的噩梦在他脑中如走马灯般转过。
红,遍地的红,刺目的红。
“啊……”顾惜朝无力地倒下身去,紧紧抱着头,逼着双眼不敢再看,直到有一双有力的双手环住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怕,他会陪着他,一直都在。
顾惜朝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戚少商坚定的目光,雪白的衣沾染了尘土,前襟磨破,身后是一条逶迤的血路,那人温柔地抱着他,心疼的样子让人不忍多看。
顾惜朝感到心中有什么被掩藏很久的东西在一瞬间破土,他拼命想压抑,那种灼痛感逼得他快要疯了,他一把推开戚少商,逃似地后退,不顾那人眼中深深的哀伤与留恋。
“戚少商,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你不知道我从头至尾就是骗你的吗?我从未想过遵守与你的约定,四百年前是,现在也是。”
“不,朝,你没有骗我。你答应我回来的,你果然回来了,只是迟了些而已。”戚少商掰着手指,“恩,沙漏正好流了十万次。”
是什么掉了下来?为什么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抹,湿湿的,没有颜色,这东西是叫做眼泪吗?顾惜朝狠狠一笑,呵,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会哭了?刚学会走路的他待在母亲的尸体旁没有哭泣,幼年的他被关在地牢里没有哭泣,少年的他一个人赤脚走在雪地里没有哭泣,青年的他被师傅差一点点打死没有哭泣。
戚少商想伸手却再也无力,双手在空中摆出个绝望的姿势,他不喜欢小朝掉泪的样子,虽然他即便哭起来也很好看,但他还是喜欢他笑着,嘲讽的笑,冷淡的笑,最好是纯粹的笑。
“朝,这战本该是我赢的,”是的,是逆水寒先架在顾惜朝的脖子上,可他不忍下手,“所以,我想你应该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要你放过……放过……你的……父亲。”
“不,戚少商,你听着,我不答应,我从来想着就是骗你。”顾惜朝死命摇晃着戚少商倒下的身躯,“你给我站起来啊,你听到没有,我说我是骗你的,你打我啊,你骂我啊。……商,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戚少商只剩下微弱的气息,“朝……仪城……你母亲……单名仪。”
是什么破碎的声音?
金黄色的沙砾伴着玻璃碎屑在空中飞舞,银白色的月光下,美好得像一场幻梦。
一漏沙的时间,我就回来。
你感觉到了吗?其实,我一直都在。
番外——梦
顾惜朝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等醒来的时候发觉头发都已经全白了。他起身,推开厚重的门,复又匆匆合上,只一下,寒风就夹着冰渣灌了进来,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呵,果然是老了啊。
空荡荡的宫殿,没有多余的人,虽说是习惯寂寞的,但他怕冷。刚入冬就在寝宫的地上铺上厚厚的毛皮毯子,随身带着个紫金手炉。其实,他知道,像他这样天生有灵力的人是不畏寒冷的,所以,冷,发自心里。
夜晚,他开始期待进入梦境,梦境里没有飞溅的鲜血,没有倒下的尸体,只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抱着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对他说,不要怕,他会一直陪着他。
可今夜,他睡到半夜醒来却再也无法入眠。
寝宫的正中央放着个大大的池子,池子里没有鱼,也不种花,是满满的一池子沙砾,金黄的沙砾,来自最西边的荒漠。顾惜朝向来是个勤俭的上位者,却在立国最初就排遣大量人力耗费巨资千里迢迢运送了这一池子的沙砾。金色的沙砾在夜晚散发着悠悠的光芒,温暖得像太阳的照射。他从来不点灯,就着这一池子的光他能静静待上很久很久。
刚刚,他梦见了母亲,母亲在对他微笑,亲切和悦的笑容。奇怪,母亲去的那会儿,他才学会走路,几千年来有的记忆也一直是模模糊糊,最最深刻的也不过是母亲临终的嘱托让他一定要复国,可这次,他分明看清了母亲的眉眼,和他一样的紫色眸子,过膝的长卷发,用一支碧玉的簪子松松地挽着。
他双手捧起沙砾,故意留出指尖的缝隙,看着沙砾慢慢地流走,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一次,两次,他乐此不彼地玩着这个游戏,细细算过,按正常的速度,不快,不慢,七次等于一漏沙的时间,呵,七次,戚少商。
他想,他是不会原谅戚少商的。当他拿着鲜血淋漓的小斧冲进皇宫的时候,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本应是他父亲的人,若说原本是为了复仇,那么现在就又多了个理由,他恨,他偏要违背与那人的约定。
他不是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吗?戚少商,你有本事就站出来,站出来阻止我啊!
小斧架在那人的脖颈上,微一用力就是一道血痕。那人轻轻唤他“小朝”。
住嘴!你没资格。
有资格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那人微笑,闭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顾惜朝突然有些明白了,有时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那一斧看下去没有?好像没有吧。他看着那人苍老的身影携着一轴画蹒跚地远去,很久很久以后,他听说那人在皇陵脚下搭了座小屋,然后,一把火,小屋没了,那人也失踪了。
他也听说,仪城本来不叫这名儿,是大殷末代皇帝登基后改的名儿,到底和他母亲有没有关系,天知道。
他突发奇想,他是不是该建座城,取名叫商城?商城,殇城。呵呵,这名字太难听了,又不吉利,还是算了,毕竟他不是那人,从来不会为自己做的后悔。
有一天醒来,他发现镜中的自己有了第一根白头发,那时他才刚刚两千岁。手下的人诚惶诚恐,劝他不必太过辛劳,他淡淡一笑。
他不怕老,他怕忘记。
是的,他也懂得害怕,在打雷的夜晚,他拼命想象着有一双手圈住自己,明亮的眼睛,深深的酒涡,温暖的笑容,温柔低沉的嗓音,可是他突然发现脑海中那个鲜活的人只剩下了个模糊的影子,像一缕青眼,风一吹就消失了。
他开始疯狂地搜寻,勒令侍卫替他找寻有酒涡的男子,终于他找到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和记忆中的有些许重合,那是个才一千岁的小孩子,活泼开朗的样子很可爱。他收养了他,给他改名叫小商。他想,只要有小商在,即便他老了,也不会不记得戚少商的样子。
谁都知道魔君,哦,不,现在已经是魔国的开国皇帝,没有娶妻,膝下无子。百姓议论纷纷,却没人知道缘故。有人说,魔君生来冷酷。不过,也有人反驳。常有侍卫看到魔君一个人愣愣地发呆,看向远方,似是在思念着什么人。所以,最接近的答案或许是,魔君爱着某个倾城倾国的女子,而那女子死了,要不就是嫁人了。
顾惜朝一边想着,任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一边玩着手中的沙。七下的时候,天开始亮了,他突然开始觉得困,今天他想偷一天懒,不去早朝了吧,虽然自他当皇帝始,早朝没缺过一天,不过,人老了嘛,大家会体谅的。
他眯着眼,嘴边露出个纯净的笑来,他有预感,他一定会做个好梦。
第一次尝试玄幻,写得不是太成熟,直到番外才渐渐找着了感觉。有考虑把这个文扩展成中篇,把细节部分和想到却没写的部分补补全,也想把结局改了。哎,我想要的真的不是这个结局啊!要知道,我自己也被虐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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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漏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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