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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15

      “嗒——”
      轻微的声音响起,原本漆黑的小房间瞬间被暖黄色的灯光填满。

      位于阁楼的小房间里被布置地很温馨,被重重毛地毯铺满的房间里四散着抱枕和坐垫,看起来很暖和,墙上是几张照片和画像,而房间最里面则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站在门口的池祈星眉眼低垂,沉默地走进小房间内,随后在小桌子前缓缓坐下。

      他先是打开手旁的小柜子,随后将手中的大衣外套工整地叠好,郑重地放到小柜子里,而在这件大衣外套旁,是一件小巧些的白色外套。
      在柜子的下一层,则是一把嫩黄色的伞,虽然保护得当,但依旧能看出陈旧的痕迹。

      池祈星合上柜子,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笔记本。

      良久之后,他才伸出沉重的手,缓慢地翻开了笔记本。

      在笔记本的扉页,有十六岁的他留下的稚嫩笔迹——
      [28年11月23日,见到了神明小姐。]

      看着自己幼稚的形容,池祈星有几分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但眼里浮现了些许怀念,他慢慢往后翻。

      [28年11月30日,知道了神明小姐的名字,音苗,很高兴。]

      [28年12月8日,把神明小姐的名字记错了,是音鹋,鸸鹋的鹋,我好笨。林清随说她也在四中读书,我搜了一下,实验高中到四中的距离是23.4km,也不远,以后多找林清随打球吧。]
      [兴许能见到她。]

      [28年12月10日,见到了音鹋,她好漂亮,比想象的要漂亮一千倍,我这种动不动闹自杀的愚蠢人类一点都不配和她做朋友。]
      [她会不会记得我哭起来的丑样,好丢人。]

      看到这里,池祈星想起来自己最初不敢找音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那天留下的印象太过愚蠢,一个快要自杀且崩溃大哭的笨蛋高中生。
      一点也不酷,音鹋肯定很嫌弃自己。

      池祈星转头,看向墙面,在墙的角落里有一张画像,那是池祈星在被音鹋救下后的住院期间凭借印象画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孩手握奶茶,穿着白色的外套,还打着一把嫩黄色的伞,她的脸没有被画完,池祈星只画了笑着的下半张脸,上半张脸被扬起的秀发遮挡。
      大概是出于私心,整张画只有人是明亮的色彩,除此之外都是灰蒙蒙一片。

      池祈星望着望着,就红了眼眶,他咬住下唇,拿起桌上的笔,翻到笔记本的空白页,缓缓写下一串字。
      [36年11月25日,音鹋让我别再联系她,她不希望我继续喜欢她。]

      而就在这句话的上半页,他还洋洋得意地写着。
      [36年11月24日,惹音鹋生气了,我该死,为什么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还好音鹋很善良,她原谅了我。]
      [好喜欢音鹋。]

      与表面的冷淡寡言不同,池祈星内心的活动相当丰富,他情感丰沛,又只用于音鹋一人身上。他的情感世界完全为她建立,音鹋高兴时会放烟花,音鹋不高兴时会跟着不高兴并难过地处决自己一万遍。

      他是在喜欢上音鹋之后才开始决定要好好生活的,他在那份喜欢中寄托了太多太多,包括对活下去的期待和信心。
      说他依赖这份感情而活都不为过。

      如果要他彻底放弃音鹋。
      他大概会枯萎而死。

      于是池祈星笔尖停顿片刻,在下方继续写道:
      [还是很喜欢音鹋,我不会放弃。]

      会有机会的,只要他不放弃,一定会有机会的。
      池祈星这样想。
      也只能这样想。

      -

      音鹋和不知为何依依不舍的风珏告别,回到了家里。她这一天过得太累了,生病和情绪低落让她精神恹恹。
      在吃完药之后,音鹋睡下了。

      一如既往的噩梦降临,一如既往地在凌晨带着满脸泪水惊醒。

      音鹋擦干泪水,看向窗口的方向,月光洒进来,屋内被照得很亮。
      她想起上次看向窗边的时候,是阳光正好的清晨,楼下还有人在等自己。

      什么都不会变。
      音鹋在心中默念。
      什么都不会变,无论是生活还是她。

      正如音鹋所念的那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继续挂上了灿烂的笑容,亲切温和地对待身边的每个人,只有独自一人坐在家里时,她才会面无表情地发呆。

      她没有爱好,或者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让自己脑袋放空地坐着。
      只有什么都不去想,她才能短暂地遗忘掉一些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事情。

      到了妈妈追悼会的这天,音鹋挂着温和礼貌的笑容,接待爸妈的亲戚朋友们,温柔地拥抱每一位在妈妈遗体前落下泪水的人。
      她得体地主导了整场追悼会,直到仪式快要结束,音鹋沉默地坐在妈妈身前,揉揉发酸的脸颊,小声道:“结束了,妈妈。”

      此时,宣朝走了进来,犹豫着对音鹋说道:“辛苦了。”

      音鹋摇摇头,转头想对宣朝说些什么时,对上了后方外公外婆的视线,于是她沉默了,内心深处对外公外婆的恐惧让她不敢在两位面前过多表现。

      音鹋在车祸之后辗转了三个家庭,一开始是爷爷奶奶家,音鹋的爷爷奶奶很富贵,是海浦市出名的富商,他们大概很介意那场车祸带走了他们的儿子,因此碰见音鹋时不太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大部分时候,会半开玩笑的叫她:“小灾星”。
      连带着宅子里的保姆管家也都这么叫,音鹋为此难过了很久很久。

      后来音鹋去了外公外婆家,比起爷爷奶奶家,他们对音鹋的态度是漠视,他们会给音鹋提供必要的吃住,但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会跟音鹋说。
      音鹋在这个家像个透明人,没人愿意和她说话,她每天都在压抑窒息的氛围里。

      再然后就是舅舅舅妈家,虽然宣朝很反感她,虽然舅舅舅妈刻板地认为她是难相处且爱撒谎爱找事的小孩,但音鹋坚持了下来。

      “鹋鹋。”
      外公走了上前,这位老人可能是在音鹋不断地支付她没有义务支付的赡养费的情况下,对她稍微有了点话,他轻轻拍了拍音鹋的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

      “好的,谢谢外公。”
      音鹋身子一颤,机械地朝外公点头,内心毫无波澜。

      音鹋礼貌地送走了所有前来追悼的亲戚,并为这些亲戚送上了礼物,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音鹋淡淡地笑着,让人看不出她具体有多难过。

      “鹋鹋,抽空回外公家一趟吧。”
      外公临走前这样说,音鹋只是点头答应。
      她心里把这看做是客套话,毕竟外公外婆现在应该更不想看见她了吧。

      “鹋鹋,待会回家吃饭吗?”
      舅舅宣强走到音鹋身侧,看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侄女,踌躇着询问道。当亲眼看到音鹋一个人井井有条地处理完这些事,他们才真切地意识到,音鹋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会跟宣朝争宠打闹的小孩了。

      音鹋微微摇头,说了句很适合当前情况的拒绝。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样,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舅妈和宣朝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悻悻离去。

      音鹋站在殡仪馆门口发呆,突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一杯热咖啡递给她,在音鹋疑惑的视线中,那位工作人员指了指不远处。

      不远处的停车场,熟悉的修长身影依靠在车前,手中拿着相机似乎在拍什么。他今天打扮得格外讲究,雪白的大衣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看上去自带光晕,再配上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慵懒动作。
      还挺有观赏性。

      池祈星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他确实没有联系自己。

      音鹋只能别扭地接受了这杯热咖啡,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不是她常喝的热美式而是抹茶拿铁。
      她觉得热美式很难喝但几乎每次都点这个,因为咖啡这种提神的东西对她而言没必要合口味,不过……

      池祈星这都观察到了吗?

      在回家的路上,宣朝突然问身侧的屈薇:“妈,你知道音鹋姐喜欢吃什么吗?”

      “鹋鹋喜欢鱼香肉丝吧,每次问她对午饭有什么想法的时候都说做鱼香肉丝。”
      屈薇略微一思考,给出回答,随后看向宣朝,问道:“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宣朝苦笑着坐回到座位上。
      鱼香肉丝是他最喜欢的菜,这种漠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呢。

      音鹋这边结束了追悼会后,生活短暂地回到了从前,她像以前一样,正常上班下班和加班,时不时抽空帮帮同事的忙。
      吴茵在感慨音鹋的厉害和温柔的同时,也有点好奇音鹋家里是出什么事能让她请那么久的假期。
      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毕竟音鹋前辈还是每天都活力满满的样子。

      只有繁忙的间隙,音鹋才会端着咖啡,站在楼梯间的窗户旁,回想那天充满冲动的自己,和那个尽力想要挽救自己的池祈星。

      “池祈星……”
      音鹋发出长长的叹息,她还是没有把欠池祈星的钱还清,也没能跟池祈星要回那件被她遗落的外套。
      准确来说,她连联系池祈星的勇气都没有。

      池祈星是风险。
      是把她平静生活打破的风险。

      因为外公外婆不断地打电话过来,音鹋在葬礼前一天顶不住,买了一些昂贵的保健品,踏上了不太愿意地“回家”之路。

      “鹋鹋回来啦。”
      音鹋的外婆辛雪珍看到她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放出笑意,热切地欢迎着音鹋进家门。

      音鹋第一次见辛雪珍这副表情,心下惊讶的同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鹋鹋,欢迎回家,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音鹋的外公宣津也是一脸热切,熟稔地跟音鹋寒暄,将东西从音鹋手中接过,音鹋则是因为两人的态度,而感到了脊背发凉。
      年少时期留下的阴影无法作假,音鹋看见宣津和辛雪珍对自己慈爱的笑,无法联想到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只会害怕。

      音鹋的声音开始发颤,整个人都不受控地开始打颤:“外公外婆,是有什么事吗?”

      宣津脸上的笑意僵住,询问道:“没事不能找鹋鹋吗?”
      辛雪珍在一旁附和道:“阿公阿婆就是想鹋鹋了,想看看鹋鹋。”

      “这样啊。”
      音鹋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乖顺自觉地找了个角落坐下。

      可是……
      你们分明说过……

      “没事的话不要联系我们。”

      对于爷爷奶奶家遭受的言语暴力,音鹋最大的阴影是在外公外婆家留下的,这也是她后来为什么在舅舅家待得不开心还要努力忍受的原因。

      她想有人陪她说话。

      音鹋对外公外婆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比起工作繁忙不见人影的爷爷奶奶,音鹋自幼跟外公外婆相处的时间就更长,温柔慈爱的外公外婆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很好。
      所以一开始,音鹋是非常期待的,她觉得自己从爷爷奶奶家到外公外婆家是“被拯救”的好事。

      直到她满怀期待地走进了这个家。

      要怎么形容音鹋在这个家待的那十几天呢?
      就是冷。

      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没有人看得见她,她尝试说话,却好像没人听得见。
      家里的人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在音鹋除外的地方,他们说说笑笑的声音总是很开心,留给音鹋的只有小桌子上永远被单独盛出来的饭菜和小房间里被泪水打湿的阴冷床铺。

      我做错了什么?
      音鹋在哭泣的同时很认真地开始反思。
      她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一定做错了什么,大家才会不理她。

      于是她尝试让自己变成一个很能干的好孩子,她抢了保姆阿姨的活,认真地开始打扫家里的每一处,试图通过做家务来让外公外婆看到自己的乖巧懂事。

      但那没用。

      她努力的结果是,辛雪珍让打扫阿姨多清扫几遍音鹋打扫过的地面,随后抱着手冷眼看着音鹋努力打扫的小小身影。

      看着阿姨反复拖被自己清理得锃亮的地板,音鹋终于反应了过来。

      喔,原来,她的存在就是错。
      她从一开始就不被欢迎,被她期待着的亲人们都很讨厌她。

      十四岁的音鹋不懂,不懂亲人们为什么会把恨意放在她身上,不懂为什么她要被冠上“灾星”的名头被当做父母遭遇不幸的罪魁祸首。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一场车祸后失去了所有爱她的人。
      分明她也是受难人。

      在音鹋选择离开外公外婆家的那天,宣津冷漠地看了一眼她,对她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
      “走了就别再回来。”

      “鹋鹋,在想什么?”
      记忆中冷漠的外公和面前带着慈爱笑容的外公形成巨大反差,音鹋不解地微微歪头。

      除去疑惑之外,她还很委屈。

      “为什么呢?”
      为什么可以对她这么过分?
      为什么都像失忆一样忘记以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不能像之前表现的那样,跟她老死不相往来,为什么既要伤害她,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她上演温情戏码。
      又想折磨她了吗?
      为什么呢?

      时隔十二年,音鹋又开始思考同一个问题。

      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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